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珠原本透明的身体，变得有了轮廓，明明灭灭，尽管肉眼还是看不到，但她眼睛渐红，指甲伸长、变利。
梁嵩憋不住了，丢开伞哭丧跑向蒲小羽：“道长救命啊！”
伞一丢，方慧珠被烈日烫伤，惨叫一声飞快窜到屋檐下。她的鬼身现形，金银满腿软摔在地上，三姐妹也吓得想要跑出门，门被一阵风吹得紧闭合上。
蒲小羽一张符纸定住方慧珠，方慧珠动弹不得，挣扎着，面目狰狞，朝三姐妹尖叫咒骂：“要她们的命！要她们的命！”
金银满跪着求饶：“娘娘娘……您可别来找我啊！”
金招娣抱紧两个妹妹：“娘，你以为我们不愿意带你去黎城？这要问你的好满儿，是他说你反正也快走了，没必要花这个钱，不让我们去的。”
方慧珠怒睁圆目：“胡说！”
金招娣继续：“他还说，反正有一个木头人的娘，你活不活也没关系。”
金银满满头大汗：“你你你……娘，我可没这么说过！你去找她们！你去找她们索命！”
方慧珠去不了日照之地，左看右看，挥动院子里的竹竿飞向三姐妹，被承允一剑劈裂。
金银满直接晕了过去。
蒲小羽摇晃缺口铃铛，清脆扩散，余音阵阵，方慧珠只觉得刺耳，很快就挨不住，捂着耳朵求饶。
蒲小羽走到她身前：“方慧珠，照她们和邻里所说，并无不孝之举，反是你偏心贪心。渡鬼也分是非，你的执念伤天害理，现在要投胎还是不投胎？一成恶鬼，需走十八层地狱洗魂，方能转世。”
但大多都在洗魂时魂飞魄散。
方慧珠突然伸颈要咬蒲小羽，海明月不知何时在她身后，一手捏住她的后颈往后拖：“冥顽不灵。”
她此时已经神志全无，只记得执念要杀死三个女儿，尖利的双手试图抓住海明月，蒲小羽一张符纸拍她脑门，把魂魄收进荷包里。
小院又恢复平静，只有金家姐弟和韦翻悦、梁嵩害怕的哭声和喘息声，还有满地碎裂的竹竿。
她们看着蒲小羽，等待她如何做，她只说：“此事已了，走了。”
蒲小羽前去开门，金家三姐妹愣了一下，纷纷让开：“道长，我娘她……”
蒲小羽宽慰：“这是方慧珠的选择，今后你们照常过日子，她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好好好……多谢道长……”三姐妹喜极而泣，逃也似地出门，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
梁嵩不知什么时候也晕过去了，韦翻悦不好意思叫着承允：“承允道长，这个……他……”
承允拳头硬了。
蒲小羽站在门口，四周还是有些百姓胆颤心惊。其中不乏有金招娣的亲人，她看到有个十来岁左右的小丫头担忧迎上金招娣：“娘，您没事吧，我听他们说闹鬼了……”
“你出来做什么？留耀祖一人在家，出事了看我不削你，回去！”
蒲小羽皱了皱眉，海明月也同样看到了，双双收回目光，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她俩回头看进简陋的小院，正看到晕过去的梁嵩，把承允的剑给压在身下，那把剑平时三个人站上去都没问题，梁嵩竟比他们三个还重。
……
恶鬼要召来阴差带走，蒲小羽不会召阴差，承允很吃惊，因为他会。
蒲小羽唯一会召的神灵，就是梦妖风摇，她清清嗓音，摊开手掌：“请天上地下第一造梦神速来相助。”
掌心一亮，不过十息，五颜六色的烟雾随四面八方的风来，凝成一团人形云朵：“蒲道友，海道友，这么快又见面了！”
蒲小羽笑吟吟：“快有六年了。”
“好记性啊！我都记不住呢。”尽管不见风摇的五官，还是能感觉到他现在呲着个大牙，“这里还有一个新朋友，我是梦妖风摇，道友怎么称呼？”
承允笑着自报家门。
风摇依旧欢快：“蒲道友，召我来有什么事呢？”
蒲小羽也不客气：“今日渡鬼，惊吓到不少百姓，想麻烦你造个梦，淡化此事，可以吗？”
“这有何难。”送上来的大好事，风摇谢她还来不及。
承允头一回看到梦妖，梦妖这类神灵是集天下梦境所生出的灵物，他们可以通过穿越梦境，去到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无处不在，是稀罕物：“蒲道友，你这朋友好生厉害。”
风摇一高兴：“承允道友，我们也是朋友，给你一个印记，有事可以找我，念咒和蒲道友海道友一样。”
说完，一点白光落进承允掌心。蒲小羽心想，这梦妖不会逢人就给个印记吧？为了功德广撒网？
次日，不会有人记得方慧珠变成恶鬼显形一事，都以为是在做梦而已。
芳草县渐渐恢复往常，众人逐渐认清已经没有无忧枝，面对干旱的田地，心生绝望，跑去地仙庙求雨，求了两天，都没成功，直到一头不知是谁家的黄牛，跑到地里去，那一块地忽然下起了雨，众人也纷纷去往地里，大雨一阵接一阵，连下了两天。
经此一遭，梁嵩更老实了，能渡鬼的蒲小羽，能打鬼的海明月，还有一个总看他不顺眼的承允，以往还会抱怨为何韦翻悦就不用干活，现在勤勤恳恳，忙碌大半年，他都瘦了。
蒲小羽看到他的诚心，这天对他说：“梁嵩，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身负人命，按照律法，本该以命抵命。”
梁嵩跪下哭着喊着要蒲小羽收他为徒，跟她一起修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我还不收徒。”蒲小羽拒绝：“就算押你到大牢，你自有办法出来，不如你就在此立誓，今后好好对待百姓，多结善缘，如违此誓，你的所得，都会一一失去。”
“好，徒儿在此立誓。”
“梁嵩，切莫心存侥幸，机会只一次而已。”
“多谢师父！”
话还未到韦翻悦这里，韦翻悦也乖乖起誓。
蒲小羽愣了一下：“你没有大过错，也不必如此。吴家村里有一个猎户，他的小儿名为吴园竹，是个命格不错的孩子。”
这是蒲小羽去吴家村渡鬼时，看到这小娃娃身绕金白之光。
韦翻悦感激：“多谢道长指路。”
他正是因为芳草县这十多年来，找不到一根好苗子，才听信荆潜之的话，荆潜之说木头人的学识不比人差，给木头人念一遍、看一遍，它就能过耳不忘，过目不忘。
受无忧枝所害的鬼，在次年开春全部渡完，其中不乏有几个比方慧珠还犟的恶鬼，被三人干脆利落捆了送给阴差带走。蒲小羽还顺手渡走一些其他容易的鬼，至于其他疑难杂鬼，三人没有能力，承允便为他们指路，说出几个厉害的渡鬼师所在地，让他们去排队。
准备离开芳草县这天，承允正好收到家人的书信，要回去一趟，他邀请蒲小羽和海明月去温阳玩。蒲小羽婉拒：“我还要找我的老师，行路有些慢，不过以后会路过温阳的。”
“好吧，两位道友后会有期。”
“保重。”
等承允离开，客栈里又只剩下蒲小羽和海明月了。
蒲小羽摊开掌心，继续寻找白鉴的转世，海明月见她眉头紧皱：“还是没有白鉴仙长的消息吗？”
“没有……”蒲小羽想了想，“难道还在排队投胎？”
“也有可能。”
“那我们先好好休息休息，我太累了。”这段时日蒲小羽见过太多事，纷纷扰扰，善恶有之，她在霄山十多年经历的事，都不如山下这几年多，她想找个地方安静修炼，因为她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适应了人间的气息，体内浊气也堆积甚多，这可不是好事，会变老的！
老了就会死。
怪她太忙了，没空。
她们飞上一座高山，草木葱郁，清新爽凉，一伸手，云雾从手中穿过，在这里俯瞰众生，俯瞰生死，渺小如无物。
蒲小羽一边修炼，一边等候白鉴的消息，十年过去，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被虫儿占据，掌心印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这地府办事怎这么慢？人间打仗死那么多人的时候，投胎都不需要等这么久，”蒲小羽掰指一算，距离白鉴陨落都过去十六年多，她已经生气了，“就算要排队，老师那么多的功德，投胎还不能插队了？”
“消消气消消气，有皱纹了。”海明月给她扇扇风。
蒲小羽立马揉揉眼尾，深吸一口气。
二人现在说老也不老，三十来岁，皮肤也如少女那般白里透红，全靠这些年在深山里自给自足，喝的是沾有齐云剑仙气的水，吃的是各种果子，排浊固表，延年益寿，渐渐可以打坐辟谷一两个月。
蒲小羽决定去罗川问问，海明月不解为何是罗川。
“罗川是地府南门，中元节前后兴许可以碰到阴差，向他讨个消息。说起来，老师出生在罗川。”
《神仙录》里记有白鉴篇，当时是罗川还是一个颇为强盛的小国，名为罗国，其王族姓陈，陈明镜就是白鉴的俗名。他还未成仙时，就为罗国南征北战，自创有许多阵法，退隐后，承受生祠和陈氏宗庙的香火供奉，成为散仙，庇佑了罗川几百年。
“原来白鉴仙长就是陈明镜。”海明月通晓古今，自然也听过罗国，更何况是史书上颇有盛名的将军呢？
不过海明月又有疑问：“地仙是功德仙，白鉴仙长是凡人时，杀孽重，如何能成为地仙？”
“这要从两千年前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