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利文从牢房里出来后,仍然紧紧跟在叶随身后。
叶随说出的话实在太令他震惊了。
有关于普莱德的过去一直是一个谜,但似乎不论是莉莎、艾利维斯,甚至叶随都有所了解,而他却不论怎样打听都得不到哪怕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所以他实在无法忍耐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还是决定开口追问。
“小随,他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叶随却耸了耸肩,回头看他,“我了解的也不多,但是我在妈妈的书房里,看见过有关于他的报道。”
斯利文皱眉,“怎么可能?”
莉莎的全部报道全都是经过他的二次查阅和排版后才发出的,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呢?
叶随继续往前走,按下了电梯的按钮后,才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开口,“他的确变了很多吧,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让妈妈彻底晋升公关部部长的那一次采访,并为军队招收了近三百万军营候补。”
斯利文瞪大了眼睛,“他是?”
“芒星战役唯一的雄虫医生,”叶随的侧脸潜在红光里,“违背了家族的包办婚姻,被皇室下了命令,留在了已经全部撤离的营帐里。”
“但是他活下来了,被一个因为瘸腿没有及时离开的雌虫军官救了,那位军官也因此失去了救治的可能,被冠上逃兵的名头。”
斯利文想起来了,那次采访他甚至也在场。
他和莉莎在战争的现场,每一句话都是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记录的,顺畅无阻地在上头的允许下把话筒递到了每个人的手中。
唯独,那个美丽的雄虫医生,被禁止探视。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位医生紫色的长发,紫色的眼睛,匀称的身材,不论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
但同时,他也被保镖们紧紧地围着。
说来可笑,他身旁的保镖个个尾翼锋利,竟是比上战场的军雌还要矫健。
但是雄虫毕竟是最为稀少的资源,并且是上头放下来慰问将士的,斯利文和莉莎为了减少被发现的可能,很少去和这些贵族对话。
而在芒星战役结束后,在采访完救助普莱德的士兵后,他和莉莎还是来到了中心医院顶层的特护病房,意料之中地被拦在了外面。
之后也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
那次战役留下的伤势竟然如此严重么?
斯利文想起了普莱德现在已经被义肢取代的四肢,和被伤疤爬满的脸庞,心中升起了更多的疑惑。
莉莎后来从来没有提起过她和这个人有过什么接触。
斯利文太自大了,自大到,理所当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莉莎的人,他觉得自己了解莉莎的一切。
他握紧了拳头。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回想起了今天从病房里探出头来的莉莎,环视了一圈,却没有对上他的目光。
为什么呢?是真的没有看见吗?
不应该有很多很多话要留给他吗?不应该有很多话要留给大家吗?
为什么会把叶随叫过去呢?
他沉沉地看向叶随,“小随,莉莎她...”
叶随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要问什么,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有对你说我们未来的计划,对吗?”
没有。
没有的。
莉莎在去世前,喃喃念叨着的,只有,“跟我回去吧。”
“好想带你一起回到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带你去见我的父母,朋友,告诉他们...”
“看...我有孩子了...”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我会孤独终老,害怕我老了,没人照顾我...”
“好想把你带去给他们看看啊。”
“好想带你走。”
“好想带你走。”
“小随,别难过,妈妈不会死的。”
“妈妈在另一个世界等你。”
“你在这里过烦了,厌倦了,就来找妈妈...”
“妈妈下辈子,一定会...好好对你...”
很多很多,类似于这样的,没有逻辑的话。
让他升起了更多更多的疑惑。
但他将这些归结于,莉莎没有实现的愿望。
她是不是到去世之前,在想的都是,那个真正美好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呢?
叶随至今不敢打开那封信。
那几乎已经是唯一能够支撑他继续每天活在焦头烂额的斗争中的东西了。
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打开呢?
或许是真正控制了整个帝国之后吧。
他不敢看信里描绘的庞大世界,因为他每每在圣母塑像前已经听到了太多太多次,那种过于理想化到不切实际,难以实现的地方。
每听见一次,他的心中只会深深地升起无力和自卑之感,他无法达到那样的程度。
永远也无法达到。
他看着这个和他同样可悲的人,还是说出了在心中酝酿许久的回答。
“她说...让你和父母好好相处,不要老是因为挑食吵架,让西塞罗坚强一点,尝试去做些喜欢的事情,而不是每天在办公室里帮别人端茶倒水讨好,来实现自己的价值,让梅丽莎...”
确实是莉莎会说出来的话。
斯利文安心的同时,心中生出了一丝遗憾。
他总以为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以为莉莎会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托付给他。
没关系,至少没有被忘记,不是吗?
作为同伴,已经足够了。
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他们手上出现的另一位皇室血脉,兰诺。
“真的不考虑兰诺吗?”斯利文有些难做地扶住了额头,和叶随一起乘上了电梯上行到了档案室。
“且不说这一次不知道这次清剿行动是否是安德鲁的本意,他的名声已经彻底在主星内臭掉了。”
斯利文看着书桌上满满当当的资料,发出了喟叹的声音。
几百封,已经用不同字迹写好的上述函。
小到安德鲁国中时期参与的志愿活动和已经被修正的完美考核成绩,大到叶随曾经做过的政事和赏金任务,署名位置全部加上了安德鲁的小字。
全部都是只差临门一脚,就无法被内阁驳回的信件。
“他确实可以作为备选,但是他的一切现在都存疑。”叶随微微摇了摇头,熟稔地从靠窗的玻璃柜里拿出了用金丝线封起的厚厚一沓文件。
“在接近帝师艾维的过程中,我已经获得了皇子的基本特征。”
“现在没有消息的五皇子是鸢尾蝶属,流落民间的九皇子是蝎尾属,并且,我在最近还在蛮荒的星际里收集到了另一位可能,不知名亚雌所出的,出生就已经被皇帝下令处死的雄虫皇子,种属不明,生死不明。”
“但是兰诺的翅膀,还没有分化。”
“不论怎么问,这对师徒都闭死了嘴一样不说出一点,我们也查不出一点。”
文件被拆开递到了斯利文手里,密密麻麻的手写小字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但是时间不等人。
他连忙按了按新眼镜上的按钮,将纸张上的字扫描收录后继续听叶随的指示。
“所以我们得去见更有可能知道这些秘辛的人。”
*
深夜,在紧张的局势下,内阁彻夜灯火通明。
长桌上铺满了纸张,十几个老头被层层叠叠的检测报告晃得头晕。
皮特森更是直接摆烂了,直接将自己手上的那一堆推到了艾维前面,“真看不懂,你能不能直接给个结论。”
艾维也焦头烂额,“我看的眼睛都要瞎了!你们为什么全让我一个人看啊!”
老头们不语,只是一味吹冷手里抱着的茶杯。
皮特森一把将打断了他也想端起茶杯摸鱼的动作,“别在这耍滑头,你早就看完了吧,不过是想折磨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和你一样累再开口,你以为瞒得过我们?”
艾维被戳中了心事,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五皇子的血液样本?”皮特森言简意赅。
“是的,”艾维叹了一口气,“不过...”
“如同莉莉安娜所说,这份样本至少存在了一年以上,运用了最好的保鲜技术,说是两年以上的也有可能。”
众人皆是拧起了眉头。
可是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如果莉莉安娜已经同时拥有了剩下的三位皇子,和他们这些糟老头子斗了这么久,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随便拿出一个当傀儡,她都可以坐拥无上的权利。
他们不断地猜测,证实,重构,哪个才是虚假的证据。
但是每一次莉莉安娜却又能拿出一份确定性的证据来打他们的脸。
“散了吧散了吧,天都要亮了。”罗斯家族的长老打了个大哈欠,“每天把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能不能直接和她爆了来个痛快!”
“等等等,去年是这么说吧,前年也是这么说吧,在这个破地方不知道等了多少年了,谁上皇位还是没个定数,熬呗,熬到皇子都死了也是一个办法。”
艾维也是痛快地一拍桌子,“你说的也对...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如获大赦一般疾步就往出口涌。
皮特森却和艾维悄悄地对了个视线,落到了队伍的末尾,在某一个转角失去了踪影。
而另一道影子却紧紧盯住了他们,和他们的脚步声融为一体,一起去到了内阁没有被探索过的,更高、更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