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帮主腿伤,帮内众人集思广益,纷纷建言献策,不论是老家土方中来源可疑的药引子,还是包治百病的某种跳大神类运动,五花八门的法子一股脑摆在周白鉴面前,直教他眼前一黑。
但被一双双恳切期待的眼神注视,周白鉴心道巫医道不分家,试试又何妨,道谢后便来者不拒尽数配合。
一时间周白鉴的房前门庭若市,都是经常挂伤挂出经验的底层乞丐,大家捧着最质朴的锅碗瓢盆,里面装着各自的一点心意。
也许是真有用,加之两位医术堪比华佗再世的医者积极救助,周白鉴腿伤好了大半,虽尚未能健步如飞,但也比温清珩这双腿虚浮无力的小病秧子强一些。
放现代,堪称医学奇迹。
对此,丐帮众人十分欣喜,休息时间看到他们的帮主都要憨笑一下,颇有成就感。
本来对腿没甚在意的周白鉴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拍拍腿,心情舒畅。
心情一好,就想搞点事情。
此时他正瘸着腿,点豆子似的挨个夸完帮众,不紧不慢地扶温清珩下床坐轮椅,熟稔地大手一拢,将人抱起,抬手间不经意抚开怀中人松散束发,散落在他胸前,软软地伏着,无力可依,如人一样。
两人互相搀扶,身影交融。
刚好进门的周天一愣。
等周白鉴为温清珩整理好衣摆和束发,看向门口,呆站着的周天方才回神问道:“帮主才刚回来,又要出门么?”
周白鉴颔首:“三两日就回来,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周天在学习,周白鉴也在学习,几人一同从基础开始熟悉古时候风土人情之际,还请了各个领域的高师名儒答疑解惑。
理解顿悟后二人便会互相检查交流感悟,对此周天并不感到厌烦,反而在周白鉴佯装被问住时,因为自己能“轻松”对答如流而有些小得意。
对他而言,这可比枯燥自学后干巴巴的奖励值得期待。
至于与他年龄相仿的墨禾之……已经到帮别人解惑的阶段了——
比天才更可怕的是越研究越亢奋的天才。
周天应着,他身后一直不做声的陈生二人相继开口。
“东西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陈生顿了顿,“若是温大夫同往,山高路远,恐怕比计划要晚到些时日。”
周白鉴:“无碍。”
他最初是想带熟悉青船帮的山述川、引路人陈生和六长老走,不过后面变了主意。
加之丐帮最强后勤兼技术担当“墨师傅”改造的水陆两栖健步走轮椅,分分钟出行无忧。
一行人在黛雪嶂中缓慢移动,细如尘沙。
山中雾气渐起,古老悠长的兽鸣带来半边天的暮色,引路人陈生率先停步,抬眼静观天色,建议道:“天黑前出不了山了,此处地势较高,可以寻山洞暂歇一晚,明早赶路。”
周白鉴赞同,四人为轻便带的干粮很少,陈生到附近打猎摘果子,周白鉴与温清珩打算去寻些水。
山述川有些不放心,但自身上毒被解掉后,已经对丐帮心服口服——
比越研究越亢奋的天才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因而在丐帮解毒的几日他经历了太多,没什么勇气固执己见了。
周白鉴在匕首上抹了具有麻痹效果的草汁,差不多腌入味了,插进腰间,边往水源方向靠边四处留意动物的踪迹,尤其是粪便不能放过,都是热乎的线索。
半路上趁着成鸟不在家,摸走一个拳头大的鸟蛋,再放块等大的圆石,给其他蛋压压惊。又在地洞中熏出只野兔,冒个头的空儿就被石块敲晕。
等两人接了水,天色尚明,冰凉透亮的水裹上拨弄的五指,周白鉴一时兴起问道:“想吃烤鱼么?”
见温清珩点头,周白鉴果断扯下上衣下河摸鱼。
温凉堪堪没过腰间,游鱼亲吻他精壮的腰腹和手背,在他周身游来游去,带来丝丝痒意。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周白鉴朗声道,“输的人晚上烤鱼。”
温清珩对上他的视线,从善如流:“好。”
周白鉴:“就赌……一刻内我能否摸上来八条鱼,如何?”
温清珩随意应下,背于身后的手上悄无声息爬满红线。
前几条顺利上岸,最后一条被锁定的小鱼慢慢吞吞摆尾,却总能精准避开周白鉴的进攻,偏又不灵活游远,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尾巴扫过扑空的指尖。
若即若离,纠缠不休。
周白鉴蓦地懂了。
他看过去时,始作俑者扭头看向别处,俨然一副“不是我哦”的没用伪装,没有笑意盈盈的对视,倒是意外地含蓄。
周白鉴哑然失笑,一个猛子扎下去,不多时再次破水而出。
“哈,”周白鉴笑着抬头,溅起的水珠惹得他微微眯起眼,又顺着他的发丝滴落水中,他举起手中活蹦乱跳的鱼,怕捏疼了它松了些力道,险些让其挣脱,“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
意料之中。
温清珩手中一紧,静静注视着眼前人闲戏水梭花之景。
周白鉴又将几条鱼抛上岸,走过温清珩捡起衣服,手中忽地一顿,抬眸看了看他微红的耳廓,慢慢直起身,视线却未动。
凝视着那一小片越发透红的胎记,周白鉴眼神一暗。
两人赶在天黑前,扛着大包小包回了山洞,暖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寒气,陈生也已回来,体型较大的猛兽被分割妥当,火苗之上,撒了天然香料的肉烤得喷香冒油。
陈生盘腿坐在火堆旁,不疾不徐地擦拭着刀,山述川没骨头似地靠在角落,挑拣着野果,絮絮叨叨担心着未归的两个病号。
周白鉴由心一笑,走近火堆松散一坐,和温清珩处理余下的食材。
多年以后,物是人非的那一刻,他却仍能想起此时火堆旁几人围坐的轻松温馨。
乔装后的山述川不像装比的富二代,倒挺有愣头愣脑街溜子那味儿,他把手里的野果往水里一扔,跷着腿坐起来,瞅着周白鉴问:“帮主,明个儿咱们先去地里看还是先去赌坊?”
周白鉴将烤好的肉递给温清珩,“赌坊吧,离得近,先把自己人接走。”
陈生:“等进了赌坊,我该怎么做?”
周白鉴:“配合我。”
山述川坐正:“那我呢那我呢?”
周白鉴顿了顿:“装大佬。”
山述川摸不着头脑:“怎么个意思?”
周白鉴给焦香烤鱼刷上料,塞进他手中:“躺平。”
山述川注意力瞬间被烤鱼吸走,不假思索应着:“哦。”
“起来,”周白鉴低头,“不是让你就地一躺,又不是去碰瓷。”
陈生勉强理解,笑道:“西市某些一夜暴富的老板,有样学样即可。”
“行,好,那等完事了,”山述川扯扯小胡子,“赶紧恢复我的美貌,怪别扭的。”
陈生呛住,闷咳几声。
周白鉴应下,一旁温清珩忽地提起另一件事:“听闻几年前大长老为了丐帮也进过赌坊,大抵是因为借不到钱度过危机,出此下策,又因赌技生疏,被废去武功,再不能用剑,所以之后丐帮有难,一直都是六长老出面动武,大长老再想办法私下周旋,因而三长老听说你的决定,才会第一时间反对,大概也是因为往事心有余悸,忧虑担心过甚。”
周白鉴叹气:“竟还有这般过往,我们之后也许会在盐碱地呆些时日,离开赌坊后给三长老报个平安。”
火光跃动,一片寂静。
陈生低头沉默片刻,道:“自我生于怀仁,那片盐碱地便从未长过作物,帮主此前无古人之举,恐难于登天,若有朝一日真能得变耕地……也算是山下百姓的福报。”
周白鉴:“此亦我所期。”
他又何尝不知道并非易事。
毕竟之前对盐碱地轮耕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其实周白鉴对农业一知半解,当初因为拿不准,查阅了许多农书古籍,结合现代化盐碱地治理方案打磨了许多遍,方才得出一套耕作方法。
但还是火速迎来终点,第一波耕种下的作物活着的寥寥无几,而且返碱返盐问题、长期的资金投入不足、技术瓶颈、县域水资源制约和古代耐盐碱作物种类少,仍被诸位长老和当地百姓质疑。
帮众对周白鉴的信任足够,因而丐帮内部质疑声并未传开,但长期试错带来的失败也会消磨大家的耐心,放大疑问和消极情绪。
没人看好周白鉴,但他仍想试一试。
如果能成功,沿海一带就有了丐帮的一席之地,他始终认为这种并非靠武力占领得来的认可,才是长远之计。
更何况他受农耕文化熏陶,为国家世界领先的农耕技术自豪,心中自然有些许治理好每一方土地的傲气在。
一定是遗漏了什么细节,又或者自己的那套理论并不成熟,不能硬套在怀仁县盐碱地上。
想要做到因地制宜,就一定要实地考察。
这才有了二入怀仁。
不过在出发前夜,丐帮得了另一消息——青船帮赌坊扣留丐帮帮众,欲要单方面撕破与丐帮的友好关系。
是真是假暂且不说,来都来了,打探一下虚实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