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京逸得知自己汗血马已经生产了之后第一反应是某个小姑娘见到毛茸茸的小马驹会是这么表情,会像是初见蓝樱那样,露出欣喜的神态么?
一想到前几日对方生辰的时候露出来的欢欣的表情,他就有点心痒难耐。
他让蓝樱给李若芷送信,就于马场静等佳人到来。
两三个月大的蓝樱展翅已经有十几寸,俯冲进窗棂后落在书房的桌案上稳当地停着,发出破空的声响,也占据了桌案不可忽视的空间。
杜坤廷看着桌案上对李若芷展露出亲昵的鹰,神色莫名。
虽然他知道贺京逸和李若芷的关系已经算得上亲近,但也没想过贺京逸身边的蓝樱都和李若芷亲近到这种程度。
蓝樱头顶上的那一撮蓝色软毛被李若芷覆盖在掌心下,蓝樱顺势而为地微微低头,还蹭了蹭,看上去通人性极了。
杜坤廷没有询问蓝樱的意思,而是直奔要事:“最多还有半个月就会开始布局。”
李若芷拿到蓝樱爪子里的纸条后只是扫了一眼,就拍了拍对方示意让对方离开。
蓝樱飞起来在书房里盘旋了一会,才又飞了出去,飞出这庭院深深的围墙。
李若芷“嗯”了一声,垂下眼:“我知道了。”
杜坤廷的神色冷静:“像前几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再有了。你们最好半个月内断干净,不然之后不好处理。”
李若芷看向这个平日里对她虽然表面冷淡而疏离但总是偶尔心软的舅舅,有一瞬间的出神。
贺京逸是一场毫无预兆的意外,她本该毫无留恋地和杜岚消失在京城,而现在,对方却成了她对京城无可言说但也不应该存在的牵挂。
“以后我还能回来吗?”明知道不能问,她还是问出了口。
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惊愕却也不后悔,只是觉得心尖酸涩。
杜坤廷看向这个最开始只到他膝盖现在却已经长得越发水灵的小姑娘,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轻声开口:“五年。五年后,我接你回来看他,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给你换个身份。”
贺京逸没有等到蓝樱带回回信,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马场外等到了要等的人。
今天他出门前特意挑了件红色襦裙,和昨天一样的样式,这几套衣裳是由皇室绣娘按月份每月亲自送到皇上皇后皇子公主那的月衣,会在送到后亲自询问改进意见,不满意的会拿回去改。
贺京逸不太喜欢黑色,但是很喜欢昨天那件衣裳的样式,没为难绣娘,只是提前打招呼在下个月要了件同样式的红色襦裙。
红色比黑色衬他,和昨天被身上的黑色压制住的锋芒不同,红色更衬得他少年意气风发,眉眼多了几分顾盼生姿的味道,上挑之后的眉眼中更是多了几分风流。
贺京逸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特意用香薰把衣裳熏了一遍,昨天他去参加胡尚书的生辰宴,只是觉得宴上的气味混杂难闻,生怕染到了他身上,去见李若芷之前还先换了身衣裳拿上了生辰礼也就没时间顾这么多了。
他观察着李若芷的脸上的神色,和平常相见的时候无异,心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以为对方是喜欢看他穿红色的,昨日是对方生辰,他自然不太好穿得颜色太过鲜艳,所以挑了一身不太会出错的黑。
贺京逸以为今天对方看到他,起码对方琉璃一样的眼眸里会荡出一圈涟漪,像是碎掉春天湖面上的那一层薄冰那样,就像是昨天夜里那样,那双眼睛映着荧光,比人间任何的灯火都耀眼。
他缓缓地靠近对方,然后朝对方弯腰轻笑,他勾着调子,眼里是戏谑,但是不乏一点点的温柔:“我以为,昨天叫了哥哥之后以后见面都要打声招呼。”
李若芷是被杜坤廷送来的。
杜坤廷知道贺京逸的邀约之后都沉默了好一会,只觉得现在的少年颇有一种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张扬。
殊不知在贺京逸眼里母后知道并且不反对,他恣意了十多年,也就在对待李若芷的时候稍微收敛过锋芒,根本没有经历挫折的时候,而母后的不反对,就意味他就算闯祸了,身后也有人兜底,便越发肆无忌惮了。
李若芷在对方凑近的动作里闻到了竹子的清香,对方从束发冠里落下来的长发落在对方的肩膀前,青丝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有一种淡雅的花香落在身前,和昨天对方给她的花链一样的味道,微甜也微凉。
对方的嗓音带着笑意,肆意又张扬的语调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很轻,落在空气里像是日光下的一阵风。
李若芷不答,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琉璃般的眼睛终是荡开了一圈荡漾沉静的涟漪。
杜坤廷问她想不想赴约的时候她知道其实她应该拒绝,只是舅舅前一句话带给她的承诺像是隐晦的一种纵容。
她明明以前不会这样。
她不会向别人袒露自己的不安,也不会把期望放在别人身上,她很少依赖别人,她只是被动地接受,却很少对别人要求什么。
她在初夏的风里变得更加软弱,她终究是留恋初夏这恰到好处的温热。
贺京逸被瞪了一眼反而心情尚好,他哼笑了一声然后直起身。
马场的人他都已经打过招呼了,马场会露面的人他基本上已经打发走了,现在马场里保证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向外吐露马场今日的风吹草动。
而无人的一偶,总是会有些想要做点什么事的欲望。
红色的小马驹一出生小小一只,四肢劲瘦,毛色也不太鲜艳,单看还算过得去,一和母马站在一起,看上去和被毛油光发亮的风姿飒爽的母马差了十万八千里。
贺京逸带着李若芷进马场之后打开关着母马和小马驹的马肆,看到小马驹的时候才罕见地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就像是小崽子长大了再怎么好看小崽子的时候也是能有多辣眼睛就有多辣眼睛,像是林瞿家的小姑娘,他也算是看着那小姑娘家长大的,小姑娘刚生下来皱皱巴巴的,也猜不透小姑娘只是长了几年就变成了大眼睛肤白但是闹腾的鬼灵精怪的小鬼。
但是贺京逸假装看不到小马驹受惊之后立马躲到母马身后大喘着气,惊得几声嘶吼的要死不活的短命样子:“想要吗?”
李若芷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马驹,小马驹只有母马的腿那么高,四肢拎瘦,看着身上没有一点肉,但是偶尔探出的头上的两个眼睛黑白相间,大方又干净。
李若芷抿了抿唇:“我能要吗?”
贺京逸不显山不露水地垂眸看向李若芷:“可以。”
他又补充道:“都送你了,那取个名字吧?”
他看着眼前像是他初见她时着一身青色长裙的少女眸光闪了闪,像是琉璃折射出了光亮,唇角无意识地弯起,笑意绽开的时候比他见过的初荷还漂亮:“那叫赤玉吧。”
他收紧了几分手指,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手指指尖彼此掐着摩挲,他压住心里的惊艳,如墨的眼底宛如平日里最正常不过的样子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压低嗓子,在偌大的马场里缓缓开口:“送你一匹马,叫声哥哥不过分吧?”
李若芷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跳如滚雷一样,比夏日天边的响雷还闹人,她低下头不去看对方,“嗯”了一声,然后又如对方所愿叫了一声“哥哥”。
她以后,也没有多少次机会再喊他了。
贺京逸带着李若芷和新获得名字的小马驹亲近了一会儿。
李若芷不出意外地也只是在贺京逸的带领下喂了喂小马驹一些草料,小马驹已经不会被她的靠近吓到了。
李若芷站在赤玉一旁,比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马驹还要高上几寸。
贺京逸一直看着她,防止赤玉突然暴起。
而李若芷一直朝着赤玉露出淡淡的浅笑,安静,温柔,像是一朵徐徐开放的青色白净的睡莲,飘在清澈见底的水缸里,安静而不被尘埃攀附。
李若芷转头去看他,眼底满是想要摸马的期待:“我能摸它吗?”
贺京逸看着这一幕,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满,但还是抬了抬下巴,一副满不在意的神色开口道:“你可以尝试摸它,但是它要是露出拒绝的神色你停手就行。”
贺京逸陪着李若芷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时辰,最后小马驹已经毫不排斥李若芷的靠近,李若芷把手覆盖在它的头上的时候,赤玉已经会拱她的手了,身后的马尾轻轻地甩了甩,耳朵颤了颤。
“想不想骑?”贺京逸眼看李若芷有些留念的神色,最后还是开了口。
李若芷犹豫了片刻:“它还这么小,不能骑的吧?”
贺京逸有些无奈,朝她摆了摆手:“谁说是骑赤玉了?过来。”
贺京逸把他专用的马鞍套在了一匹虽然赶不上他的马但是品质也算得上上乘的白马身上,顺了顺对方的毛,然后一个翻身就坐了上去。
“我拉你上来。”贺京逸低着头朝她笑。
夏风不解风情,吹动眼前少年的发,原本安静地落在少年脸侧的长鬓被风吹乱,却在少年身上多出几分异样的恣意来。
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少年宽大的手掌从烫着鎏金的袖口伸出,落下来的目光专注而带着热忱。
贺京逸把人稳稳当当地圈在了怀里之后,低头就看到了少女的耳垂泛着粉,他低声轻笑了一声:“坐稳了。”
初夏的风声里多了马鸣和被马蹄踩出来的灰尘,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们身上,又投落下一片阴翳。红衣在空中飞舞,挡住了四周吹来的狂风,挥去了空中过多的灰尘,在马场里比燃烧的篝火还耀眼。
蓝樱不知何时飞落这一偶,在马场的上空盘旋飞舞,偶尔有鸟鸣落下,穿过马场,混在马蹄声里。
见证过此刻的人,也许就此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