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几年前分出去的旁支苏庆所在的宅邸闹出来的动静大得惊人,不消多久,锦泾镇便将消息传遍了,只是在有人声称见到陆娘子从宅邸里出来后,流言便多多少少带上玄学和阴郁的色彩,更不必提那跑到县衙报信,吸引了许多人目光的血人了。
“哎呀,你们是没有亲眼见到,那人就像是个血葫芦,一路走还一路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可吓人了。”
“我看苏家人就是借这场官司将陆娘子引到苏宅去,想夺走她的巫术,没想到反倒被陆娘子使的巫术给制服了。什么?我哪里能知晓那巫术是怎么使的!”
“切,我看是那苏庆见色起意,特意设下的圈套,要将陆娘子困在苏宅。你们不知道吧?那苏庆可不是什么好人……”
各式各样纷乱的谣言甚嚣尘上,反倒让真相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在官府将最朴实的解释通过布告贴出来时,却遭到了明里暗里的鄙夷和质疑。
“什么恶仆闹事?哈?为了让陆娘子将苏庆恶意状告所受的惩罚勾销?就算是想要糊弄我们,也要选个合理些的解释吧?”
“就是。那些仆人都是跟着主子行事,苏庆怎么可能没参与其中?而且,陆娘子可是被冤枉的,苏庆受罚,与她何干?难不成还能让陆娘子用巫术把人救出来?”
不管流言如何发展,故事内的数个主人公却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分神听一听这些或荒诞或逻辑自洽的推测。
那日,陆元珍由一群宁家的侍从护卫下从苏宅离开,在马车上听完了那小个子的小厮朱胜激动地说完了先前的始末,关于宁亭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部分。
“所以,”陆元珍斟酌着话语说道,“这都是多亏了你帮我带了信是吗?”
陆元珍的迟疑倒不是她对这段‘当机立断通知宁亭钰,宁亭钰大怒且果断地召集人来救她,并在苏宅门外同赶来的衙役们撞上’的故事持有怀疑的态度,而是这名叫朱胜的小厮实在是过于兴奋和激动了,说完后那双眼睛透出来的渴望让她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确定对方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
“当然不是,额,虽然我的确是在这里头发挥了大作用,我想主子会嘉奖我的……”朱胜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也跟着被带走了重点,懊恼地再次看向陆元珍,“但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朱胜原想着趁主子待在苏宅收尾,代替受伤的陆元珍同还未赶到的方大人交涉的珍贵机会,向陆元珍认真讲述主子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没成想却并没能得到陆元珍对宁亭钰的欣赏和痴迷。
这让朱胜有些挫败,又怕说得太直白反倒误了主子背地里可能的安排,因而只是沮丧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陪车夫坐着了。
陆元珍一头雾水,但不得不说,这话里头,她的确是注意到了宁亭钰的义气,想来这世上很少有这般反应及时,又肯为员工打算与卖力的东家了。
锦绣会可得更加用心才是。
陆元珍倚靠着车厢壁,在车厢恢复安静之后,长长地无声地长吁了一口气。
几刻钟前的事情就像是个荒唐的梦。
要不是吴喜因为伤了人,需要留在苏宅为自己辩白,而这华丽宽敞的马车虽然舒适得让脱力的她浑身发软,却无处不在彰显着不属于她的奢华,陆元珍还真可能会怀疑先前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境。
疲惫的陆元珍顺着车厢壁侧身往下滑,原想着暂时躺下来歇一歇,却在触碰到右胳膊时疼得一激灵,龇牙咧嘴地再次坐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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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踢踢踏踏到了绣合巷,荷花和汤书巧的惊慌摁下不提,那宁家请来的女医竟然已经先一步到了宅子里。
陆元珍看着面前这手脚利落的女医和那散发着青草清香与苦涩余味的药膏,在将那安神的汤药喝下去后,不得不在心里加大了日后拜访感谢宁亭钰的礼物分量。
“你们,嗯,你们主子有什么喜好吗?”
陆元珍看着内间门口低眉顺眼同她告别的朱胜,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这问题虽然听起来有些唐突,但陆元珍自认为按照宁亭钰的身家,怕是对再贵重的物品都只当做寻常,那这份作为感谢的礼品便需送得熨帖,符合他的喜好才行。
朱胜原本还有些沮丧的模样在听到这问题后骤然一扫而空,慎重思考了片刻后才回道。
“陆娘子这样的就很好。”
陆元珍:“?”
还是一旁的女医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陆娘子,你受了惊,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女医说完,自行起身出去,避开了这尴尬的场面。
陆元珍这会儿回过味来,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直白地说道:“宁公子为了我东奔西跑,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想挑选几件礼物送给他,只是宁公子好似什么都不缺,故而有此一问。”
“啊。”朱胜懊恼地闭上了嘴,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已经代表了陆娘子的心意,能为对方着想,主动了解对方的喜好,这又怎么算不上情投意合呢?
朱胜想通这一关窍后,当即笑逐颜开,只要不是他家主子单相思,一切就好办了:“陆娘子有心了。我家主子就喜欢您的绣画。要是能得到陆娘子精心制成的绣品,不拘是帕子,屏风还是衣裳,都成!我家公子定然会喜欢的!”
朱胜留下话便满意地走了,那名女医则暂时留在这里照顾陆元珍。
陆元珍却从他这话里品出了几分旁的意味来。
没想到宁亭钰竟然还是个刺绣迷啊,可能就是碍于世人对男子阳刚气的概念拘束,这才不好意思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陆元珍想到这里,不免又被自己天马行空的念头给逗笑了,心中的阴云驱散了些许,她艰难地往被子下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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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冬玉不知道自己待在这牢房里多久了,外头的日光只有一小段时间会从上方那方寸大小的窗户透进来。
她每日浑浑噩噩地盯着那处窗子,只有日光出现时,才能让行尸走肉的她露出几分迫切,艰难地挪动身子靠过去,在日光洒在她的面上时,发出一声沙哑的喟叹。
钥匙随着走动时晃动所发出来的叮当碰撞声响从那条昏暗的走道传来,石冬玉没有反应,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享受着这片刻阳光带来的温暖,似乎这样便能将内心那些阴暗可怖的念头统统逼退,再也没有冒头的机会。
“表妹。”
那轻柔的脚步声甚至没在地面上发出多大的声响,钥匙磕碰的声音在她的牢门前停了下来。
石飞成看着石冬玉凌乱的头发,脏污的囚服和越发瘦削的身子,用极轻的音量喊了她一声,见她没有反应,石飞成叹了口气,蹲下了身子。
“前几日,陆娘子去了苏宅。”
石冬玉闭上的眼睑轻微地动了动。
“苏宅里头的仆人胆大包天,不仅将陆娘子困在府里,还棍棒相向,连斧子都使出来了。”
石冬玉猛地睁开了眼睛,呼吸有了片刻的急促。
石飞成自顾自地说下去:“好在陆娘子还带了个练家子,虽然受了伤,但好在是将命给保住了。你知道陆娘子为什么去苏家吗?”
他虽然反问了一句,却并不指望石冬玉能回应,自从方大人提了人在议事厅审问过一次之后,石冬玉就像是成了一个哑巴,无论如何逼问都没有反应。
好在这苏庆本就做过许多腌臜事,往日是有苏家大宅护着,如今分了家,主家始终没有出面护人的动静,方大人和钱师爷也难得态度坚决,似乎不打算让其再有机会离开大牢,下头的人自然是全力往苏庆那头使,这才让早已认罪的石冬玉免去了许多皮肉之苦。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们苏家的仆人竟然这般以下犯上,心肠歹毒?苏克勇的命危在旦夕,还是陆娘子过去才保住了他的一条命。表舅和表姨在你出事后去了苏家,想看看克仁怎么样了,却被他们勒索,要百两银子才愿意把人交给他们……”
石飞成说到这里,石冬玉猛然转过头来,身子朝牢门一扑,嘶声问道:“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尽管石冬玉面露癫狂,却因为其虚弱的身子而让追问的话语变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石飞成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他还好。陆娘子这一行,将苏家那烂账给翻出来了。有大人出面,那群恶仆全都收押,克仁已经被表姨表舅领回去了,连克勇都由苏恒带回主家抚养。部分家财抵押给了钱庄,不日就被收走了,剩下的,苏恒借着抚养苏庆嫡子的由头都接手了。”
石冬玉消化着这长篇的信息,先头的震惊和恐惧慢慢平息,仔细琢磨,这已经比她原先预想的情况要好多了。
她心中悬起来的石头重重落了地,一时竟觉得浑身无力,身子正要往潮湿阴冷的干草上趴,便听到石飞成继续说道。
“眼下陆娘子要见你。钱师爷正在招待她,我也是寻了个机会,花了大功夫才能进来给你提个醒的。”
石飞成低沉的话语继续往里传:“陆娘子是个好人,更是个贵人。这次多亏了她的帮忙,你待会儿可千万恭敬些,她问什么答什么,万万不可得罪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