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开始许赫生看完情书的时候，夏允清还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他发现许赫生一整个下午几乎都在走神，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
许赫生看起来一下午都和同学们打打闹闹玩得很开心，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和大家一起合唱歌曲的时候，嘴里唱的歌词是甜甜的，可眼神里似乎并没有参与进晚会的开心，倒是有些无神，声音比平时淡漠些。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比平时更加安静。
有同学找他聊天，许赫生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容和风趣的话语与对方交流，句句有回应，甚至可以和对方聊的有说有笑。可他的笑意里却藏着几分疲惫和难过。
那些情绪被分散成一块一块的小碎片，无声无息地藏匿在许赫生的一举一动中，不被发觉、不被关心。因为没有人能发现。
如果是别人，可能根本不会觉得许赫生的情绪出了问题。甚至还会觉得他心情很不错。
可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夏允清。
夏允清一开始注意到许赫生的不对劲时，并没有特别关注。
直到许赫生去过一趟洗手间后回来。
推门进来的那一刹那，许赫生的表情因为乐理晨的礼炮被吓得僵在脸上，身子因为受到惊吓微微后仰，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失措，手也从口袋里拿出来，下意识挡在身前。
等看清楚他的手时，夏允清心里猛的一跳。
许赫生伸出的手通红，指尖颜色苍白，还有些微微发颤。不同于被冷风吹得发红，教室里很热乎，明显是被冰水冻成这样的。
几乎是下一刻，手就缩了回去，被重新放进了口袋。而后，许赫生看着眼前的几人，愣愣的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何茉芊开口解围，许赫生才得以松了口气，回到了座位。
夏允清沉默着跟在他身后回了座位。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又看着乐理晨来找他道歉，但许赫生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几句，然后原谅了对方。
这个时候他的坏心情已经有些溢于言表。
夏允清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许赫生一直放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的手。
良久，许赫生终于把手拿出口袋。他的手还有些发红，却已经没有那么严重。
夏允清静静盯了一会。悄悄将身子凑近。
许赫生背对着自己，应该是不太能发现。他想。
随后他伸手，轻轻给许赫生拿掉他身上沾着的亮片。带着静电，亮片有些难摘掉，他放轻动作，耐着性子揭掉那些反复被静电拉扯回去的亮片。
忽地，他发觉许赫生的身体似乎僵了一瞬。
心底无端涌上些心疼，他想说些什么。可他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他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话语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快要冲破紧闭的嘴唇。
可最后，夏允清还是听见自己开了口，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许赫生。”
“心情不好吗？”
许赫生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想回过身，面对着夏允清，却忽然不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对方。所以他没有任何动作。
许赫生其实是个很敏感很细腻的人，情绪很容易因为小事受触动，可他又偏偏擅长将自己的情绪包装得滴水不漏，擅长迎合别人，擅长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和浓烈的情感隐匿在心底，然后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别的情感一点一点掩埋。
他似乎从不轻易将情绪外露。
可偏偏有人从那些被隐匿的细节里读出了自己习惯性掩藏的坏情绪。
许赫生忽地觉得鼻尖有些发酸。有点想哭。可他不想在这里落泪。
尽管听见了夏允清的话，但他也并没有想着立刻就将坏情绪倾泻而出。习惯性的自我消化让他下意识逃避了向他人倾诉的想法。
可夏允清好像是个很耐心的倾听者。
“不愿意回答吗？”
“没事。想说就说，不说我也可以静静地陪着你。”夏允清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认真。
许赫生心里涌上另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情绪。
他突然很想把坏情绪告诉夏允清。
很想，很想。
要不这次就算了，不逃避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因为有人发现了，并试图接住自己的坏情绪。
许赫生在某些事上做决定的速度偶尔会比平时更慢，可这次的犹豫不决貌似是因为某些莫名的心绪干扰了他的判断。
夏允清原以为许赫生不会理自己了，想着自己也许确实打扰了他，便没再坚持问下去。
可没过一会，他听见许赫生开口，声音低低的，也很轻。
“没有。”
夏允清抬眼看向身前的人。
“等一会再说吧。”许赫生其实还是有些许犹豫，虽然他已经给出了前面的回复，可心里又纠结，只能别扭着思考一个合适的时间。
“嗯，好。”夏允清温声应他。
晚会结束的时候，大家很配合地还原了桌椅，许赫生安排的打扫卫生的同学也十分配合地留了下来。
看着许赫生和大家一起打扫卫生，夏允清也拿了扫把帮着扫。
扫着扫着，不知怎么变了位置。
他趁着许赫生去教室外摘掉挂饰的时候，去许赫生的桌子里找到了那封粉色的信。
一封他一直以为是情书的信。
当时他心里莫名的醋意上了头，一心想着有人给许赫生表白，根本没有细想。但现在想想许赫生刚看完信的反应，他才觉出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以他的性格，看完情书不可能是那种反应。
那问题就出在这封信上。
夏允清在心里给许赫生道了个歉，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就一次。
随后他蹲下身，从许赫生的课桌里拿出信，轻轻打开信封，将信纸拿出，展开。
看清内容的时候，夏允清也愣住了。
信纸里辱骂的话语一句连一句，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写信人对许赫生的厌恶。
“啧...”夏允清冷下脸，静静阅读信的内容。
但是这封信的字迹他却总觉得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终于，他读不下去了。夏允清忍住想将信纸揉成一团的冲动，把信纸整齐叠好，装进信封里，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将信封放回去的那一刻，他听见什么动静，怕是许赫生回来了，他抬眼向教室门口看去。
乐理晨正和另一位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进教室。看见夏允清冷得冻人的眼神，他的表情怔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
迎着乐理晨的目光，夏允清忽然想起来了。
信纸上的字迹正是来源于那道目光的主人——乐理晨。
同时，夏允清也想起了为什么会觉得字迹眼熟的原因。乐理晨在前段时间总找自己问题，每次都能看见练习册上他的字迹。自然而然地就熟悉了些。
想到这，夏允清的眼神更加冰冷。
他暂时还不想戳穿这件事。至少从许赫生的角度来说，现在戳穿也并不是个好时机。
乐理晨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莫名有些脊背发凉。快速拿了东西便离开了教室。
许赫生在教室外打扫清洁区的时候，发现不少亮片和彩带粘在了地上，所以费了点劲，多花了些时间。等他回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夏允清一个人，正坐在座位上看书。
“啊，大家都走了吗？”许赫生微微挑眉，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总感觉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他瞄到墙壁上的挂钟。
已经快六点半了。距离晚会结束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小时。
“...”原来这么晚了。
夏允清点头，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抬眼看他：“嗯，都已经打扫完回家了。”
许赫生朝着教室里走，发现教室里确实打扫得很干净，看来在教室打扫的同学们也废了一番功夫。毕竟教室里的彩带和亮片也不少。
他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确认真的都打扫干净后，打算回座位收拾东西离开，忽地发现夏允清还坐在座位上看书。见他走近座位，才放下书开始收拾东西。
“刚才就想问的，怎么教室里就剩你一个人没走？”
“在等人。”夏允清淡淡道，随后把书包拉链拉上，站起身。
“？”等人？
可人不是都走光了...
想到这，许赫生终于反应过来，对方等的人是自己。
“你在等我？”许赫生嘴比脑子快，一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的问题就这么被他问出口。
“嗯。”
“不明显？”夏允清反问的语气似是还带着些讶异。
“我以为很明显，因为只有你没走了。”
许赫生把书包背好：“啊，刚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没事。”
两人都没再开口，并肩走出了教室。
许赫生在沉默中忽然想起了自己答应过夏允清的事。他好像是要和夏允清讲心情不好的事来着。
可夏允清到现在却一直没开口提起这件事。
难道他忘了吗？
许赫生悄悄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夏允清唇角向下，眼神似乎也比平时更暗，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许赫生总觉得夏允清的情绪似乎也不太好。此刻的他比平时更沉默，细细想来，他刚刚说话的语气似乎也比平时更冰冷。
许赫生下意识的有些自责，他总觉得是自己影响了夏允清的心情。
“夏允清。”许赫生斟酌着开了口，身侧的手也悄悄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子。
夏允清放慢脚步，侧头看他：“怎么了？”
“我今天心情...确实有点不太好，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的啦，只是被一个不知名的人影响了心情而已，也有些被乐理晨的礼炮给吓到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允清，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些与刚才不同的柔软的变化。可惜并没有找到。夏允清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夏允清只是静静地垂眼看着他的眼睛，眸底晦暗不明，什么都没有说。
“我自己已经调理的差不多啦！刚刚去打扫卫生的时候就已经好多了。一点都不用担心我的，我这人你也知道，我是很乐观的一个人啦！今天心情不太好也可能是因为最近忙着元旦晚会有点太累了，所以会有些容易多...”
许赫生话还没说完，措不及防被拉住手腕，扯进一个带着冬日寒风温度和雪松气息的怀抱。
“...想。”
许赫生被夏允清的气息包围，熟悉的雪松香气涌进鼻腔，依旧冷冽清甜。
可能是这个拥抱来的过于突然，许赫生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越来越快。
夏允清的拥抱一开始有些紧，可后来却又慢慢松了些劲，他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也不说话，不做任何回应。良久，才终于将他松开。
许赫生还沉浸在刚刚那个怀抱里愣神，被松开了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夏允清。
心跳没有变慢。
许赫生只感觉自己的耳膜快被心脏的跳动震破。
夏允清垂眼看了他几秒，哑着声开了口：“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己。不开心就说出来。”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许赫生。”夏允清叫他。
许赫生像是终于缓过神，轻声应：“嗯？”
“好朋友之间，不止可以分享美食美景或者开心的事。”
“你的不开心和负面情绪，也可以分享给好朋友，不是吗？”
心跳声还在回响着，许赫生怔怔地望着他，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总是下意识的自我消化让他很难向他人开口述说自己的任何负面情绪，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他觉得分享负面情绪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他不愿把负面情绪带给身边人，也不愿让负面情绪波及到别人身上。
可事实上，许赫生的分享欲是很强的。这种分享欲也会让他变得开心。
他有时候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分享很多有趣和可爱的琐碎小事，像是路边流浪小猫被阳光照拂映出的影子，黑夜里最闪亮的星星，形状标准规整的银杏叶...生活里的各种平凡的小美好总会被他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