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盘中融化的汁水，无论是恒王还是徐中丞都惊了下。

这竟然是食物，不是什么翡舍珠！

恒王弄清楚状况后，嘲讽地笑了声：“徐中丞，你在做什么？为了道酥酪大喊老夫糊涂？”

到了此时此刻，徐中丞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为了一道酥酪，竟暴露了自己。

可那酥酪为何长得可翡舍珠一摸一样？

眼前这厨娘的厨艺真的这般高超，能做出仿翡舍珠的冰品，连他都骗过了。

他愣了良久，终于自嘲的大笑起来：“恒王啊，到最后，我还是不如你。”

恒王不应，天知道，早在今日之前，他还把徐中丞当这辈子的至交好友。

他拍拍手，屏风后走出个苍老的老者，穿着宫中宦官的衣裳。

竟是官家的心腹之臣。

徐中丞死心地闭了闭眼，他还当是这厨娘的背叛，原来一早恒王就看破了自己，为了抓住证据，还请了宫中的宦官。

他重新坐下，想拿起筷箸再加一口蛋包饭吃，可手抖得太厉害了，筷箸尖一直摇晃，什么都没加起来。

他问：“既然如此，真的翡舍珠在哪？”

梁琪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包灰鼠包裹，发出叮叮咚咚的闷响，不起眼的布料里面的，正是差点让恒王一家家破人亡的物件。

“翡舍珠在此。”她上前呈递给恒王，将昨晚的事情如实讲述一遍。

事实摆在眼前，徐中丞怎么都抵赖不掉了。

老宦官冲恒王微微一躬身：“奴婢会将此事如实禀报给官家，还您清白。”

恒王点头，看向那包翡舍珠，这东西他可不敢沾染：“烦请公公将证物带上，一并呈给皇兄。”

宦官把灰鼠包裹揣好，冷眼看了看徐中丞：“大人，请吧。”

他来时带着皇宫中的亲卫，临走时正好把徐中丞押走。

至于吕把头儿，一并押走审问。

梁琪不是很懂宋朝的法，估摸着徐中丞是大罪，吕把头儿即便罪不至死，也要重罚一笔。

等宦官带着徐中丞等一干人离开，雨势亭再次恢复平静。

宝阳郡主心有余悸地转过头，想跟刘子今说句话，不然心慌。

谁知一瞧，刘子今正在品鉴面前的冰酥酪，丝毫没有慌乱的模样。

宝阳郡主：“……”

“这场面你还能吃得下去？”

刚上菜时刘子今也很紧张，自从徐中丞把冰酥酪错认成翡舍珠，他就知道王府定会安然无恙，与其跟着担心受怕，不如吃了这酥酪。

不至于白白辜负梁厨娘的辛劳。

且不说这酥酪的外形造得和翡舍珠极像，能以假乱真，单是这味道，酸甜中带着冰凉，只需一口就解了夏日的暑乏。

冰球里面还裹着奶色夹心，这夹心也是冰冰凉凉的，入口是香浓的奶味。

刘子今答：“母亲若是尝了，一定喜欢。”

宝阳郡主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

味道倒还是其次，主要是做这道冰酥酪的小娘子，可是救了整个王府的恩人。

她的目光落在梁琪身上。

与此同时，恒王也看向梁琪，赞赏地说：“小娘子不与恶人同流合污，有勇有谋，实在让本王钦佩。”

梁琪略一欠身：“民女不敢当。”

吕把头儿逼她害人，她到底是不愿成为害了恒王府的凶手。

于是，那蛋包饭里根本没有翡舍珠，而是把冰酥酪做成翡舍珠的模样，亲自捧到雨势亭来，让凶手主动暴露。

果不其然，徐中丞见了冰酥酪就开始发难了……

宝阳郡主也好奇地问：“小娘子，我很是好奇，这酥酪是如何做得和翡舍珠一样的？”

梁琪如实说：“其实不难，妾身观那珠子，外表翠绿，中心微微发黄，便用青葡萄汁做外面的冰球，最里面包裹牛乳冰糕，在模子中滚成球状，就和那翡舍珠很相似了。”

只不过借助了智能厨房中的刨冰机，和后世一种叫“六个球”的雪糕外形差不多。

宝阳郡主拍手较好：“有趣、有趣。”

她看向恒王：“父亲，您可好好好奖赏这小娘子。”

恒王笑得慈祥：“那是必然。”

-

恒王府的宴席就此告一段落，发生这种事，主家和宾客都没了继续宴席的心思，结束得有些虎头蛇尾。

梁琪拿了一笔恒王的赏钱，这就要收拾包袱，离开恒王府。

吕把头儿被带走了，这人虽心术不正，到底是四司六局的主心骨，他不在，司局乱乱的，连白席人的工钱都是几个司长代发的。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离开司局的准备，昔日张德发开罪吕把头儿，尚且被逼走，这下她也彻底得罪了，司局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她。

不过也无妨，这样的四司六局没什么好留恋的。

从前她还是个备菜丫头时，就被翠竹和马婆子欺负；被王司长压榨，三个人的活计给两个人干；被吕把头儿公报私仇打发到台盘司洗碗；被王司长走后门安插进来的人欺凌……种种经历，实在不算好地方。

现在又得知吕把头儿根本没有做人的下限，这样的四司六局犹如一口粪缸，乌烟瘴气，留下来做什么？

若不是有采荷、田厨子、邢厨子等好友，有丁渠这样的可怜人在，能赚得几个铜板，早就该走了。

梁琪寻思着吕把头儿没那么快被放出来，打算先和采荷等人道个别，说不定司局下次操办宴席，她就不在了。

正寻思着，突然听到门外王司长的声音：“梁琪，出来。”

听语气很不善，梁琪皱了皱眉，还是选择放下包裹，推门出去。

王司长站在院中，双臂抱在胸前，官架子很大的样子。

梁琪看得心烦，说到底，这王司长不过是在四司六局的职位高一些，出了司局的门，谁不是平头百姓一个？

她又想起自己当上铛头儿，挤兑走了王礼，连带打了王司长的脸，想来王司长也和自己结了愁。

怎么的四司六局里这么多仇人。

梁琪头疼，这地方真是待不得了。

她不得不问道：“王司长，何事？”

王司长冷声说：“你被四司六局开了，以后再也不是司局的人。”

这话在梁琪的意料之中，只是有些意外会从王司长的口中说出来，好似吕把头儿不在，王司长突然成了司局的代理。

梁琪猜的还真不错，吕把头儿被带走时，匆忙之间对离自己最近的王司长低声说：“立刻让梁琪滚蛋！”

得了特权的王司长便迫不及待来充大尾巴狼了。

梁琪状似随意：“好啊，不劳司长辇。”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好像被赶出四司六局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反而是天大的喜事一样。

王司长对这样的反应不是很满意，没让他解气，他幽幽说：“不知道你见过王德发没有，昔日四司六局的铛头儿，如今在河市上卖腌菜，你又当如何？梁铛头儿？”

后院来来往往不少白席人，见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皆是停住脚围观。

他们对前院发生的事并不清楚，一朝中丞陷害恒王的大事，普通百姓压根得不到消息。

只知道吕把头儿被宫里的人押走了，不知发生了何事，此刻司局人心惶惶。

采荷也在这个时候赶来，方才她还在跟两个新来的备菜丫头交代事情，对雨势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是听人说，才知道梁琪出事了。

便慌忙赶来，拉着厨司的熟人打听，才得知司局竟然要把梁琪赶走。

这可真是过河拆桥！

采荷愤愤，站到梁琪身边，给好姐妹壮声势。

要是梁琪离开，她也不在这儿了。

梁琪都要走了，听到王司长的明嘲暗讽，又站定脚步。

说实话，她有点生气了。

当初无缘无故被罚到台盘司洗碗的时候，她心里就存着一口气，要离开，也得狠狠咬恶人一口再离开。

她原不是爱说大话的人，此刻也别激起了怒火，沉着脸说：“你既然问起，那不妨告诉你，我往后也要开一家四司六局，希望王司长和吕把头儿不要被挤垮。”

不是梁琪一时报复说大话，事实上她真的想过日后开四司六局的事，只不过是后话。

她原本的计划就是先攒钱开一家食铺，等本钱攒够了，再筹谋着攒一家司局，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一出，王司长就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在说什么大话？几日前，你还只是个备菜丫头，你知道攒起一个司局要花费多少钱吗？你有钱吗？”

梁琪的家产甚至远远没有他多，更别说和吕把头儿相比。

“这不需要你管。”梁琪话放在这了，“告诉吕把头儿，往后，他在汴京城多了一个对手。”

哪怕这个对手现在如此弱小。

王司长还在笑，边摇头边笑，笑梁琪的不自量力，初生牛犊不怕虎原是因为牛犊不知天高地厚。

“琪娘，我跟随你！”有道清脆的女音说。

王司长的笑意凝固些许，定眼去看，说话的是采荷。

在梁琪最孤立无援时，采荷站了出来，坚定地要支持梁琪。

采荷抓住梁琪的手：“我来给你当备菜丫头。”

梁琪觉得眼睛里有热意，如今的司局再不好，也是汴京城中最大的司局，采荷竟然为了自己选择离开。

离开也好，把采荷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放心。

她反手紧紧握住采荷的手。

“蠢货。”王司长暗骂一声，骂采荷看不明白时局。

“梁小娘子，我也跟你走。”

又是一声，梁琪抬眼看去，是台盘司的丁渠。

她帮人家洗过两次碗盏，现在人家来报恩了。

梁琪说：“丁小娘子，其实你不用……”

“梁小娘子莫劝。”丁渠打断说，“阿娘的病已经好了，不需要我急着赚钱，我钦佩你的人品，自愿跟你走。”

王司长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些人是在打他的脸吗？

不过无妨，都是些底层最微不足道的白席人，走百八十个也掀不起风浪。

“梁铛头儿，我也跟你走！”

“还有我。”

是田、邢两位厨子。

梁琪张口想说什么，却听邢厨子说：“吕把头儿可是被皇宫的人抓走的，能不能活着出来都另说，即便能出来，怕不是也犯了事，这样的人谁敢跟着？”

“对啊，那可是皇家亲卫。”田厨子点头表示赞同，“经此一遭，四司六局的名声大受影响，生意肯定大不如从前，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咱们这些白席人，此时不走还等什么？”

两位厨子的话一出，后院的人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生怕牵连到自己，一些人隐隐转了念头。

梁琪这边看似弱小，可她的人品肯定没问题，从当初当众反驳把头儿替张铛头儿说话就能看得出来，再加上前几次在李府、于府都拿了赏，说明能力也是有的，说不定真能让她办起来。

反观吕把头儿这边，现在看似来壮大，可总把头儿已经被抓了，未来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有些人犹豫着，默默站到梁琪身边。

王司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司局虽不是他的，可人都走了，将来怎么跟把头儿交代？

他还想着借此机会讨好把头儿呢。

眼瞅着人越来越少，梁琪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台盘司的司长犹豫再三，还是迈出脚步：“梁小娘子，我也追随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