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再遇旧识
不知不觉，经过两年多的夜以继日的艰苦奋战，“两抢”案件发案从日发案三十余起，降至多日零发案为常态。但是案件还有时有发生，这个是新常态，天下无贼只是一个理想状态，总有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人，铤而走险。从2013年起，侦破的两抢案件，都有累犯的影子，这些累教不改的惯犯，基本上都有吸毒史，出狱后复吸，刚刚从监狱出来，很快就再次回到以前的圈子，继续吸毒，继续抢。然后等着被抓，再来一个轮回，周而复始。这让我想起了刑警的段子，刑警周而复始的工作，犯罪分子也差不多，这里要吐槽一下中国的监狱，国家投入极大的资金，用于教育改造这些社会主义渣子的，但是监狱的管理存在问题的，绝大多数罪犯在监狱里改造，不管表现如何，都能提前释放，回到社会继续犯罪，长时间的猫鼠游戏，这些人会变本加厉，越来越罪恶，作案手段翻新，反侦查意识更强。刑法已经无法震慑他们，对于回监狱生活完全不在乎，以致于形成一个诡异的现象，监狱人满为患，罪犯是越来越多，好不容易从监狱出来的人，监狱生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美好的回忆，毫无震慑力，还有更多的人期待去监狱改善生活。那几年我们统计了数据每年要移送起诉四千余人，数字在逐年在增加，我离开晋江时，已经无限接近五千人大关了，如果算上危险驾驶罪，2013年移送起诉就超过五千人了。什么概念呢，每年打击处理的坏人能装满一个监狱。
新的一年，局长给我们定的两抢案件破案率目标为90%，同时提出了一个新的理念，街面接触性案件、盗窃案等条件较好的案件，破案时间争取在24小时内。提出这个理念，他是很有底气的，做了充分的准备，经过三年的打磨，打防控的体系已经建立，正在逐渐织密，网格化的视频网络布局，我们正在规划建设，每一张设计图纸，每一个摄像头的安装，都要遵循实战的需求。天罗地网已经就位，现在还有看不清形势想不开的违法分子，那就让他来吧。
中国有句古话：说曹操，曹操就到。当我们还沉浸在平均每日两抢发生案件不到一起的阶段性胜利当中，乐观认为案件会一直下降时，有一帮不怕死的人突然冒出来，连续多日，发生多起抢夺案件，作案区域很广，跨度大，时间也没有规律，全天候，全地域，连续多日，在鞋都、青阳、磁灶、内坑、安海、西园、新塘、罗山、东石、金井等地都有案件发生，毫无规律可言，一周都没能破案，日平均发案1.5起以上，我们顿感压力。经过我们长时间高压打击，成系列的案件已经很少了，之前大部分都是零星的案件，很多是流窜过来的，这次不同。
经过案件串并分析，嫌疑人不超过两伙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一是从现场找的视频中发现，出现了两辆不同的摩托车；而是同一时间段内只有一个地方有案件发生；三是，所有的被抢的都是金银首饰，以前经常容易被抢的手机和包，没有出现过，况且已经是智能机的时代，街上的苹果手机，已经是五千起步价了，但是他们没选择抢手机，这明显是同一团伙的特征，肯定是有原因的；四是，两辆摩托车曾一前一后出现在同一个案件现场。
直觉也好，现有的情况看，都说明了一件事，嫌疑人反侦察意识很强，表现在：第一已经不抢手机了；第二全部戴头盔，视频无法看清长相；第三，专挑偏僻路段或者人少的路段抢，这些地方视频安装的少，甚至没有。
我开始刻画嫌疑人的特征，四名男子，有抢夺前科，在监狱中总结分析出之前抢手机，被我们定位抓住，或者我们的侦查手段泄露，所以嫌疑人不再抢手机，不在人多的地方抢，容易被见义勇为的人抓住，不易逃脱，都是有前科的表现，知道监控的存在，尽量戴头盔伪装；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监狱里服刑刚出来，肯定是与社会脱节的，社会的发展很快，经过长期打击，已经没有人在抢夺了，都改行偷摩托车或者诈骗去了（诈骗案件发案数，占总刑事案件4成，但破案率极低，属于拖后腿的，为了提高打击，安平市在原诈骗犯罪侦查中队基础上组建成立了反诈骗大队），嫌疑人如此猖獗，完全不了解警方的打击有多严厉，还是老黄历的心态，虽然有一定反侦察意识，但是终究是欲盖弥彰，嫌疑人越想隐藏自己，暴露得越多，我们需要的是循线追踪。
我们不会坐视多年辛勤劳动开创的良好局面被人肆意破坏。重案二队、两抢队、图侦队，直属队组成联合专案组，首先，串并案件，确认十余起为同一伙人所为，逐案开展视频侦查，再多案碰撞分析，通过数据比对，很快就掌握了嫌疑人的手机及其他信息，最后通过比对前科库，确认了团伙成员中两名嫌疑人身份信息。经过确认后，决定组织抓捕，此时我们已经兵强马壮，不像多年前抓个人，民警带着协警，人手装备都不行，现在不一样，我们民警多，装备齐全，还随时可以调用特警反恐大队人员，出动战术小组，实施攻击任务。当我们出现在嫌疑人面前时，如同天兵天将，四个一脸茫然的嫌疑人全部押回审查。四人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王某朋。湖北建始县长梁乡人，跟我同一年出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次是我最后一次抓他，也是第三次抓他，而他应该是至少第四次因抢夺而被抓了。
缘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有的人阴魂不散，有的人如影随形，不管去哪里都能遇见。时间回到2006年，当我第一次被飞车抢夺的实况现场震撼，设卡时被飞车抢夺嫌疑人挑衅，说起来很幼稚，我暗下决心，练好车技，想办法打击这些龟孙。于是我开启了将捷达当赛车开的先例，我的记录是出行高峰期，从看守所到鞋都所5分钟。当时派出所每天晚上都有安排值班民警驾车巡逻，我们叫巡逻班，开启警灯，在路上来回巡逻，遇到可疑情况就拦截检查，我就利用驾车巡逻的机会，在路上狂飙，练习拦截摩托车。
年底的一天，当时我驾车从社区办完事情返回所里，路上突然听到一声摩托车引擎瞬间加速发出的特有的轰鸣声，这是飞车抢夺特有的声音，我从后视镜看到一辆摩托车正飞奔过来，路边有群众在招手追赶，我意识到机会来，那时，嫌疑人驾驶摩托车已经开到我前面，我迅速调整驾驶状态，降低档位，拉高转速，随着发动机发成怒吼，捷达车爆发出超强的动力，车子速度快速拉升到80公里每小时，还在上升，眼瞅就要追上摩托车，我脑海出现的画面，警车将摩托车别倒，我上去将嫌疑人控制，但是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出人意料，嫌疑人发现有警车追上，就拐向路边的小路，我一个急刹，三档拉回二挡，急打方向，车子甩进小路，继续追，再次追了约两三百米，摩托车见无法摆脱，直接往一处土路上走，但是因为车速太快，无法控制，直接摔到，我的车已经追上，一个嫌疑人从地上爬起来，快速跑开，还有一名被压在摩托车底下，我其实独自一人，下车冲上前将没来得及跑掉的男子控制住，闻风声跟着过来的巡逻队员，在摩托车摔到的不远处，发现一把带刀鞘的锋利匕首。嫌疑人慌乱中从摩托车上掉落的，好在他未能拿到，好险，如果他拿到匕首，后果不敢想象。
这是我第一次抓到王某朋，湖北恩施自治州建始县长梁乡人，跟我同一年出生，真的是缘分。嫌疑人王某朋押回接受审讯，刑侦当天值班的同志，审讯了几个小时，王某朋只承认这一起抢夺案，因被抢的是一部旧款诺基亚手机，新机不到一千元，当时抢夺案起诉的标准是价值一千元，案件又移回到我这里，我看了一下刑侦做的笔录，王某朋，一年多以前因飞车抢夺被执行劳动教养一年，那时，飞车抢夺第一次被抓就可以劳动教养，而盗窃类案件，未到刑罚的，需要被抓执行两次以上行政处罚才能报送劳动教养。嫌疑人王某朋第一次被抓，执行了一年。王某朋这是第二次因涉嫌抢夺被抓，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先拘留十五日，同时收集案件材料，去报送劳动教养委员会审批劳动教养。在法制科，我遇到了荣宗，他看到报批的审批表，就说又是建始县长梁乡的，这个地方是飞车抢夺的老窝，专门出产飞车抢夺，晋江已经处理了几百名这个地方的飞车抢夺嫌疑人，他的一番话，如同开启了一扇窗，我开始了解公安业务的另一面，“多发性犯罪来源地”第一次进入我的脑海，之前我只知道安溪县是电信诈骗高发来源地区，现在我开始研究各种犯罪来源地，用于日常的工作，在下社区时，尤其注意哪些犯罪高发来源地区来的人员，我开始变得看谁都像坏人，广东电白县，广西宾阳、河池，福建安溪县，湖北建始县、江西宜春袁州区，都昌县、余干县等等，全国有大约一二十个地区是各类犯罪多发来源地。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思考了很久，试图找到一个答案。
你或许很难理解一个地区为什么会集中出现某一种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我到过其中很多地区，以安溪为例，安溪人两大支柱产业，茶叶，还有诈骗，安溪人诈骗最早师从台湾人，刚开始跟台湾人打工作马仔，后来自主创业，最初主要以发送虚假中奖短信实施诈骗，后来花样翻新，手机和网络两开花，但是套路万变不离其宗，你要是贪心，就会上当。在安溪，从事诈骗的人，回到老家，进出都是豪车，把旧房子拆了盖成别墅，全身名牌，花钱大方，隔壁老爷爷教育孙子，长大后要向这家有钱人学习赚钱，于是这个小朋友初中没有念完，跟着邻居开始诈骗之路，一带十十带百，规模效应就出来了，在安溪当地民间，偷抢被认为是受人鄙视的，但是诈骗赚钱是很光荣的事，被认为是有本事，如果被抓，那是运气不好，大家习以为常，毕竟被抓的是极少数，于是更多人的向着“梦想”，进入诈骗团伙，于是越来越专业，国内不好呆，就出国去，到东南亚，缅甸、老挝、柬埔寨，菲律宾，那里聚集几十万的诈骗大军对国内进行诈骗，如同战略轰炸一般，通过网络，对各个城市轮流轰炸。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榜样，如同一面旗帜指引我们前进，这个社会也是需要一些榜样来学习，学习雷锋好榜样，能给我们社会带来美好的东西，时代也需要榜样，给我们美好的希望。但是榜样也是双刃剑，一旦你选错了榜样，后果就是灾难。对于那些“犯罪多发性来源地”来说，他们没能给人树立正确的榜样，现在要自食其果了。
我们四十年改革开放，物质文明得到了充分发展，但是精神文明却开了历史倒车，笑贫不笑娼居然成了民风主流观念，信仰的缺失，敌对势力的攻击，里应外合，让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至今仍在为这个继续付出。犯罪一旦形成产业，一种职业，一旦入职，那么这辈子他的意识形态里只会是罪犯的思维观念了再难挽回。
嫌疑人王某朋，来自湖北建始县长梁乡，那里的景色优美，但是土地贫瘠，经济极其困难，2018年政府工作报告，城镇、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达到27275元、10428元，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14025元，排名湖北省倒数第5位，我没有查到06年的数据，知道的是，建始县是有名贫困县，一直都是穷山恶水的地方，有没有出刁明不清楚，可以证实的是坏人有很多，为了生计，当地人大多外出务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飞车抢夺的技艺就成了他们的拿手专业，抢夺来钱快，方法简单易学，也轻松，每天工作几个小时足够，案件陆续在全国各地出现，嫌疑人并不只是来自那一个地方，毕竟不是专利，他们只是多发地，同样的多发地，还有贵州和重庆，如果你打开地图，发现这几个地方几乎连城一片，是连片的贫困区，但是贫穷并没有让他们变得更勤奋，而是铤而走险走上另一条不归路，看来想要不穷最重要的是思想，头脑决定命运。
嫌疑人王某朋属于头脑比较简单的人，第一次见面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按照劳动教养的程序，他再次被送进劳教所接受劳动改造，为期两年。之后我去了刑侦，走上专业打击“两抢”的道路。每日就是串并研判，分析碰撞，找出嫌疑人，抓嫌疑人回来，审讯，羁押，完善证据链，报捕起诉，周而复始。当然，除了两抢案件，我还侦查其他案件，一是领导指派，二是每个月有一天接警班，接到的案件都自己弄，遇到什么案件就查什么案件。盗窃、诈骗、□□等等。受制于数据库信息的规模大小，有些时候，我分析出嫌疑人使用的手机号码，甚至有嫌疑人的视频影像资料，但是我并不知道他的准确身份，只有最后抓住嫌疑人，才得以核实身份。
与王某朋的第二次相遇就是这样的背景下，当时我们研判出一伙抢夺的嫌疑人，通过分析，发现藏身在英林镇某村，在技术部门的支持下，我们赶过去抓捕，当时给我们的信息是，嫌疑人在工业区旁边村里几栋民房内，经过多次工作，无法确定是哪一栋，最后决定采取笨办法，守一下骑摩托车的。但是死守了半天，没有动静。这时一个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