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堤上的男尸和带血的菜刀

每一名刑警都对死亡有特别的记忆，这种记忆不同于常人，他们见到的死亡太多，而且都是死于非命，出于职业的需要，还要通过各种途径的调查客观的还原死亡的真相，给死者和家属一个公正的交代。试想一下，在各种惨烈的死亡现场，你被领到一具或多具尸体面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婴儿有孕妇，这些尸体，有死亡时间较短的，同时还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或者新鲜生肉的味道，或者体表没有伤痕，但是青黑色的尸体特有的肤色（电影电视剧里尸体的颜色绝对是真实的还原）格外刺眼，还有死亡时间较长，散发着剧烈的尸臭味的；更有泡过水的，尸体肿胀，像遇到水的干海绵一般，表皮发黑，无法辨认，露出溃烂的表皮部分可以看到扭动着白色身体的蛆；面对这些尸体，你要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甚至还要全程看法医解刨，你会有何反应，作何感想。

我第一近距离看解刨尸体，是一具刚满16周岁的少女，我需要整理解刨尸体的录像，整理归档，录像要作为证据保存，尸检结果显示，少女被人先奸后杀，死亡原因是窒息。这种只存在于电影电视或者小说的情节，真实的出现在你面前，毫无心理准备，猝不及防，连一点幻想的画面都没有。我吃惊的看着那名花季少女，法医熟练的用手术刀切开她的皮肤，开膛破肚，取出需要化验的内脏样本，查看皮肤下血管和内脏的损伤情况，法医的助手正在一一记录。你能感觉有股热血正在快速的往你头上涌，头变得很沉重，已经开始有些晕厥的前兆，你要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晕倒，更不能出现恶心想吐，然后强装镇定，表现得像个老警察一样，静不做声（其实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来），脑袋里会不会也想我一样，突然闪现一个幻境，那名少女睁开了眼睛，然后愤怒的起身，转眼就被一名男子拖到此处，强行按在地上，衣服被撕开，她痛苦的看着我，向我求救，我很想过去救他，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僵住了，那个男人只有一个背影朝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我开始愤怒起来，面部涨红表情夸张，又是一阵眩晕，画面消失，努力平复了情绪以后，提醒你自己，赶紧做好自己工作，我选择了继续录像，假装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人生在世，逃不过两件事“死亡和纳税”。死亡是如此真实的存在，尤其是当你经常要面对死亡时，你会发现所有的幻想都只是幻想，真实就是真实，残酷而冰冷。很多时候，当你努力坚持要活着的时候，却与死亡不期而遇，没有人能预见。那些年，由于死亡见得多了，难免有些麻木，你会有很多认真思考，当你带着一身的尸臭味，在深夜里静思的结果就是你会对于死亡有不同的理解。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因为年少时曾遭遇一场意外，当时命悬一线，幸好命大，在偏僻的农村，血即将流尽之时，被及时送到医院，医生使用医院仅存的药物，一阵强心针（肾上腺激素），把我从死亡线拉了回来，这种濒死的体验，让我脑袋里经常出现死亡幻境；我时常梦见自己的死亡，战斗中被子弹打死，要么搏斗中被人用刀捅死，还有离奇的被炸死，救人而死......这些死亡的方式几乎都是因公殉职，或是死得壮烈，这些都是我能接受的方式，是我所期待的死亡，有时梦见自己的死亡，家人伤心欲绝，我眼泪汪汪，从梦中惊醒，发现只不过是梦境。

现实生活中，我格外惜命，我意志坚定的认为只有好好的活着，才能救到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情。有时候活得像个傻子一样，傻傻的坚持其他人认为不可思议的事情，譬如，工作再忙，时间再紧张，我还是坚持在写，哪怕熬夜。

很多时候，生活是一场修行，死亡是很容易的事情，活着反而很艰难，既然死都不惧，为何不选择艰难的活着呢。

闽南地处东南沿海，每年春季开始到秋季结束，总有台风到访，有大有小，各不相同，没有经历过台风，你都不好意思跟别人吹牛自己在海边混过饭吃。台风最大的特点就是，大风伴随着短时强降水，大风过境摧枯拉朽，短时强降水水漫金山，混合攻击后，到处一片狼藉，残枝落叶，各种小物件，散落在湿湿带有污泥的地上，让人举步维艰。每每台风来临，我们都如临大敌，全体待命严阵以待，你不清楚这个台风的威力会造成什么危害。

在一个台风快要来临的头一天，有人在巡堤时发现在辖区函村一处防护堤上发现一名男子尸体，那时已经起风，天已经变得阴沉，随时可能下雨。我们迅速驱车赶往现场，车一直往海边方向开，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树在挣扎中大幅度的摇摆，我能感受到大风吹过车身带来的噪音和晃动。开到水泥路的尽头，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建筑物，地势变得开阔，有几处垃圾倾倒点，地面是大颗粒的砂质泥土，长着一簇簇的野草，结实，但无法种植庄家，不远处有一些护堤，右侧向东的方向是内河入海口，这些入海口以滩涂为主，布满厚厚的污泥，是跳跳鱼、海蛏的地盘，各种海蟹，特别是锯齿蟹，当地人称为“红膏蟹”或者“红蟳”，那里还生活着各类的昆虫和鸟类，富含各类营养物质，形成独特的自然生态，涨潮时，海里的鱼会过来觅食。人们修建防护堤，一是为了保护已经开辟的耕地，还种有防护林带；二是为了保护养殖水产的养殖场不被潮水影响；三是陆上土地已经满足不了工业用地需求，必须向海发展；最后一个是修堤就是为了从大海中圈一块养殖场，养殖海产品。

继续沿着去海边养殖场的土路行驶大约五百米，看到一辆银灰色的日产逍客停在一处护堤外。我们下车查看，这辆日产逍客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是开着的，可以看到车内空无一人。报警人告诉我们在尸体在护堤的另一头，护堤高约4-5米，土质的，堤上已经不规则的生长着各种草，草丛很高，也能看到护堤裸露出来的土。我们沿着石头堆砌而成的台阶，爬上护堤，堤的上端有很多石头，夹杂在草丛中，在草丛上，堤面上，石头上我们看到有很多血迹，草丛有被折断的痕迹，还有大量的脚印，血迹脚步很凌乱，沿着血迹，我们看到一把不锈钢的菜刀在堤面上，上面有很多血迹，人的毛发，发现菜刀的堤下方有一个男人面朝下，趴在一个树的根部，堤的这一侧种了很多树，因为很多落叶，从菜刀到男子的位置，一路都有血迹沾在落叶上。树的外侧是一条小河，小河流向大海的方向，通过一个水闸与大海联通。

我们确认那是一个人以后，我们没有选择下去查看，土地潮湿，会留下很多痕迹，容易破坏现场，我招呼大家立即撤出，到外围保护好现场，法医、痕检陆续赶到，一部分人在勘查那辆日产逍客，一部分人在提取血迹，法医则在检查尸体。台风就要来了，大家要抓紧时间，赶在台风前完成现场的勘查，否则大雨会浇灭一切。风很大，有时我几乎站不稳。法医检查完尸体，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大约12个小时，死亡原因是多处刀伤造成的失血过多，死者的面部、颈部、左手手臂、手腕等多处有刀砍过的痕迹，致命伤是劲动脉。现场照向提取了大量的脚印。

我们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把菜刀，看上有些年头了，很陈旧，有些钝，还有几处缺口，刀面上的血迹已经干了，血迹上占有人体的毛发。在台阶的最上方石头边上，旁边散落着大量的烟头。

我们返回那辆日产逍客，在上面查找有价值的物品，找到了车辆行驶证，登记的车主，跟尸体上发现的钱包中的身份证是同一个人，基本上可以确认死者就是车主，死者的手机也在车上找到。死者的钱包内有很多现金，基本上可以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从现场勘查的情况看，基本上可以肯定，这是第一死亡现场，死者的尸体并没有被移动过。我们开始沿着车辆来的方向，访查可能会遇到的人。法医们还在现场，继续寻找他们想要找的东西。

离现场最近的是一家企业新盖的厂房，离水泥路尽头约三百米远，占地面积很大，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整个厂区呈品字型。有个保安室，我们惊喜的发现保安室门口装有摄像头。

看到工厂保安室的摄像头时，真的是喜大普奔，下车直接扑了过去，出示证件后，保安室的保安好奇心特别重，一直找我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我瞎编了一通，狠狠的吓了他一下，然后警告他不要瞎打听，然后我问他，案发时间段前后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和车子经过，被吓到的小保安，战战兢兢的回答我没上班、不知道。我没跟他多废话，目前是视频录像，直接找到硬盘录像机，拿出随身携带的U盘，校对时间，开始拷视频录像资料，按照领导要求，边拷边看，放到16倍速在看。

这是个模拟信号的摄像头，图像清晰度一般，不过还是能把整个门口的来往人员车辆看清楚。看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死者那台东风日产逍客，但是天很快就黑了，天黑之前，只有死者的车辆开过去，没有人和车跟过去。继续往后看，因为图像变暗，只能较慢的速度看，但是没有发现有人车从死者停车位置方向过来，那个位置过往的人和车本来就很少，属于比较偏僻的位置。

我越看心里越发虚，内心在猜想死者的各个画面，会不会嫌疑人事先很早就到现场等死者，死者生前曾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就驾车到现场，然后被人砍死，但是案发后，嫌疑人去哪里了？难道说从海上烂泥滩里爬出去，或者飞走，飞天遁地是不太可能，最大的可能是嫌疑人反侦察能力很强，从工厂的监控盲区离开？还是我看的视频有问题？我反复的问自己。我的双眼紧紧盯着视频，突然监控画面中出现一辆垃圾车，如同溺水的人发现了一根稻草，拼命想抓住，视频中垃圾车凌晨往现场方向开，经过探头，过了约十分钟返回，再次经过探头。我去过现场，十分钟基本上无法完成整个案件，况且垃圾车还要过去把垃圾卸掉，基本上可以排除是嫌疑车辆。我继续往后看，视频录像中树木在拼命摇曳，草丛已经东倒西歪，台风前夕，风很大，偶尔还有小雨点飘过，但是就是没有人经过。我看完录像，心情沉重，窗外的风更加急促，保安室的窗户已经在作响。我刚拧开门锁，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门推向我，我猝不及防，向后退了一步，身体迅速前倾，抵住门，然后将门完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带着海湿和烂泥土味的大风，我只能眯着眼睛，弯腰跑向我们的车。我们的金杯海狮面包车，在狂风下颤抖，这次台风威力很大，还没有登陆呢，风力就已经让你寸步难行，我想着海堤还有勘查现场的兄弟，暗暗捏了一把汗。

我们直接开车回单位，回去继续观看视频，当时晋江地区公安机关统一建设的城市安全信息系统在晋江鞋都辖区装了几十个高清摄像头，控制各个主要路口桥梁，通过视频专网链接，因为我跟安装负责视频的阿尤认识，他很早就指导我使用，我通过视频开始综合运用，加上早期的全球眼视频，也有几十个摄像头，视频资源还是不错的。我在盘算着回去找那些视频继续看的时候，我看到殡仪馆的车往案发现场去了，现场勘查和法医尸检已经结束了，现在要看家属是否同意解剖了。

我们达到单位的时候，雨点已经打在我们车窗上啪啪作响。我下车赶回办公室，开始查阅视频，全市通过视频查案件的人还不多，视频发挥的作用，越来越显现出来。调取第一个路口的视频，是全球眼监控，图像比较模糊，凭着我对汽车的熟悉程度，我很快在车流中找到死者驾驶的那台东风日产逍客，但是清晰很低监控，无法看清车内有几个人，谁驾驶车辆，只能继续延伸他开车来的路线，我继续倒推，在之前的路口视频中看到他的车辆，仍然是全球眼，但是无法看清，死者开车沿着鹏青路从鹏头方向开车到现场的，经过半个小时的追踪，我在鹏青路的高清视频找到这辆车，可惜是背面，车牌非常清晰，视频显示，死者是从大鹏村自己经营的建材城开车出发的。

外面已经是风雨交加，台风预计几个小时内就要正面登陆，我们叫上司机，要开车去死者位于大鹏村鹏青路边自己经营的建材城里，查看监控录像，看看最后是谁驾驶车辆离开，几个人一起。

我们出门时，雨已经很大了，在大风的助力下，雨水成不规则的线状砸向每一个它能触碰的物体上，形成积水，雨刮器快速摆动也无法清理掉前挡玻璃上的雨水，道路上开始有很多积水，大雨将外面的世界填充，变得模糊不清，我们凭着记忆，慢慢行使在路上，道上的车已经很少了，看有行人在路边，伞被吹翻，无奈的拿在手里，身上的衣服全部贴在身上，缓慢向前行走。我也很想让雨水冲刷一下我迷茫的心灵，不过此下，我有更重要的任务，我要争分夺秒查出案件真相，我们抵达建材城的时候，店外停了很多车，把路边停车位置都占满了，不少是豪车。闽南人家族观念很重，而且很团结，善于抱团，遇到困难时会选择抱团取暖，相互扶持，所以发展很快。很多时候，谁家里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