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夏日的黄昏,抬头就可以看到夕阳的残红,自海岸线上吹拂而来的风吹不散的热浪,如今也随太阳落幕,渐渐消散。恰如热情退散,留下一丝茫然。
早已知晓无功而返的可能性很大,但说不上来的,仍旧对于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抱有一些幻想。以至于此时此刻同行的两人说着该和其他人汇合,最终仍旧待在原地面面相觑。
究竟是什么心理在作祟?
迪乐曼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或者说,并不在意。她在看街边的海鸥、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在放空视线发呆。
布加拉提却在用余光看她。
并非出于情愫,而是迪乐曼真的很容易牵动他人的好奇心。当对峙的纤细脆弱和迟钝强大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那股极具戏剧性的矛盾便成为了令人侧目、探究的根源。
正如布加拉提对她说“我会保护你”,但却被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女保护居多。
被他人保护对于布加拉提来而言是难得的体验。他欣然接纳,连同提供保护的少女一起。因为这份接纳,也下意识觉得,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用来相处。。
聪明人大多会在赤诚袒露出的谜团之中生出兴趣,继而迷失方向。
实际上,在夕阳下踟蹰着的那段时间,就是分离前最后一次的单独相处。这短暂的交际如天际流星一般,在最绚烂的时候以最快的方式消散。
最终并肩离开时,黑色剪影落在身后,迪乐曼曾回头望过一眼。
“怎么?有什么新发现吗?”布加拉提问。
迪乐曼回答:“……没事,只是看到影子有点奇怪。”
影子?布加拉提不解的低头。
“不是你我的影子,是……”迪乐曼欲言又止。
这是布加拉提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那么明显的表情,像是一座僵硬的石像突然活了过来,双眼中蕴藏着充斥兴趣的光,但微蹙的眉头和紧抿着的嘴唇又好似在表达主人的疑惑担忧。幅度比以往不知大上多少,这样鲜活的美貌,即使化着夸张的浓妆,也引来路边旁人跃跃欲试想来搭讪的念头。
布加拉提与她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巷子里的这点骚动,也就打消迪乐曼想指给他看的动作。她低下头,拉着布加拉提的袖子默默离开,与此同时低声道:“我以为自己看到……一个站着的影子。”
“现在想想,大概是我眼花。”
这样说着,不过是下意识减少叙事,避免麻烦。但迪乐曼自己知道,她没有看错。
那的的确确,是一个站在地上的、漆黑的影子——核心部分浓密的本影与周边溶于环境的灰暗半影,随着光线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有可能是替身。”布加拉提想了想道。
迪乐曼抿抿唇,她想:但壮烈成仁和钢链手指都没有影子。
而那个‘影子’,又在地上投射出一道与自身相连接的影子,好比较空间又多出一重维度的时间在低维世界下的剪影……
迪乐曼忽然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铁锤猛地一击,与此同时一种猛烈的针刺般的痛从大脑内部辐射开来,她短暂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清醒过来,就听见熟悉的医院呼吸机发出稳定的蜂鸣声。消毒水的味道和寂静无人的黑暗房间,隐约跳动着绿光的电子屏幕,都彰显着这是医院急救病房的事实。
昏迷?为什么?她的身体早已不可能被所谓“病痛”侵袭,替身能力让她得以精准掌握自己身体内部每一种异常并及时消灭,而刚刚,明明与此前一样,体征平稳而正常。
并非出于身体本身原因的刺痛。
也不会是外界造成的攻击。加丘曾用“乌龟壳”来描述迪乐曼的替身能力,虽然有嘲讽意味在,可十分贴切,她本人包括替身能力所主观连接的一切物质,都会处于一种替身虚影与物质实影之间的存在,可以被看到,却不能被碰触。因此,绝无被攻击到的可能。
那么……只可能是因为那种思考——那是迪乐曼不可继续触碰的领域。
只能将这件事又一次咽下,迪乐曼的神思回归当下。
布加拉提并不在她身边。空荡的房间,只有无用的机器在呼吸之中浪费着资源。迪乐曼摘下呼吸面罩和手指上的血氧仪,关掉仪器,下床走向窗边。
她在看窗外,楼下正提着一袋食物往回走的布加拉提。哪怕在医院,也有他的熟人热情的迎上去同他寒暄。对方是非典型意义却绝对的善人。
是在无人插足的命运之中,一定会登上天堂的人。
布加拉提不知道——或者还没来得及考虑,迪乐曼昏厥之后,她的替身能力会短暂的断开,如今又缓缓地连接上对方的身体。在这段时间中,滚石也并未找上门。这就证明,刻在石头上原本既定的那个结局已经被改写。她的任务结束了。
她的任务结束了。
她再没有留在他们身边的理由,也不应该因为一己私欲,继续在他们附近停留。
正巧,门口走廊透过来的唯一一抹明亮灯光也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盖。他黑色的披风像章鱼扭曲的触角,自背后包裹住迪乐曼的身影,继而,他帽子上冰冷的金属球落在迪乐曼的发侧。对方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如常问候,“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事。”
“任务呢?”
“也做完了。”
“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明明是问句,却毫无起伏,几近笃定。
迪乐曼透过窗,看见布加拉提往回走的身影,紧接着,她看到自己身后,里苏特漆黑的巩膜,还有眼眸中猩红色的两点暗芒。她抬手,放在玻璃上,试图遮住布加拉提的身影,又像是在隔绝开她心中的那点妄想。
虚实变换之间,她的答案也自口中说出,“走吧,boss。”
只要这片刻的轻松就够了,那边,本就不是这既定的命运能够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