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楼。
石青璇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但还是刚刚才知道它的名字。
她和陆小凤、楚留香等人本就是因金鹏王朝事件聚在一起,如今幕后真凶霍休落网,她们当然不会继续滞留江南。
在各奔东西之前,花满楼提出在他的小楼里设一桌酒席为众人饯行。
所有人都很给面子的到场,连大捕头无情也来了。
这时候就体现出花满楼的江南首富家族背景了,他准备的酒菜分毫不输珠光宝气阁那番盛宴。
看在佳肴美酒的份上,石青璇忍受了陆小凤堪称精神攻击的歌声。
“王姑娘。”
这时,身边响起呼喊,她转头看向王小石,只见对方红着脸递上一支潇湘竹箫:“这个送给你。”
他的举动太突然,石青璇下意识‘哎’了一声。
王小石顿时紧张了,他怕王姑娘以为他是在献殷勤,虽然他的确是在献殷勤,但因不想失恋又失去朋友,他已决定藏好自己的小心思。
所以他连忙要补充个理由:“我我……这只是我的心意……但不是那个心意……这个心意……就是我无意有心,不不不,是有意无心……”
换作旁人,听到这么多个‘心意’,要么被王小石绕晕了,要么误会他在调情。
石青璇没有误会,也没有被绕晕。
她只是笑个不停。
见她这副反应,疑惑的人成了王小石,他当然是不会知道他结巴又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有多么好笑。
“好啦,我明白你只有送礼的心意,没有旁的心意。”
石青璇一时觉得之前的暧昧或许是她的错觉,王小石只不过待女孩子体贴,而她恰好是唯一长期在他身边的女子,感受到的体贴更多些罢了。
她从王小石手中接过竹箫,指尖轻抚箫管,分辨出它并非崭新,也就是并非对方临时买的。
“小石头,这是你随身带着的?”
石青璇接连追问他:“你会吹箫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吹箫?”
王小石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箫艺很普通……”
石青璇只希望赶紧来个声响盖过陆小凤的歌声,无论普通还是动听,至少不会刺耳。
于是她不断鼓动王小石露一手。
王小石从来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他又拿回了那支竹箫,放在唇边幽幽吹奏起来。
箫音落尽,周围人纷纷捧场鼓掌。
随后他们见石青璇把玩新得的竹箫,不由起哄:“王姑娘以箫为武器,应是同样擅长奏箫,何不接上一曲?”
石青璇:“……”
好像惹火上身了。
不同于‘王璇’这个假身份的籍籍无名,石青璇本人是很有声望的,她继承了母亲碧秀心的绝世箫艺,天下人敬称她为箫艺大家。
所以说她最大的特征不是习自父母的武功,甚至也不是真正的容貌,而是她的箫艺。
“实不相瞒,我的箫音难听到山里鸟雀飞走数日不返、山下猎户连夜搬家……”
石青璇心想,真勇士敢于自黑,反正她连扮丑都做了,再多个跟陆小凤一样的‘音攻’缺陷也没什么。
其余人显然也是联想到了陆小凤的歌声,因此没有再劝。
又过了半个时辰,楚留香、陆小凤已是很醉了,花满楼与无花正在闲谈。
滴酒未沾的无情被剑童推着轮椅来到石青璇和王小石面前:“听闻你们打算往京城去?”
无情的嗓音就如他外表一般清冷,用这样嗓音说出的问题很像是质问、审问。
但石青璇和王小石都不会产生误解。
“没错,小石头本来就要去京城,我们到江南是为了赚些路费。”
石青璇只担心王小石会把她曾被追杀、逃亡江南的事情说漏嘴,所以她抢先回答,又反问道:“大捕头也准备回京吗?”
如果无情要跟两人同路而行,她就得更加谨慎了。
无情摇了摇头:“岭南那边发生了连环劫财案,凶犯一个月内行动六七十次,每次都会以针刺瞎受害者的眼睛、留下绣有牡丹的绸布,故而被称作绣花大盗,我正准备去管这案子。”
“然而除了绣花大盗,同时开始兴风作浪的还有一个梅花盗,梅花盗劫财劫色又害命,我抵达湖北当天,他刚在武昌犯案,可杭州官府的卷宗却写着他那日于杭州作案……”
石青璇不知道无情提起这两桩案子的原因,但不妨碍她本能地开始思考。
绣花大盗只在岭南地区行动,即便其犯案次数频繁,却还在常理范围内。
梅花盗就不一样了,哪怕梅花盗的轻功再高或坐骑的脚力再好,也不可能同一天内出现在湖北和江南。
她若有所思道:“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在两个距离甚远的地方犯案,除非他有分身。”
石青璇口中的分身当然不是玄幻意义上的那种分身,而是同伙共犯。
无情显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顺势道明目的:“这是条很重要的线索,我的四师弟已接下梅花盗案,他会在保定城逗留,我想托你们赴京途中顺路将线索告诉他。”
王小石一口应下,以他的热心肠和好奇心,听见这种奇案,肯定是乐意参与帮忙的。
石青璇却仍有疑问:“大捕头,梅花盗四处犯案,想要追查抓捕他,也理应各地奔波,你为何断言那位冷血捕头会在保定城逗留?”
“你们可曾听过林仙儿?据闻此女乃武林第一美人,且自称愿意下嫁除去梅花盗的英雄。”
无情的口吻很平淡:“梅花盗自不是个好脾气的,她这样公然挑衅,许多人都认为梅花盗会去找她,四师弟想要缉凶,也只能去找她。”
石青璇面露了然:“林仙儿就在保定城?”
无情微微颌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等她的回应。
“好,我和小石头会把话带到的。”
石青璇自觉这点小忙不好拒绝,毕竟无情是王小石的同门师兄,她能领到阎铁珊的黄金重谢也多亏对方的请托。
两人答应之后,无情就先行离席了。
“公子,您明明可以飞鸽传书,那不比托人带口信快多了……”
四剑童中的铜剑陈日月一边推着无情离开百花楼,一边疑惑地絮叨着。
无情轻笑一声,这冷峻而寒傲的大捕头竟会露出笑容,实在令人吃惊,可惜石青璇、王小石等人无缘一见,而见到的四剑童并不为之惊讶。
他随口回道:“你们不觉得王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吗?因为她独特的想法,官府才能轻易抓到霍休,说不定她在梅花盗案也能提供新思路,带话只是让她参与其中的契机罢了。”
王姑娘有趣?
四剑童想起霍休凄惨不甘的模样,他们只觉得那个思想奇特的女人很恐怖。
因此他们有一种预感,感觉梅花盗很快要变成霉花盗了。
*
穷人乍富会做什么?
一般人要么报复性花钱、到处摆阔气,要么调整不过来心态、依旧省吃俭用抠搜度日。
石青璇和王小石当然不是一般人。
王小石在吃穿住行上没有再节省,但也没有刻意要排场,他的钱大多用来救济沿途遇见的老弱妇孺。
石青璇拿出一半钱让他做好事去了,另一半就花在她的个人爱好上。
她的爱好不是华服首饰,而是制药,她采购各种药草,有些作治病灵药,有些作偏门毒药。
所以两人进了保定城先找的不是梅花盗,却是一间梅花草堂。
梅花草堂的主人是梅大先生,他这里储存有多种药草,石青璇本为买药草而来,但梅大先生见识过她配出的药之后大感兴趣,硬要留她在草堂一起研究。
石青璇此次准备配制一种能够从体内腐蚀服药者筋骨器官、又不损害命脉的奇毒。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她不喜欢杀人,更喜欢让敌人生不如死。
然而不知哪一环节出了差错,毒药的效果与她原本预想中的天差地别——
服药的老鼠看起来很正常,没有丝毫痛苦,但它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强烈的恶臭味,洒十瓶香水都掩盖不住的那种臭。
石青璇一边干呕,一边反思她配这味药出来究竟是折磨别人还是折磨自己。
“你们两个和这只老鼠都给我出去,立刻出去!”
梅大先生黑着脸赶人,仿佛全忘了他前几日撒泼打滚要石青璇留下的事情。
双方推搡拉扯至草堂门口,正好撞上梅大先生的弟弟梅二先生领着一个虬髯大汉和一个病弱的英俊男子到访。
“老大,你这里怎么比茅房还臭?”
梅二先生见一贯嫌他败家的梅大先生没有躲他骂他,原本有些稀奇,但在闻见一阵难以言喻的味道后,他也没心思探究了。
梅大先生瞪了表情无辜的石青璇一眼:“别提了,我以为结识一个制药奇才,没想到她有才是有才,制的药却太可怕了些。”
梅二先生捂着鼻子问他:“比寒鸡散还可怕?”
“只怕有些好面子的人宁愿吃要命的寒鸡散,也不愿吃她那味不致死的毒药。”
梅大先生说罢,作势要将弟弟和石青璇等人一起赶出去。
梅二先生不得不点破了病弱男子的身份乃小李探花李寻欢,而他正好身中要命的寒鸡散。
石青璇与王小石对视了一眼,于两人而言,李寻欢最出名的称号不是‘小李探花’,而是‘小李飞刀’,他那手例无虚发的飞刀绝技让他隐居十年仍在江湖留有声望。
两人没有离开,好奇心让她们迈不开腿,很想瞧瞧李寻欢是如何中的毒、又能不能救回来。
在梅大先生拒绝给出解药时,王小石看起来比李寻欢和他的护卫还要焦急,所幸梅大先生最终还是回心转意了。
李寻欢用过解药后进屋休息,梅大先生得了空闲,再度拎着把扫帚追赶石青璇和王小石。
这时,又有人找上门来了。
梅大先生忍无可忍:“三更半夜的,怎么总有人到这里打扰。”
来人共有三位,两名成年男子,一矮一高,矮的一副精明相,高的一脸傲慢,剩余那个却是男孩,十一二岁的模样。
矮个子原本满面堆笑,却在闻到环绕草堂的气味时笑容一僵。
他尚且有顾虑,并未出言询问,那个穿红斗篷的男孩却直接撇着嘴道:“你这里是粪坑炸了吗?怎么这么臭?”
梅大先生登时怒了,他都顾不上怨怪罪魁祸首石青璇,只提起扫帚换了个方向,想驱赶这三人。
矮个子连忙拿出备好的名画讨得梅大先生欢心,借此引出了梅二先生,原来他们也为求医而来,梅二先生则是江湖有名的妙郎中。
石青璇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无需梅大先生赶客,她就主动同王小石一起转身欲走。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那红孩儿年纪不大,心地却已十分狠毒,听闻梅二先生为治疗李寻欢而不肯立刻随他们去看病,他竟打算杀死李寻欢以达成目的。
“这是个什么道理?”
眼见着红孩儿冲进了李寻欢休息的屋子,石青璇非常惊愕,她觉得这小孩也应该看看脑子。
已知梅二先生很看重里面的病人,而他们有求于梅二先生,求人的态度难道是灭掉对方看重的人吗?
她只是疑惑,王小石却见不得这种残害无辜的事情,哪怕受害者是明显有自保之力的李寻欢,他也要管一管,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两人进屋时,李寻欢已制住了红孩儿。
“你很厉害,我斗不过你,但这个丑女人和穷小子呢?”
红孩儿见了石青璇和王小石,以为终于抓到软柿子,露出个阴险的微笑:“病秧子,你好像很仁慈,如果这两人因你被杀,你是不是得心痛死?”
话音刚落,几发暗器直朝两人面门袭来。
王小石一甩袖子,那些暗器全像垃圾一样掉落在地,而石青璇则用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来到红孩儿面前掐住他的脖子。
她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让红孩儿感觉疼痛,又不妨碍对方说话。
红孩儿这时才目露恐惧,他连忙装可怜哭喊求饶。
李寻欢似有不忍,石青璇却笑眯眯地扇了他一耳光。
哭声瞬间止住,红孩儿见她不吃这一套,换成了咒骂威胁:“我父母会杀了你们!他们会把你们五马分尸、剁成肉碎……”
“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石青璇脸上未有丝毫惧色,她淡定地继续问道:“小畜生,你刚才说你七岁就杀过人了,那人也是无缘无故遭了你的毒手吗?”
“是又怎样,他若有能耐,你若有胆子,也可以杀了我。”
红孩儿狠狠地瞪着她,像是要用眼刀子割她的肉。
石青璇又笑了:“我和你不太一样,我不喜欢杀人。”
红孩儿一愣,随即面色狂喜,他以为这个丑女人怕了,以为她忌惮他口中的父母,不敢对他怎么样。
石青璇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刚想抬起手就近杀死她,谁料她又反手拽住他的手腕。
下一秒,一阵钻心的痛楚自红孩儿腕骨起始、传遍他全身上下,惹得他痛呼不断:“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只不过要教你两件事。”
石青璇废人武功的手法一点都不温和,需要她这么做的对象也不必要温和对待:“一件是没弄清别人的能耐之前别自负出手,另一件是当你的小命被别人捏在手里时,别挑衅对方。”
“你的父母居然没教过你这两件事,可见他们其实很蠢。”
听见自己的父母被批判,红孩儿本来应该很愤怒,但他实在痛得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他的痛呼声高昂,终于引来了跟他同行的那个矮个子巴英,巴英见他这凄惨模样,即刻对石青璇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他父母……”
“小石头,我给这个小畜生吃那味药怎么样?”
石青璇直接打断了巴英,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她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指尖捻着一粒黑色药丸对王小石挥了挥。
王小石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确定吗?”
“反正祸害的又不是我们。”
说罢,石青璇不再犹豫,她掐住红孩儿的双颊迫使他张嘴,然后将药丸丢进他口中,再勒住他脖子逼他吞下药丸。
做完这一切,她抱住王小石的右臂、运起幻魔身法像闪电一样飞奔出屋子和梅花草堂,瞬间冲出十里之外。
以为她给红孩儿喂了致死毒药的李寻欢和巴英居然阻拦不及,在他们看来,石青璇是畏罪而逃的,巴英正要怒骂:“那个毒妇下了什么毒……”
可惜他这次也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一股臭水沟、金水和腐烂的动物尸体混杂在一起也比不过的剧臭味从红孩儿全身向外扩散,巴英和李寻欢作为离他最近的人,首当其冲受到臭味的冲击。
两人什么话都讲不出了,他们唯一想做的事只有逃跑和呕吐。
受到伤害最大的是红孩儿、巴英和李寻欢,但草堂里的其他人也未能幸免。
须臾,梅花草堂响起了梅大先生近乎冲破云霄的怒吼声——
“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