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歌手大赛的校内评选告一段落,何清洛毋庸置疑是第一,并且获得代表学校进行比赛的机会。
12月中旬,晨光尚未刺破云翳,东方泛起蟹壳青的涟漪。
钟楼尖顶最先蘸到一点鱼肚白,雾便从哥特式拱窗的褶皱里漫出来,像被顽童打翻的牛奶,顺着砖红色爬山虎的脉络往下淌。
操场铁栅栏凝着露,将白茫茫的雾气割成菱形的碎玉,悬铃木的枯叶偶尔坠落,惊起细碎银光。
图书馆的轮廓在氤氲中浮沉,落地窗映出流动的珍珠母光泽。
昨夜未阖的百叶窗缝隙里漏出几点暖黄,与走廊尽头的应急灯遥相呼应,恍若银河遗落的星子坠入乳色湖泊。
晨跑者的脚步声踏碎水洼,波纹漾开时惊醒了沉睡的爬山虎,叶片抖落霜粒,簌簌声顺着百年老墙的沟壑蜿蜒而上。
化学楼白瓷砖沁着水汽,通风橱的玻璃凝出蜿蜒溪流。
有人推开生锈的窗栓,凉雾便裹挟着昨夜残留的□□气息,在试管架间织出半透明的茧。
银杏大道尽头,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忽远忽近,金箔般的落叶在雾浪中翻涌,时而露出石阶上苔藓的墨绿斑痕。
食堂烟囱吐出第一缕炊烟,与晨雾缠绕成螺旋状的云梯。
豆浆的醇厚撞碎在冷空气里,惊起竹林间栖息的灰雀,翅尖掠过公告栏玻璃时,将未干的墨字洇染成水墨山峦。
令众学子胆战心惊的名校联盟联考来了,何清洛早饭后就到考场边上转悠,正巧撞见了徐子瑄。
何清洛垂眼发呆,突然一举目,发现一个小巧的身影在身前经过。
他瞬间发现那是徐子瑄,“喂,徐子瑄!”
心灵感应比声音更早传到徐子瑄心里。
徐子瑄在他出声是一瞬间回头,“啊,清洛,好久没见啦!”
何清洛挑逗道:“是很久没见,你这次好像差一分就文科第一咯?”
徐子瑄兴奋道:“对啊,就差一点点了,不过第一是宋池羽的话,我就甘拜下风了。”
何清洛比徐子瑄高很多,弯下腰挑眉弄眼道:“那我期待你这次拿第一哦!”
徐子瑄好笑道:“你怎么说,那宋池羽怎么办?他该怎么想呢?”
何清洛挺直身板,“你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
徐子瑄:“我也没机会告诉他,他在一班,我在三班,平常见不到面。”
何清洛点头就走,二人各赴考场,转身相被。
顾燃浅这次考场又提前了,三次考试,一次比一次靠前。
考试快开始了。
金属窗框咬住晨光的刹那,三十张蓝漆课桌同时震颤。
吊扇叶片的银屑簌簌落在试卷袋封口处,监考老师指甲划过胶水凝固的褶皱,发出类似撕开蚕茧的轻响。
穿格子衬衫的男生正在校准2B铅笔的削痕,石墨碎屑滚落时惊动了邻桌女生的马尾辫。
她耳后散落的碎发随空调气流飘起,掠过贴有考号的亚克力板,在晨雾未散的玻璃窗投下蜉蝣般的阴影。
后排有人反复掀动计算器盖板,塑料碰撞声在贴满墙报的教室里织出细密的网。
日光灯管在顶棚流淌汞银色,某扇窗户突然漏进鸽哨的尾音。
穿米色针织衫的监考员解开试卷袋红绳的刹那,所有笔袋拉链的声响骤然凝固,三十双眼睛的焦距同时落在她小拇指的祖母绿戒面上。
晨风掀起窗帘一角,露出窗外栾树梢未落的残雨,水滴正顺着排水管爬向《考场守则》公告牌的边缘。
皮革椅面受压的吱呀声此起彼伏,像涨潮时的浮标。
有人用橡皮擦拭准考证上的折痕,半透明碎屑在桌角聚成微型雪山。
挂钟秒针啃噬寂静的节奏里,试卷滑过讲台的簌簌声惊飞了落在窗台的灰斑鸠,翅尖掠过黑板槽里半截粉笔,白色粉尘在光束中缓缓沉降成银河。
考语文的时候顾燃浅信手拈来,跟何清洛在一起久了,他发现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语文素养有很大的提升,比起第一次月考已经能看出差距。
如果说第二次考试,进步只是初见端倪,第三次是差距渐显,那么这一次就是直接跨越了一个阶梯。
考完语文出来后顾燃浅心情都莫名地好,见着人就打招呼。
魏霆瞧见他这么开心,应该考得很好吧,“浅哥,你笑得这么开心,难道考得。好吗”
顾燃浅点头,“是啊,挺简单的。”
魏霆当时的表情很无语就有点像那个抽象表情包,“真的假的呀,这次这么难……”
顾燃浅慌神,“很难吗,没有吧?”
魏霆认命了,可能顾燃浅是甜菜吧。
回到教室后顾燃浅对何清洛说了这个事,看看他的反应。
何清洛做的题多了,能明显感受到试卷难度的变化,“是难了一些,但,倒不至于说很难。”
顾燃浅点头,看来如他所料,是魏霆大惊小怪了,不然他还要怀疑是自己自作聪明了。
午饭后,空气都变得安逸,下午要考数学,生物,11班的学生都安静入睡。
午休时——
廊檐把正午阳光筛成金箔,月桂的甜香从窗缝渗进来,在空荡的教室里织成透明的茧。
大树筛下的光斑正沿着石阶攀爬,偶有未熟的浆果坠落,在晒软的青苔上砸出几不可闻的涟漪。
操场上的铁艺长椅在树影里锈出年轮,某届学生刻的字母被藤蔓缠绕成琥珀。
风起时,晾在实验楼外的白大褂忽然鼓胀,衣摆扫落的桂花瓣打着旋,飘进半开的显微镜目镜筒。
食堂后厨的搪瓷盆反着光,花椒油凝成的琥珀色湖泊里,浮着几粒被遗忘的茴香籽。
教学楼里困着几缕逃逸的香气。有人枕着笔记本沉睡,发丝间粘着细小的金蕊,睫毛随书页翕动的节奏轻颤。
顶楼天文社的门虚掩着,望远镜筒里蓄满桂香调制的鸡尾酒,正把流云酿成微醺的棉花糖。
操场秋千的铁链被晒出松脂气息,晃动的弧度惊起灌木丛里的白腰文鸟。
它翅尖掠过的瞬间,打翻栏杆上晾着的颜料盒,钴蓝与赭石顺着排水管蜿蜒,在告示牌下凝成星空状的斑点。
化学准备室的通风橱里,泡着月桂精油的烧杯正咕嘟作响。
午风掀动未合拢的窗帘,将一缕幽香焊进黑板报里干涸的粉笔画,使褪色的向日葵突然在光影中舒展花瓣。
铃声在远处酝酿,而此刻所有时钟的齿轮都裹着蜜糖,在桂花香的润滑里缓缓停转。
整个校园都沉静在安逸中。
下午考数学,顾燃浅没太在意。
考到一半时突然慌了神……
金属窗框将正午阳光切割成菱形光斑,三十七个俯身的人影在惨白答题卡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窗户涌出的冷气撞上蒸腾的汗雾,在天花板凝结成浑浊的云团。第一道函数题就撕裂了演算纸,笔尖在三次求导后突然折断,碳素墨水在坐标系上洇出扭曲的蜘蛛。
有个男生正用圆规尖反复戳着草稿纸,圆周率符号被扎成筛眼状蜂窝。
前排女生脖颈后的碎发黏成深色溪流,顺着脊骨滑进印着「必胜」字样的文化衫领口。
监考老师皮鞋跟黏着片枯叶,踱步时在地面拖出沙沙的响尾蛇轨迹,惊得左侧平头男生猛抖膝盖,课桌腿在环氧地坪上蹭出短促的尖叫。
十五分钟前此起彼落的书写声已退潮为稀落雨点,有人无聊到开始用橡皮擦拭完好无损的选择题区域。
一个女生正将发梢缠绕成DNA螺旋,瞳孔里倒映着立体几何图疯狂旋转的虚影。
后排突然爆发的抽气声撞上后墙储物柜,在贴满公式贴纸的铁皮表面反弹成四重颤音。
吊扇将某张试卷卷上天空,纸页拍打灯管的节奏与挂钟齿轮咬合声共振。
一个男生正用三角板丈量阳光投射的角度,已经无聊到玩尺子了……
汗水顺着顾燃浅的下颌滴落,在「请勿超出答题区域」的印刷字上晕开咸涩的湖泊。
靠窗的眼镜女生突然摘下镜架,用镜腿在空气中勾勒着空间向量,雾化的镜片映出窗外梧桐叶不规则的锯齿边缘。
当她重新戴上眼镜时,整个解析几何图形突然坍缩成莫比乌斯环,正负号在坐标系里跳起弗拉明戈舞。
后排传来指甲抠刮条形码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最后的桑叶。
有人开始折纸飞机,将导数题的题干折进翼展,抛物线轨迹却被电风扇绞成碎片。
穿红鞋的监考老师终于撕开密封袋取出备用草稿纸,纸张分离的脆响惊飞了落在窗台的麻雀,翅羽扫落的粉笔灰正在光束中演绎布朗运动。
当结束铃撕开凝固的空气,最后排男生突然用量角器划开手腕上的电子表,液晶屏里的数字化作血珠,顺着30°倾斜的桌面滚向未写完的压轴题。
……
考完数学,顾燃浅整个人都傻了,明明早上考语文时还信誓旦旦,现在却和早上魏霆的状态一模一样。
极大的心理落差给顾燃浅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回教室后魏霆传来问候,“怎么样浅哥,数学很难吧,你不要告诉我也很简单奥,我是不会信的。”
顾燃浅眼睛都崩成单眼皮了,“你看我像是觉得很简单的样子吗……”
魏霆恍然大悟,“哦哦,那你该感受到名校联盟的压迫感了吧,我初中的时候参加过一次,那时候全县就我们那个初中报名了,考得可惨了,诶,你敢信全年级数学只有一个优生啊!”
见旁边的人不为所动,他又强调到,“那可是初中数学,初中数学那么简单,全年级就只有一个优生,当我得知这次考试又是名校联盟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怕了。”
何清洛捕捉到重点,他之前听宋池羽说过名校联盟考试来着,“你初中是思源的?”
魏霆点头,“嗯嗯,当时全县就我们学校参加了。”
何清洛点头,然后就没说什么了,这次数学确实很难,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达优,自己的数学本来也不算特别的顶尖。
一丝丝的忧虑满上心尖,不过并没有保存多久,很快就被消化掉了,何清洛是一个务实的人,永远都不会空想。
……
联考总算结束了,如魏霆所说的一样,每一科的难度都飙升了,和之前学校自己出的试卷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对此,何清洛并没有太慌,毕竟考试看的是排名,不是分数,难度的升降对于位次来说影响本就不大,对于他这样的甜菜更是没有毫无影响。
只要他保持好的心态,不瞻前顾后,来去随风,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到他。
不过这次让他感觉班上包括年级的排名怕是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考完后大概要到下周才能出成绩。
这些日子算起来他和顾燃浅都只有正事上的交流,很久没有畅谈过了。
周六下午放学,何清洛主动靠在顾燃浅身上。
暮色自天际线漫过来,像是有人往靛青的颜料里兑了水。梧桐叶卷着最后一丝霞光坠落,在柏油路上铺成潮湿的暗金色鳞片。两道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校服衣摆扫过道旁铁栅栏,蹭出沙沙的轻响。
何清洛突然踉跄半步,鞋尖碾碎半蜷的枯叶。顾燃浅顺势勾住他脖颈,毛衣袖口滑下来一截,露出冻红的腕骨。他们的书包随着步伐相互撞击,金属搭扣在暮色里闪动细小的银光。
拐角面包店亮起鹅黄灯光时,何清洛手搭上顾燃浅的肩。呼吸凝成的白雾在彼此耳畔消散,驼色大衣蹭过牛仔夹克发出窸窣轻响。他们的影子在砖墙上交叠成模糊的剪影,远处有公交车碾过满地碎光,惊起三两只灰椋鸟。
路灯柱上的广告单在风里扑簌,墨渍斑斑的纸角扫过两人交缠的衣袖。深秋的雾霭漫过他们相抵的膝盖,将少年人低哑的笑声裹进渐浓的夜色。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机械音里,两双沾着草屑的运动鞋踏碎满地霓虹,深一脚浅一脚融进巷口蒸腾的暖光。
顾燃浅心率飙升,轻声细语地问道:“怎么了?”
何清洛神色慵懒,眼皮闪动一下,吐出迷人的气息,这些分子扩散到空气里,在顾燃浅浮躁的心尖有一闪没一闪地跳动,勾起情欲,“好累。”
距离上一次起欲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些日子太忙,令他都有一点怀疑自己对何清洛的爱意是不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