戴好墨镜后,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一群疲于奔命的玩家此起彼伏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咆哮。
“我去!路上这么多人!”
“好多人啊——”
“我靠我靠!他们是不是那些……”Jessie蹦到Katherine身边,揪住她的衣服小声念出那两个字。
Katherine笑眯眯地看她,“对呀,就是镜人。”
Jessie:“!”你讲话好大声!
一行人仿佛误闯他人领地的异类,战战兢兢缩在广告牌下方。
镜中的白天没有霓虹灯闪烁,却依然显露出繁华都市特有的喧嚣。
众人压着声音议论纷纷,谢浮玉却头也没抬,本能驱使着他伸手去碰殷浔戴了戒指的那只手。
没想到半路就被对方拦下裹进掌心,殷浔替他扶正墨镜,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乖,出去以后陪我一起给咱俩挑一对新的蓝宝。”
谢浮玉:“?”
掩在墨镜下的桃花眼微微睁圆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谢浮玉一时间不知道该斥他不着四六,还是质疑他买戒指的动机。
殷浔捏捏他的手心,自顾自地说:“算了不要蓝宝石了,不吉利。”
蓝宝石从帕莱蒙岛一行后强行与两人绑定,生效前是摘不下来的,殷浔某天夜里万分思念谢浮玉的时候顺便做了次手工活儿,结果没注意用了右手,差点给自己薅秃噜皮。
谢浮玉:“……”
殷浔笑得阳光灿烂,“红宝石怎么样?”
阿郁皮肤白,红色肯定很衬他,殷浔抿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忽然记起来收藏柜里应该有一串红玛瑙手链。
成年贺礼,寓意平安顺遂,殷浔从没戴过,理由是不符合他的唯物主义人设,拿来给谢浮玉辟邪倒刚好。
“收起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谢浮玉挣开他的手,气呼呼地朝前走。
他倒不是真的气恼,谢浮玉摸摸缺了宝石的戒指,陡然被一种惶惑困住。
如果没有那枚戒指,殷浔完全就是为了救他而选择牺牲自己,现在虽然有戒指抵消伤害,但事前成功率有多少仍未可知,殷浔到底还是在赌。
隔在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摇摇欲坠,谢浮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搭档心思不纯,而这种不纯粹里,无条件的奉献精神和旺盛的保护欲盖过了所有欲望。
爱应该是一种沉重至极的情感,谢浮玉却只感到一丝睽违已久的熟悉。
“Ravi。”恍惚间,殷浔从身后匆匆追上他,“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你。”
谢浮玉听他条分缕析地解释,“虽然这一轮我们各自损失了一个道具,但只要顺利脱身,大概率可以拿到新的道具。”
言下之意,如果放弃谢浮玉,他很可能损失一个合意的队友,殷浔觉得单凭自己恐怕走不远。
谢浮玉闻言转头,灼灼目光穿透墨色镜片投向身侧含笑的混血男生。
殷浔没戴墨镜,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暴露在阳光下,眼神真挚而恳切,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更深刻莫测的情绪徘徊在那片深邃的灰色里。
谢浮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蓦然道:“下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先把眼睛闭起来。”
殷浔一愣,无辜地眨了眨眼。
谢浮玉别过脸,紧绷的唇线微微扬起,一点笑意转瞬即逝,很快没入四周乍然掀起的惊呼声中。
“他们是不是都戴着墨镜啊?”
“我日,真的诶。”Luna搓搓胳膊,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后面的殷浔。
广告牌立在镜像世界最南端,南边没有公司,刚进来时镜人都背对他们朝北边的写字楼走。直到这会儿北边忽然出现了几个镜人慢吞吞地往事务所那栋楼移动,站位靠前的玩家才冷不丁看清镜人的正脸。
无一例外都戴着黑色墨镜。
复制、模仿,活人在镜中必须佩戴墨镜,所以作为模仿者,镜人也必须戴墨镜。
异类于是只剩下殷浔。
戒指为他抵消了一次致命规则,殷浔已经经不起第二轮禁忌条件了。
谢浮玉沉眸,重新牵住他的手,低声嘱咐,“跟紧我,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先和我商量。”
再来一次先斩后奏,谢浮玉会比殷浔先疯。
谢浮玉少见地反省了一下自己,顿了两秒补充道:“有发现我也会和你说的。”
疑似是在为他之前独来独往不顾殷浔担惊受怕而道歉,殷浔眉梢轻挑,眼底溢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一行人走到步行街南岔路口,Dawson便自动扶着要死不活的同僚麻溜滚出了殷浔的视线范围,前往事务所正门搜查。
Katherine目送他们离去,抬手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撩到耳后,侧身朝谢浮玉比了个邀请的手势,“你们先选。”
步行街纵贯东西,剩下两队分别从长街两端开始搜,最终要汇集于中段的咖啡店外。
谢浮玉指指西边的黑白转灯以示回答,随后不经意问:“你故意的?”
Katherine耸了耸肩,意味深长道:“早说过一般武力值高的智商很难在线。”
她非常肯定出口唯一且就在这条步行街的某个门店里,只不过找起来费点时间。而Ravi和他男朋友都是聪明人,Katherine相信他们已经有了很具体的目标,所以她的任务仅仅是带着其余人排除掉剩下的不可能。
Dawson那帮人显然想不到这么多,否则至少会对她的安排抗议两句。
Katherine唔了声,“如果没有你们昨晚仗义出手,Dawson或许还能和我过两招,可惜……”
可惜那个傻大个还得服侍俩残废队友,本就不灵活的脑子彻底被碾进了洼地。
谢浮玉:“……”
“行了八点多了,快去吧。”Katherine站在路口同他挥手告别,“早点找到出口带你对象回去歇着,我猜你们应该还有点小矛盾没有解决。”
谢浮玉对她嘴里冒出的那几个称呼看起来完全免疫了,他单手拽着殷浔朝理发店的方向走,单薄背影却泄露出几分仓促,细看才注意到好像有点同手同脚。
殷浔抿抿唇,不合时宜地想亲他。
两人心思各异晃晃悠悠走到了步行街最西边,真实世界看不见一丝缝隙的玻璃幕墙终于在虚假的镜像世界展露出一丝真实。
有几家店开着门,店门没有门框,但经过玻璃折射的地面会产生些许变形,两人据此判断哪几家店在营业。
黑白转灯仍在孜孜不倦地工作,谢浮玉停在转灯旁,透过变形的路面找到了理发店的大门。
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界,理发店店面和Jones的办公室差不多大,橱柜用具全是纯白色,地砖更是光可鉴人,与事务所的男厕可以一较高下。
方寸之地却雇了八个员工,成年男性,比谢浮玉稍微矮一点,但有几个肌肉不逊于殷浔。
八个成年男性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就像单人棺材里多躺了几具尸体,不找东西压住棺材板,棺材就会爆开,而玻璃门显然就是那块棺材板。
此刻,店员全都背对大门,画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两人怕引起注意,不敢长久站在门外,观察完理发店的工夫,已经在门口走了八百个来回。
谢浮玉准备走第八百零一个来回前,殷浔拉着人坐到路边的石墩上,“别转了Ravi,歇会儿。”
“时间不等你。”谢浮玉透过墨镜看他,“打个商量,我得进理发店看看。”
直觉告诉他出口就在理发店,但理发店的镜子太多了,究竟是哪一面暂时还不确定,这间店面又不支持他摇人,他和殷浔加上屋子里本来有的那八个,转身都费劲。
殷浔没阻止谢浮玉,却也没松开对方,按在手背上的另一只手无声表明了他的立场。
他要一起进去。
垂落的目光扫过殷浔手上打着蝴蝶结的方巾,谢浮玉迟疑片刻,起身,“试试。”
两人不再打转,径直来到理发店门外。
谢浮玉抬脚进门,刹那间,理发店仿佛被激活了一般,八名店员齐齐转身,用那张戴着墨镜的脸充满热情地迎接顾客。
谢浮玉不适地扯了扯衬衣领口,深感左右为男。
“帅哥,剪头发还是烫发呀?”
谢浮玉捋了把额发,“洗剪吹多少钱?”
店员比划出一个数字:“128。”
谢浮玉:“?”夺少?学校门口38他都犹犹豫豫,他多金贵的脑袋要剪128的头发。
“没事没事,钱不是问题。”殷浔从手机壳背后抠下一块黑底印着淡金色纹路的卡片塞给谢浮玉,按了按他的肩膀。
谢浮玉堕落为被殷姓金主包养的纯情男大,两指夹着那张黑卡走进店里。
然而还没坐下,围绕在他身边的店员忽然作鸟兽散,谢浮玉一怔,128的大客户不要啦?
他茫然地转头,看见散开的店员犹如潮水般包围了落后半步的殷浔,为首的店员紧紧盯着他的脸,声音不复刚才的热情高涨。
谢浮玉听见他问:“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
话音刚落,另外几个店员像是开启了某种神秘的上工前仪式,异口同声地重复道——
“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
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你看见我的墨镜了吗……
那声音整齐划一层层递进如同魔音贯耳绕梁三日不绝如缕,谢浮玉额角抽了抽,直觉不能任由事态恶化下去。
电光火石间,他一个箭步扒开围困住殷浔的店员,迅速扯下那块烟灰色手帕在殷浔头上绕了一圈。
灰瞳被灰色方巾遮住的瞬间,空气蓦地凝固两秒。
声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