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欢殿内烛火幽幽,折清负手立在窗前,黑色长袍被利器划烂,他冷眼望向窗外那轮没有温度的圆月,浑然不在意还淌着血的手臂。
在他身后一众魔兵跪地,身上皆带伤,手中兵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一看便知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浓重的血腥味在殿内散开,摇曳着猩红火光的灯芯像吞噬人的巨兽,将他们撕扯。
“熏池呢?”折清不带一丝感情的问。
“殿下正在收编受伤的兄弟,请尊上再等等。”
折清没再说话,整个殿内安静的像是没有一个活人。跪在地上的魔兵如雕塑一般,一动不敢动。
冷月向东移,冷淡的清辉也逐渐移向东面。地上折清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越过一个个雕塑样的铠甲,孑孑独立于前。
“尊上。”淡紫色的烟雾散去,熏池凹凸有致的身形拜跪于地。
“免礼。”
“战士们怎么样了?”
熏池站起身,曳地的淡紫色长裙尾拖着大片暗红色血迹,横亘腰间的锁灵鞭因嗜血而泛着血色。许久没这样大肆松动筋骨,她光洁的脸颊因此而潮红,显示出生命的张扬热切。
“尊上放心,一共折损三名战士,其余战士都安全撤回。”
“好,抚恤好那三名战士的家人,其余战士论功行赏。”
“是,熏池替这些战士谢过尊上。”
“此次你有功,可赏;但”,刹那间,九巫封神弓的箭矢凭空抵在熏池颈项,随着她一呼一吸,箭矢划破皮肤,滚出红色血珠,“谁准你私自对菩玄神女出手?你是将本尊的话当作耳旁风吗?”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熏池压根没料到折清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当场发作,她原本尚有些雀跃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哼”,她轻笑一声,右手缓缓攀上抵在她颈项的箭矢,缠附于其上的魔力感受到外来压制,释放出相对的压迫,握住箭矢的手没一会儿就被魔力烧灼。熏池如感受不到一般,定定的望着折清笑,“尊上怎么就断定是我对菩玄神女下的手?”
她一笑,箭矢更往里深入一分,殷红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流,又洇湿了胸前的一片衣襟。
“潜入天界的魔物向来是你在安排,它们出了问题,本尊不找你这个殿下,找谁?”
“当年菩玄神女以身殉道之事四海皆知,如果没有她的阻拦,如今四海八荒应当是我魔族天下。氏族中厌恶她的人不计其数,有一两个寻着机会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可不少。我虽管理这些魔物,可侵入天界的魔物尚多,我如何保证不出错?”
“狡辩!”箭矢消失,迎面而来的大力将熏池掀倒在地。天界之战本就消耗了她大量魔力,此时尚未恢复,自然接不住折清的怒火。
“咳、咳”,她忍不住咳出涌上喉间的腥味,淡色的唇因鲜血而愈加艳丽。熏池不避不闪的迎上折清质问的眼光,依然笑着说,“尊上若是怀疑我动了手脚,自去查证即可。我熏溢一向敢作敢当,做过的我不否认,没做过的别人也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好,好得很。”冷月在身后,折清的面孔晦暗不清,可单从他的声音里就可以听出他的隐忍,“你放心,这件事本尊自会查清楚。在此之前,还得委屈殿下在炼狱待着了。”
熏池不可置信的看着付渊消失在原地,泪水毫无征兆的顺着脸颊流下。
“桀桀桀,一腔真心错付,这样的感觉不好受吧,小殿下。”一团黑雾莫名出现在熏池周围,绕着她,仿佛她已深陷其中。
熏池咬紧牙,忍了又忍:“你来做什么?”
“我与殿下多年情分,看殿下受了委屈,自然是来宽慰殿下。”
“用不着你假心假意的关心。”
熏池不为所动,那团黑雾贴着地面,掠过她脚下,在她前面缓缓现出人形:“之前给殿下的提议,殿下考虑的怎么样了?”
“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你的那些花花肠子都留给熏溢吧,毕竟你们臭味相投。”脖颈上的血还在流,熏池随手扯下一块衣襟按在伤口处。她从地上站起来,冷白的月光移至东的尽头,隐约可见一丝太阳的光晕。那浅浅的光亮附着在地平线那端与冷的月相遇,迸发出更鲜活的颜色。
在魔界,几乎很少见到这样明媚的色彩。它不可避免的让人想要去追寻,熏池眼中有过一瞬间的迷恋,很快,就又被执着的坚定取代。
“回去告诉熏溢让他好自为之,本殿下可没有时间陪他玩游戏。既然他已经成为阶下囚,就要有做阶下囚的本分,他若一直安分守己,或许以后尊上会看在他乖巧懂事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还有你”,熏池转过身,刚刚的软弱已被一贯的坚毅取代,她看着玄扈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连声音里也带上几分轻慢,“本殿下也是看在我们以往的旧情上才没追究你的过错,若你再敢出现在本殿下面前,本殿下必活剥了你,献给尊上领赏。”
“桀桀桀”,玄扈子又幻化成一道烟充斥在整个宫殿,“放心吧,殿下,咱们总会再见的。”
熏池冷眼看着玄扈子消散的地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这些日子青耕听江疑的话一直待在洛华宫养伤,整日里也只见他一个。她窝在宫里,一直按照太华天尊开的药方吃,药浴也天天泡,夜里倒不做梦了,但一个人住久了,总感觉与外界隔离,心里喜欢胡思乱想,想的很多东西又落不到实处。
梦境少了,可前些日子记起来的东西却时常浮现在脑中,闹得她整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自己都快待傻了。
江疑送她的小册上的人倒是翻来覆去的认全了,可要说和现实对的上号的却没几个。为了让她不这么无聊,江疑倒又去天一阁给她寻了好些书来,供她翻阅,可整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青耕撑着脑袋坐在桌前想,她得出去,她得出去看看。
“梓琴,你说我该怎么办?”
雾气聚成般缥缈的“梓琴”悄无声息的从小厨房端了一碟桃花酥放在青耕面前的小几上。她一不小心挨着青耕,广袖的受惊似的散开,没一会儿又渐渐聚拢。
“哦,我忘了你不是真的梓琴。”青耕望着面前这盘还冒着热气的桃花酥,下定决心一般,往掌心里握得发烫的子笺中注入一丝神力。
“殿下。”
“我在。”很快,对面传来明朗的声线,就好像夜里在耳边对她说话那样。
“嗯…”青耕脸颊发热,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对面也静静的,等她开口:“殿下何时回来?”
“怎么了?”
“今日殿下早些回来,我有事要同殿下商量。”
对面也像她刚才那样停顿了半秒,而后展颜:“好。”
黄昏落日,灿金色的光芒笼罩在洛华宫上方。银河的溢彩时时流转,两相辉映,别样的灿烂耀眼。
洛华宫里青耕一个人忙的热火朝天,她看话本子里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她想要出门,就要先讨好江疑,说不定江疑看在她身体好了又听话的份儿上就同意了。
这么一想,青耕干的就更卖力了。
“哎呀”,正想的出神,手下的面团水又放多了,黏糊糊的粘了青耕满手。她费力将粘在手上的面团扯下,从旁边盆里又抓了把面粉撒上。
谁能想到一碟小小的桃花酥做起来竟这样费劲。
是夜,江疑从外面回来,室内莹莹灯火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主屋的灯亮着,他心中一暖,想起青耕今日同他说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推开房门:“卿卿,我回来了。”
斜窗旁青耕支着脑袋昏昏欲睡,身前的书摊开良久却没翻一页。刚开始她倒兴致勃勃的在等江疑,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自己反倒困了。这时听见声响,猛地抬起头来,含糊道:“殿下回来了。”
江疑看她睡眼惺忪,整个人似还陷在梦里,不禁快步上前将她拦腰抱住:“慢些,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还没忘自己惦念了一整天的事,从江疑怀里挣出来站稳,匆匆忙忙跑进小厨房。“殿下等等我。”
江疑闹不清她要做什么,便坐在她刚才看书的位置上等她。书页上半尺高的狰狞巨兽驾着黑云一掌挥向隐在山谷里的整个村庄,手持农器的村民倒在地上,死伤无数。他默默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人还没到跟前,江疑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青耕神神秘秘的从外面进来,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安。
“怎么了?今日不是说有事情同我商量?到底是什么事,卿卿有话不妨直说。”
“嗯…殿下先尝尝这个。”内心争斗良久,青耕还是从身后将她捣鼓一下午的战利品拿出来。
“殿下先尝尝,这是我学做了好久的桃花酥,嗯…”半日时间好像也不是很久,青耕觉得自己首先得诚实,于是便又低声补充道,“也不是很久,只是做起来有些复杂,殿下…”
“好吃。”江疑从盘中拿了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桃花酥,毫不犹豫的放进口中。像是为了证实没说谎,这块桃花酥三两口就被江疑吃完了。他又从盘中拿一块吃了起来,“这下卿卿能说了吗?”
被人看穿心思,青耕的脸烧的更红了。
“魔族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江疑长眉一挑,应是没料到青耕会问这个。不过他面色如常,对答自如:“埋伏在天界的暗桩已清理的七七八八,短时间内应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我看殿下整日早出晚归很辛苦,就想着做点自己能做的帮帮殿下。”
难得见青耕为了讨好他表现出的羞涩局促,江疑起身将人牵着在自己旁边位置坐下,“卿卿想问的怕不是这个吧。”他淡笑着从盘中挑出最好看的一块桃花酥递到青耕手里,“卿卿也吃。”
肌肤相触的瞬间,掌心中的桃花酥似乎也带上了江疑的温度,以一种燎原之势将她点燃。
月光如水,清清凉凉的月色渡在两人身上。这幅图景,像是神座下的童男童女,安静又美好。
“什么也瞒不过殿下,缘溪走廊那日梓琴也被魔物重伤,这么多天了我都没有去看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卿卿想出去?”
“我现在身体好了不少,法术也有精进,如果再遇到上次那种局面,我相信自己有能力自保。不信殿下试试。”
一截藕白的手腕直愣愣伸到自己面前,江疑笑着握住,不答反问:“那我也问卿卿一个问题如何?”
话已说出口,由不得青耕不答应。
“缘溪走廊那日,卿卿为何不用子笺?”
是了,当时若她用子笺及时向江疑求助,她和梓琴或许都不会落得这个结局。所以她为什么没用?是没习惯依靠别人,还是压根就没想到江疑,或许两个都有,连青耕自己也说不清。
“当日事出紧急,我一害怕就忘了。”想到那日尘沙飞扬的花海,青耕面色惨白,连呼吸也急迫了。
江疑本身没想逼她,只是想给她个教训,让她记着有自己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可以护好她,而不是遇到什么困难都自己扛。
于是他不再揪着不放,将人揽到怀里:“好,那卿卿以后记着,遇到事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可好?”
青耕忍着心中的不自在,顺从的倚在江疑怀里,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