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河沟里的碎尸
2011年7月初的一天，像往常一样一样的某个清晨。7时许，东南省晋江地区安平市公安局鞋都派出所值班室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值班民警从睡梦中惊醒：镇上广西村河边发现几个编织袋，袋内疑似人体组织。
又发命案，还是碎尸案！
这条警情信息光速传播，在各级迅速爆炸开。此时我还是刑侦中队一名普通民警，上一次命案是五月份，当时一名孕妇被杀害，我们奋战了一周破案，当时靠的是路上新安装的监控提供关键线索。治安形势正在逐渐好转，经过几年打击，刑事案件高发的态势被压制住了，命案也大幅下降。从一年几十起下降到十几起，不过到现在才安稳了两个月，又有命案这种大案子。当天我值班，值班室电话第一个打给我，虽然还不能确定，不过对我已经有些兴奋和迫不及待，还没有刷牙洗脸，叫上值班司机开车立即出发。警车疾驰，很快就到了报警的现场。
广西村是我来所里当社区民警时，第一个管片社区，是一个比较大的行政村，位于机场跑道一侧，紧挨着坊脚村，由四个自然村组成，常住人口3600人，流动人口8000-10000人，有大小工厂100余家，社区警务室紧靠着机场，离机场护栏不到一百米，我在村里工作过两年，每天走街串巷，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我都再熟悉不过了，村里治安巡逻队长已经在河边等我了，现场有不少围观群众。
报警人是一位清理河道的环卫工人，他在清晨河道清理垃圾作业时发现了几个编织袋，打捞上来以后，好奇打开，打开里面有很多黑色塑料袋，打开塑料袋，里面一股新鲜的肉，仔细看，有一个像是人的手指，被吓了一跳，于是赶忙报警。
我吩咐村级巡逻队长带人警戒现场，把人群隔离开，我从随身背的单肩包内取出从法医要来的一次性医用橡胶手套，小心打开现场发现的四个一摸一样编织袋，每袋都是双层编织袋套在一起，里面装有系好塑料袋，也是双层套在一起，我打开四个塑料袋，里面出现大量人体组织，肉块很新鲜，有点类似猪肉，已经放完血了，我看类似人手指、脚掌、类似人体脂肪（经常看法医解刨尸体），立即打了值班所领导电话，并通知值班法医，很快法医来了两个警组，现场勘查和尸检。
时间到上午8时许，已是盛夏，东南省地处闽南沿海，与蛙岛隔海相望，属热带气候，在室外明显能感觉到太阳的炙热，我背上已经是大块的汗印。现场确认袋子里装的就是人体组织，俗称尸块，这是典型的碎尸案。经清点现场发现装尸体组织的小塑料袋子共有106个，每个不到一斤重，尸块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需要回去检验才知晓，人尸体被剁如此的碎块，建国以来尚属首次。按照公安部要求，命案四长必到，局长、分管刑侦副局长、刑侦大队长已经达到在询问情况，所长正在布置保护现场。现场已经聚集了法医、重案队、辖区刑侦中队、社区民警大量的警力，警车在河边的公路停了一排。副局长下达第一道命令，立即开展调查工作，将现场的民警分成多组沿河找是否有其他袋子，走访询问有无目击者。
我负责带两名民警在周边走访，三个小时过去了，我的背已经湿透，但是一无所获，中队长电话通知我，回鞋都派出所开会。
达到会议室的时候，重案队的同事已经全部到了，李副大队长在听大家的汇报，大队长和副局长在所长办公室里喝茶，待人到齐后，他们过来正式开会。首先，技术中队长吴队介绍尸检情况：河边发现的尸块属于同一个人，死者是一名女性，年龄25-35岁左右，有妊娠史，死亡时间24小时，死者脸皮、指纹都没有，无法确认身份，因为尸块封装的比较好，半真空，加上在水里，温度较低，所以没有腐败，法医正在拼碎块，部分组织缺失。泉州刑侦支队的刑事技术专家和法医也过来参与勘察工作，目前仍在工作中。
林副局长做动员讲话，现在谣言满天飞，为了给晋江人民一个交代，现在抽调人员成立专案组，要求大家从讲政治的高度，发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特别能战斗的晋江刑警背包精神，最短的时间破获此案，晋江地区负责行动技术的支队将全力支持。
紧接着，蔡大队长开始部署侦查工作。专案组民警进行分组，明确分工，要求大家把手上的案件放一放，把精力投入这个案件的侦破工作中，我们中队派我所在的探组四个人到专案组，国权、医生、麒麟和我，分到在不同工作组，组长分别由中队长副中队长带队。分工完，大家先去派出所食堂吃饭，副局长兼所长已经吩咐食堂为大家准备了饭菜，吃完在办公室碰头，然后开工，晚上十一点各组汇总。
由于之前孕妇被杀的那个案子，监控视频是我看的，利用视频我成功的发现了嫌疑人，最后顺利破案，给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我又被安排到视频技术组，负责找和看视频，首先是把现场周围能找到的视频资料全部考回去，然后一个一个慢慢看，于是现场沿河所有道路2公里以内的地方都要，我们就到处找摄像头，有发现就赶紧用U盘拷贝，再转移到移动硬盘上，那个时候的视频录像大部分都只能用U盘拷贝，各种格式，还得下载各种播放器才能播放，带去的500G容量的移动硬盘差不多被拷满了，然后回办公室，大家分头看。比起其他组，我们算是舒服的，拷视频录像回来后，就不用出去享受太阳烤肉大餐。其他组的就要顶着35度的高温，到现场逐户逐人现场访问排查，或者查找尸源，现场周边半径2公里以内，人口超过20万人，5公里人口40万人，鞋都镇户籍人口8万人，流动人口超过30万人，登记在册仅有20多万，周边几个镇总人口稍少一些，但是总人口超过80万人，且数据并不完整，想要找一个人如同大海里捞针。
第一天晚上汇总的时候，各组的收获几乎为零，林副局长要求专案组还要继续增加人手，同时根据法医提供的尸体头骨还原面部照片向社会发布线索征集通告，增加人员查最近失踪人口，尽快查清尸源，而我这组，继续看监控，寻找可以人员和车辆。
当晚的专案组汇总讨论会，正当我们各组准备热烈讨论发表意见的时候，局长、晋江地区局分管刑侦卓副局长、时任刑侦支队陈文荣支队长进入会议室，刑侦支队技术大队痕检和法医也到会议，鞋都镇派出所的小会议室坐得满满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法医和技术先发言，根据河水的流速，通过现场的刑事现场还原实验，以及尸体的腐败程度，可以推测，第一、嫌疑人在上游抛尸的时间应为头天晚上23时到第二天凌晨1时许，这个为重点时段；第二、四袋尸块总重量约为50公斤，正常人抛尸，应借助车辆；第三、是现场发现的尸袋为常见编织袋，附近厂商生产，可以去排查。目前现有的线索决定了下一步的侦查方向：
1、现在可以缩小侦查时间，视频组，重点排查头一天22时至第二天凌晨2时的人和车辆；
2、扩大排查范围，重点是女性失踪人口，尽快查清尸源；
3、编织袋的来源和去向；排查组分发编织袋照片，重点询问各超市商店有无卖过该款编织袋。
接着领导的发言我不一一表述了，大概就是通报案情以及各级领导指示批示，领导一个个发言，同时给大家打气，迎难而上，早日破案，领导提出要继续扩大摸排范围，以发现尸块的点为圆心，将原有范围从2公里延伸至5公里，同视频组和排查组同时沿河上游继续开展工作。接着专案组成员调整分组分工，我继续看视频。时间很快就到了凌晨2点，大家回去休息，稍微休整一下，第二天一早按照既定方案开展工作。
我两天没有回家，开完会，开车回家洗澡换了套衣服，又回到单位宿舍，调好闹钟，头一碰枕头，就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第二天一早，我在单位食堂吃完早餐，出现办公室，小组成员碰头分工准备继续看视频（2015年开始，作为视频专业队长，我开始给大家讲视频侦查的课，我每次都会拿香港电影《跟踪》作为模版讲述，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工作也差不多跟CIB看监控方式一样），我们这组经过调整，留了四个人，另外，调交警一名负责技术的老同志配合我们调取交警安装的电子卡口图片数据来进行分析。其他组的人，在食堂吃完饭就出发，在方面5公里内展开拉网式排查，重点排查失踪女性以及用来装尸体的编织袋。
我在办公室静静的看拷回来的录像数据。先说一下这条内河沟，发源地是南安的九十九溪，从西一路向东流，弯弯曲曲滋养了南安和晋江的人民，进入晋江后汇入晋阳湖，再从晋阳湖流出，沿途人民经过历年的改造，修建了一条石头砌成的河道，一直向东，经青阳镇、梅岭镇、鞋都镇、进入石狮蚶江镇流向泉州湾，沿途工业发达，人口密集，因为环保意识淡薄，又无人管理，大量垃圾和污水直排到河沟，导致河水进入晋江成了黑水河、臭河沟，长的全是绿葫芦，这些年，安平市政府花大量的资金和人力进行治理和改造，沿河岸10米内原有的建筑全部拆除，当时我还是社区民警，为了开展拆迁工作，曾让我疼了两年，现在修成道路或者绿化带，情况大有改观。因为民营经济发达，流动人口较多，治安状况之前一直不好，很多有钱的人就在家安装了视频监控，那个时候公共视频才刚刚开始安装，08年开始全市仅安装几百个电信全球眼，数量很少，而且位置很不理想，对于破案来说，群众家里的监控可是帮了大忙，发挥着很重要的作用。
离发现尸袋地点上游有一处路口，有一户人家门口的监控视频，我那是正在空调下喝着可乐，忽然，一辆深色suv进入我的视线，已经是晚上灯光昏暗，但是我能分辨出车子是一台东南汽车生产的富利卡SUV，车子停在视频的河边，双闪闪了一分多钟，应该安装的防盗器，开着车门会闪，之后车子离开，消失在夜色中，我脑袋瞬间有一种充血的感觉，但是多年的工作经历提醒我，淡定，淡定，深呼吸，开始追踪这台车，很快交警的同志直接访问电子卡口抓拍后台图片数据，2010年的时候，一起抢劫案，我就是通过分析经过卡口车辆照片，确认作案车辆的信息，然后锁定嫌疑人人，快速破案的，不过那时我查案件慢得要死，用了一天时间才给我照片，这次好好跟他聊聊，以后遇到案子查询快一点，拿到照片，很快确认车辆和驾驶人信息，将情况上报，一边坐等消息，一边还得苦逼的继续看视频录像。
领导得知情况后非常重视，立即组织人手，四个小时后，将车和人都找到，经过审查排查，基本排除了作案的可能，原来车主是开车去河边丢垃圾，主要是生产鞋子剩下的碎料，在车上堆着，他趁夜色去偷偷倒了。
我正在看视频录像，得知这个结果，不免有些失望，其实既是意料中，又是意料之外，嫌疑人非常狡猾，哪那么容易就轻易被我抓住尾巴，侦破案件就是这样，不断的发现线索，又失去线索，不断的失败，总结经验，再失败，再总结经验，不断重复这个痛苦的过程，如同西天取经一样，历经磨难，沉得住气，最后在不断失败中获得成功，大家看到都是我们破案后的样子，其实并不知背后，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鬼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
第二天晚上汇总的时候，我这边已经没有什么进展，各组也没有任何进展，大家已经疲惫不堪，领导及时重新调整人手，把两位有经验的同志调去现场排查，继续扩大搜索范围，从5公里延伸至10公里，给我留了两个警校的暑期实习生，来年就要毕业了。
开完会，走出派出所的院子，天上一轮明月，阵阵海风吹来，带来一丝凉意，环顾四周，路灯下很静谧，白天派出所门口可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就在想，每天这么拼命，科比见过凌晨4点的纽约，我可是见过24小时的世界的样子，外界对我们一无所知，到处都是不友好的样子，网上媒体一边倒的申讨，质疑，讽刺，各种诋毁，那么多兄弟英年早逝，我们在坚持什么，为了什么，是出发时的那个誓言，或者内心深处的安慰，或者面对逝去的冤魂能够得到安慰，来日九泉之下，不愧见逝去的英灵、坦然以对那些冤魂。
开车回家，家离单位3公里，深夜车不多，5分钟到家，然后洗洗睡了，暂时脱离一下战区，稍作休整，明日再战。
二、梧桐树下的少年
发现尸袋第三日，我领着两个警校实习生，沿着河继续寻找有价值的视频探头，力争找到有用的线索，但是结果不如人意，太阳把大地照得发白，晃眼，那天我喝了至少六瓶矿泉水，衣服上已有多层盐渍。走到坊脚村，一棵两人粗的大榕树下，实在酷暑难耐，我们坐下来稍作休息。
在闽南，我没有见过梧桐，或许有，只不过我没看到。闽南热带气候，植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