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消失的黑车、深窟的漂尸
2014年冬，雨季提前到来，让这年天气比往年要冷一些。我很早就换上了抓绒外套，换上了靴子。那天大雨，接到电话通知，在龙湖某水库有一具浮尸，要我立即赶往现场。健达此时已经在等我，我们一起同车赶往龙湖。
时间拉回到半个月前。石狮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派人来到我这里，要我协助调查一起蹊跷的失踪案：一辆黑的司机江某的家属报警称，江某驾驶一辆黑色丰田花冠轿车在石狮市从事出租业务，俗称黑的司机。当天晚上没有回家，打电话手机关机状态，家属担心出什么问题，就电话报警。而卡口显示，江某驾驶的那辆黑色花冠当晚曾从过石狮与交界的龙湖卡口进入晋江境内，当时江某穿一件大红色棉衣驾驶车辆。但是第二天驾驶员就换人了，变成另外一名男子。不仅如此，更为诡异的是，第二天晚上之后就消失了，卡口里再也没有信息了。石狮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觉得事情很可疑，接入侦查，因为对晋江地界不熟悉，所以请我们在视频侦查上予以支持。
多年的刑侦生涯，直觉告诉我们，这次案件不简单，绝对是大案子，我丝毫不敢怠慢，没有多客套，就立即进入工作状态。
我从那辆黑色丰田花冠进入晋江开始，追踪所有的视频信息，找出活动轨迹，力图还原这辆车在晋江的所有活动情况，根据卡口显示，该车进入晋江后一直在晋江境内活动，一天后出现在厦门翔安区。之后经南安再次返回晋江，之后就消失了。
根据卡口的记录信息，我们在道路上寻找车辆行驶的轨迹。第一天晚上，该车进入晋江后，到龙湖进入一条小路，那条路中间有几公里是没有摄像头的，由于是夜间，很多摄像头拍摄画面都不清楚，只能看到这辆车进入了那条路的视频。但是之后就没有再出来。我扩大了搜索范围，找了很久，最后才这条路另一头的路边路边发现了疑似这辆车的录像，录像中，黑乎乎一片，因为角度的问题，夜间没有路灯，只能看到车辆的灯光，通过车灯的形状来判断车型，再通过时间校正，来确认是否是我们要追踪的车。这辆车当晚卡口照片显示，关车大灯有一边不亮，根据这个特征，我大胆判断，在龙湖那天道路的另一侧监控里出现的一辆小车，就是那辆黑色丰田花冠。不过我内心还是疙瘩了一下，我去过那条路，从第一个路口进入，从另一侧路口出来，正常情况下，20分钟就可以走完的道路，况且那条路车很少，而且当天晚上视频显示，一个小时才几辆车进出。这种情况下，那辆车用了70分钟，多出来的这50分钟，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不得而知，况且这一路虽然连接几个村，村与村之间的道路都是荒山野岭的，还有很多非常开采石头遗留下来的超多矿坑（俗称石窟），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不免让人非常紧张。
其实当时我就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辆黑色丰田花冠的车主江某可能已经死亡。于是那时我通知龙湖所和直属刑侦中队布置的各地注意在查找。但是做为一名资深刑警，所有的事情必须重事实、讲证据。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撑前，只能认真排查。
我们想从视频中得到突破，就要一点一点看视频录像，这是个痛苦的过程，车子的活动范围特别大，一直处于运动当中，在没有新线索出现前，我们必须看每一段可以看到的视频，从中挖掘线索。于是我们几个人在图侦工作室里，开始了马拉松式的追踪。我们几乎把能动用的资源都用上了。
视频资料显示：当晚，那辆黑色花冠轿车，先是去了安海镇，然后又去了晋江内坑火车站兜了几圈。我们就这么一直跟着，受制于摄像头的建设情况，没有办法做到无缝链接。车子在火车站停留了近一个小时，才离开。发生了什么我们又不知道。之后车子在晋江辖区内转来转去。凌晨2时许到了永和镇，进入镇区以后，就停靠在街边，因为视频角度的缘故，停车位置在摄像头前方约50米远，视角是车子的尾部，刚好只能看到左边，右边从门的位置正好被遮挡。能看到人下车，之后车子的双闪闪了一下，应该是锁车。车子在这里停留了四个多小时，天亮后离开。
我们很兴奋，一边继续追踪车辆去向，同时派人立马赶到永和镇，查一下那名司机当时下车后，干了什么。因为永和镇区周边有很多的酒店旅馆，可以住宿。如果住宿，肯定要登记，就留下了信息。
侦查员工作了几个小时，最后报告情况说，嫌疑人只是下车走了一下，然后又上车了，根据不远处一家店铺的视频录像显示，那名司机从右后门上车，所以我们之前在视频里没有看到。也就是说那名司机，在车上睡觉，睡一觉醒来之后又开车离开了。
他是谁？他要干什么？原车主江某在哪里？
带着一系列的疑问，我们继续追视频。第二天，那辆车在晋江辖区内转了一圈，去了几个镇，最后从安海镇走国道去南安水头镇，卡口显示去了翔安区，进入厦门后，我们没有办法继续进行视频追踪了。所以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清楚。车在厦门境内转了近9个小时，又返回泉州地界，从安海安平桥卡口我们继续追踪视频，到了晚上视频再次中断。
连续两天的视频追踪，毫无成果，因为车辆一直在活动状态，都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石狮市局的就全部撤离了，我们也暂停了这项工作。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请龙湖方面，多注意观察那边废弃的石窟和荒山。果不其然，半个月后，江某的尸体被发现。
我和健达开车刚出发，就开始下雨，一路上雨越下越大。由于通知的地点不是很清晰，健达一直搞不清楚位置。但是对我来说，轻车熟路。我们沿着那条小路，一路开了两公里，到了一处石窟比较集中的地方。这边是土路，技术中队的现场勘查车就停在那里，还有很多熟悉的车子，领导比我们先到。
这里山主要是石灰岩和花岗岩组成，没有什么植被，除了路边以外，山上几乎没有树木，只有大片的野草，冬季野草都已经枯黄。整个山海拔不高，但是因为非法开采，已经面目全非，到处布满石窟，大部分的石窟都是原来开采石头的时候，向地面以下开采，因此很多石窟深不见底，最深的据说有几十米深，两年后，我在永和镇的山上见过落差超过80米的深窟，场面壮观，站在窟边，有一种恐高的眩晕感。这些石窟形成的时候，属于乱挖乱采，毫无科学规划，由于没有排水，被废弃后，就成了天然的蓄水池，大部分石窟都积满了水。天气好的时候，水是碧蓝色的，很是漂亮。为了防止人员掉落，当地政府在各个石窟建起了围栏，到处都竖着警示牌，提醒不要靠近。将进入危险的石窟的道路也封闭了，甚至直接用挖掘机破坏掉道路。
（以上图片均来自网络，与本案无关）
我们下车，冒雨走到现场，尸体已经打捞上来，就在旁边的地方放着，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勘查。我第一眼看到尸体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江某。他驾驶车辆最后的卡口照片，上身就是那件大红色的外套，尸体上身就是那件外套。尸体被铁路捆绑着，多天泡在水里，已经发黑发胀，铁丝已经深深陷进去，整个尸体看上去有点像米其林轮胎的那个卡通人物。
看到尸体，我们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也证实了我的猜测。一起失踪案立即升级为故意杀人案。从现场出来后，我们所有的人就近到龙湖派出所会议室召开会议，此时晋江地区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刑侦支队也已经赶到，安平市局分管刑侦副局长，刑侦大队长都到场，会议决定，由晋江地区局刑侦支队、行动技术支队会同晋江、石狮两地警力，立即成立专案组，展开专案攻坚。并且按照各自的特长进行分工侦查。
法医通报了死因，死者江某系颈部被机械窒息而死，就是电影电视中经常看到的被勒死的，死后尸体被铁丝捆绑后丢入石窟中。这是典型的杀人抛尸。尸体之前应该绑有重物，后来掉落，尸体浮出水面。由于案件前期主要是我在负责侦查，于是由我来介绍案件前期的侦查情况。大家一致认为，后来驾驶车辆的那名司机，就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但是犯罪嫌疑人身份和动机尚不清楚。专案组的工作就是查明身份，将嫌疑人抓捕归案。
但是由于嫌疑人都戴了太阳镜、棒球帽、放下遮阳板等伪装措施，一直没有获取完整的照片。追查车辆，成了我们的唯一可以追踪的线索。我们从龙湖返回大队办公室，在我们图侦工作室，继续开展视频侦查工作。
最后其实各单位都是回各单位，针对性的开展工作，石狮刑侦回去看石狮的。刑侦支队主要是法医。而破案的重任则还是由晋江刑侦大队承担，合成作战不再是人海战术，依靠的是传统手段和科技的有效结合。晋江刑侦大队从重案一、二队抽调人员、加上重案三队、图侦队全体作为本次破案的主力，投入侦查破案工作中。其实人数也就十几个人。还分成多组，一组去调查访问，两组看视频，一组人去看卡口图片。
我带着两组人，划分不同时间段开始看视频监控，通过掌握的卡口数据为分割，开始追踪这辆车的所有活动轨迹，从中找出有用的线索。这段时间，行动技术支队不断的提供电子数据分析支撑，但是一直没有任何发现。圣诞节，外面已经是热闹非凡，晚上我们打包来饮料和小吃，算是庆祝，然后坐在电脑前吃完喝完又继续。直到凌晨，大家都非常疲劳，为了保证持续的战斗力，我们决定先回去睡觉，宿舍在五楼六楼，食堂在一楼，睡醒就可以下楼吃过早餐，上午八点准时集合继续干。那两天基本上没有离开过那栋楼，大家就一直盯着电脑看，眼睛因为长时间工作，导致眼球充血，布满血丝，一个个看上去眼睛通红，在图侦工作室，眼药水是我们的必需品。
熬了到第三天上午，负责分析卡口照片的侦查员，终于有所发现。车子消失当天，我们从晋江周边的所有卡口中进行筛查，靠人工眼睛过滤了近百万张卡口车子照片后，终于发现了一辆可疑车辆，我迅速过去比对，这是一辆同款的黑色丰田花冠轿车，但是没有牌照，车子的香水座，车贴都换掉了，座垫也拆掉了，但是开车的人没有变化，还是之前那名嫌疑人，虽然只看到下巴，衣服也换了，不过帽子没有换。
找到这辆车以后，所有人开始围绕发现的卡口开展工作。一方面继续寻找更多的卡口照片，另一方面追踪视频。追踪视频的过程中，发现车子在东石镇环镇路一个路口两个探头之间停留了大约四个小时，为了查清楚，我和王副大队长驾车前往停车位置查看情况，另一方面，我布置侦查员继续追这辆车的视频。
四十分钟后，我和王副大队长赶到东石镇，在嫌疑人停车的位置附近，现场寻找监控，发现车子可能停车位置对面，有一家建材经营店，门口有安装视频监控探头。我们大喜过望，跟店老板聊了很久，终于答应让我们查看视频录像。
那个监控设备很老旧，研究了很久，发现没有密码，于是跟维护的公司联系，谁知那个公司早已经关门歇业，无人知晓设备情况。我只能一个个常用密码试，运气不错，密码居然简单的666888。校对完时间，我我开始回看录像，录像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差，由于距离较远，看着很模糊，不好判断是不是我们要找的车子。
运气是一个永远无法避开的主题。我们一直坚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当我还在艰难的寻找录像里车辆的时候，卡口组有重大突破，发现了黑色丰田花冠最新的车牌，通过辨认，驾驶员还是那名嫌疑人。通过发现，车子已经进入晋江辖区。紧接着，图侦队唯一的女民警小刘给我打电话，发现车辆视频轨迹，此刻正在晋江火车站出现。
我和王副大迅速调整部署，放弃了录像排查。一边通知警力紧急集合，准备拦截抓捕，视频组实施追踪位置。同时由我驾驶车辆，我们两个人火速赶往火车站方向。从东石到火车站25公里左右，我一度将车子时速拉高到120公里，现代朗动，车子性能不咋地，在县道和国道上，这个速度已经是车子可控极限，晋江经济发达，道路上车辆非常多，我们几乎是在车流中蛇形前进。
刚刚冲到安海，就接到电话，黑色丰田花冠已经离开火车站，穿过镇区，往安海方向驶离，在安吉路消失。我们一路狂飙。进入安吉路后，我们放慢速度，靠最左边行驶，因为随时可能与对方相遇，我们要仔细观察路面过往的车辆。开到一个路口，我远远的看到那天黑色丰田花冠，半个月以来，这辆车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里，不曾离开，现在终于见到真身了。经过多次的变脸伪装，已经换了新的车牌，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像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但是车子就停在路边，观察了一下，车内此时并没有人。
我们迅速掉头，将车停在黑色丰田花冠的前面几十米处，然后下车走路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