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夏正在远程处理一些公司事务的时候，听到敲门声。

拉开门仅一秒钟，都夏就面无表情、冷酷无情、“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我……”郁远青甚至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完整的字，也没有再敲一次门的勇气，垂下头在门口等着。

正当他还在愣神的时候，门忽然又被打开了。

都夏打开手机的计算器，边打边说道：“你临时要求我去参加饭局，需要补偿我改签机票的费用。”

“好。”

“我只能定明天的机票，你要报销我今晚的住宿费。”

“好。”

“我在上海多停留一天的餐费、交通费，通通要算进去。哦对，还要加上万一我看上什么东西想买，想去哪个景点逛逛，门票钱、购物费，再加上要给服务员的小费。”都夏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一共是这个数。”

8932元。

还没等郁远青说话，都夏又立刻调出收款码：“扫这里。”

“嗯。”郁远青的手机发出扫码时清脆的响声，他手指快速在键盘上翻动，“付过去了。”

“行，晚上我会准时到的。郁老师没其他事就先回去吧。”都夏边说边要关上门。

郁远青撑住门：“等一下！”他要讲的事都还没开口呢。

“说。”

郁远青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晚上你开我的车去吧。”像是怕都夏会拒绝一样，他语速飞快，“张导不喜欢带司机，晚上喝了酒，你送他回去。”

都夏想了想，接过车钥匙。也好，多一个在导演面前刷脸的机会。

郁远青点点头，最后还是补上了一句：“晚上要是有什么事……你随时打我电话。”

回应他的是又一次关得严丝合缝的门。

都夏打开微信，提示到账12000元。

都夏哼了一声，又把手机屏幕关上，你欠我的还不了，只能用钱来弥补了。毕竟你钱多。

钱莱到郁远青房间来给他送剧本：“下午我送你去张导的饭局吧，这次电影合作虽然有一些波折，但好歹也算是顺利。看以后能不能继续合作或者给你介绍介绍资源。”

“不用了。”郁远青说道，“我下午还有点事。”

“什么事？”钱莱坐在沙发扶手上，手搭上郁远青的脖子，“不是这么重要的饭局你都不去？你小子有什么行程是我不知道的？”

“私人行程。”郁远青边回答边把钱莱的手掰下来，又往旁边的座位移了几步。

“我呸！对经纪人还有什么私人行程！我们俩是一体的，一体的你懂不懂！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钱莱讲着讲着忽然停了下来，他又移到郁远青身边，“还是说，你要去找小夏？”

郁远青侧过脸不回答。

钱莱一看更起劲了：“就是啊！你惹人家生气了，要好好哄一下，需不需要我给你订间餐厅，烛光晚餐那种。”

“和她无关。”郁远青冷冷地回答道。

下午4:30分，都夏开着车驶出酒店停车场。这是一辆纯黑的紧凑型SUV,外形很低调，平时也没怎么看郁远青开过。

她跟着导航的指令，开上高架，又在第二个出口驶出。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点进微信界面,找到收款信息。

付款方：郁远青。

头像是个卡通画，但看不太清，都夏的手指拨动几下页面，想要把画面放大。

忽然，“咚”地一声，都夏感觉车尾被人怼了一下。

她刚想下车，一个中年男士就快步跑了过来，敲了敲她的车窗。

都夏把车窗降下来，那男人满脸歉意道：“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老婆快生了，我们急着去医院，不小心把你的车撞了，你看我先加你一个微信可以吗？后续有任何需要赔偿的，我都会负责到底，就是现在比较着急，你看我们之后再聊可以吗？”

都夏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副驾上果然做了一位大肚子的女士，摸着肚子，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都夏点点头：“没问题，你们先去医院吧。”

“多谢多谢！”男人道谢后往自己的车子跑去。

绿灯亮起，都夏因为是路口的第一辆车，秉持着生命至上的观念，她一脚油门离开了现场，给后车让了路。她开车慢，害怕自己会耽误后面的人，所以出路口没多久就变了道。

一变道，又进了右转道。

“前方路口请直行。”

志玲姐姐温柔似水的声音出现的时候，都夏已经开始骂街了。车道已经变成实线，她只能右转。

市中心、下班高峰、走错了路，都夏觉得自己集buff于一身，看了一眼时间，离饭局开始已经不到半个小时。

她心一狠，踩下油门，将车速又提高了一些。

都夏开着车在车流间穿梭，只恨不能举一块牌子到车外，有急事，让让我。

同一时间，郁远青在心理咨询室里坐了下来，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医生，有没有那种吃了能立刻开口说话的药，帮我开一点。”

心理医生快速翻看了一下他的诊疗记录：“我记得你没有失语的问题，最近发生了什么吗？你能和我分享一下吗？”

“我特别对不起一个人，有很多很多关于当年的事情想和她说。但每次只要一提到这件事，一站在她面前，我就会突然说不出话，就好像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身体也变得不受控制。”

“是和那件事有关吗？”医生柔声道。

郁远青点了点头。

“创伤后应激的压抑反应。”医生在纸上做好记录，“关于那件事，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你当时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吗？”

郁远青沉默，只是不停地掰着自己的手指。

“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具体的情况，我可能可以给出更有效的治疗方案，针对你说不出话的情况。”

“真的吗？”郁远青抬起头，“多久能治好？”

“我会尽全力。”

郁远青深吸一口气，回到当年的记忆里。

关于那时候的记忆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东一块西一块的。

“我记得我妈在大哭，蹲在墙角。被我爸打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好多人围住我家的门，带着锤子、水果刀什么的。我不敢开门，但我妈还是去开门了。”

“那些人把我妈围在中间，我妈跪在地上求他们。”

“好像有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还有大吼、尖叫的声音，好吵。”

“我一次也没有哭过。”

“我挤进人群，答应会在一年内把债还清，连同所有的利息。”

“我把打工赚的钱和省下来的钱先给了他们，还有问她爸爸妈妈借的钱。”

“那群人走了，我爸又神智不清、喝得烂醉回来。”

“我和我爸大打一架，我爸把酒瓶子使劲往我脸上砸。流了点血。”

郁远青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眼前似乎也暗下去了，视野变得狭窄，他怀疑自己可能会晕过去。

但他不敢晕，因为他怕一个恍惚，又回到那地狱一般的23岁。

“好，先休息一下吧。”医生给郁远青递上一杯温开水。

“谢谢。”郁远青抿了一口，勉强找回一点精神。

“叮铃铃”，电话忽然响了。

“不好意思。”郁远青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一边还对医生弯腰致歉。

医生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往椅背上靠了靠，微笑地看着他。

电话打断了郁远青痛苦的回忆，也大大缩减了情感转换的时间。郁远青接起电话，在听到对方声音的一瞬间，似乎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肌肉的紧绷和大脑的高速运转都被缓解。

“你没事吧？受伤了吗？对方呢？”郁远青听了没几句，就皱紧了眉头，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对方讲了一会，郁远青紧锁的眉头才松开，他再次确认一遍：“你没受伤吧？”

“没事，不要紧。坏了我回去修。”郁远青摇着头，对那些似乎都不在乎，“不用，我有保险，这些都是小事，你不用担心。到了吗？嗯……嗯……没事，安全第一，迟到一点也没关系，他们不会那么准时的。”

电话挂断，郁远青把手机放到桌上：“不好意思，打断了。”他的手机在咨询室里从来都是开好飞行模式的。

医生摇摇头：“不会。是她吗？”

“什么？”

“你有对不起的事的人，是她吗？”

郁远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医生自言自语道。

“嗯，是。”出乎意料的，郁远青回答了这个问题。

“挺好的，强烈的动机和意志对我们的治疗有好处。”医生抬头观察了一下郁远青的表情，又在纸上做好记录，“我给你一个药方吧。”

郁远青挺直了身子，认真地听。

“你把想说的事写在纸上，写成一封信，交给她。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面对直接的反馈的话，把信装好在信封里，让她回家了再自己看。这样你得到的反馈多半是通过电话、微信等等间接的。不过如果你能直面反馈那是最好。”说完医生打开电脑，检查了一遍上次开的药，“安眠药还需要再开一点吗？上次的应该快要吃完了。”

“暂时不用。我还有。”郁远青回答道。

医生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看来你们最近在一起。”

“我们一起工作。”

“抑郁烦闷的心情最近有减少吗？”

“好很多了。”

“自杀、自残的冲动呢？”

“最近都没有了。”郁远青主动把袖子挽上去，手臂上果然很光滑，没有伤口的痕迹。

“非常好。继续努力。”医生站起来送他出去。

“谢谢医生。”郁远青说道。

“感觉，我们很快就不用再见面了呢。”医生调皮地笑了一下。

都夏放下手机，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打着，郁远青的话语让她放下了些心里的焦虑和担忧。

真是没出息，居然会被一个当年丢下自己跑了的、六年没见过的胆小鬼前任安慰到。

都夏看了一眼刚刚的通话记录，上面赫然显示着“人渣”两个大字。

“不计较车被撞了，还算仗义。”都夏想，自己不能太以偏概全，凭他对前任女友的态度，就断定他人品有问题。

想着想着，都夏又把备注改了。

“你这个人还是有一些值得肯定的部分的。”都夏边说边点了保存键。

通讯录提示，更改联系人“渣男”为“人渣”。

都夏满意地点了点头，为自己的深明大义、不吝私情感到骄傲。

现在像我这么好的前任上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