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气只会显得她小肚鸡肠,再往深了想,那就是对他余情未了,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温笛知道自己不应该给他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但是她做不到不顾自己的心,假装大度说自己完全不在意、不生气了。
她就是还有气,就是不爽他今天见到她之后所表现出来的一切,该死的松弛!
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很轴、很死脑筋,一点儿也不像已经二十八岁,马上就要奔三的成年人。这和她初高中时所期盼、幻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应该要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大人的。
初高中那会儿,她对于年纪在二十二至三十五之间的成年单身女性总是充满了崇拜以及敬畏之心。
没错,就是敬畏。
这个年纪的女性在当时她的认知里,心智都很成熟且稳重可靠——
她们刚成年就义无反顾地选择去大城市上学,毕业之后又毅然决然地决定留在当地发展;她们有一份体面且收入不错的工作,经济独立,靠自己在异乡扎根;她们打扮得新潮靓丽,每年过年回来总惹得邻里议论纷纷。
对长大充满期待和幻想的未成年们尤其羡慕她们,以及做梦都想成为她们中的一个……她也是,那时候她最羡慕也最喜欢楼下苗叔叔家的女儿苗喜秋。喜秋姐姐比她大六岁,两个人的年龄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就是玩不到一起的那种。
温笛依旧记得自己高二那年的寒假,喜秋姐姐从江城回来,古叔叔去火车站接从乡下外婆家回来的古湜,顺便捎带上接因为航班取消不得不坐火车回来的她。
车子从大院门口开进来的时候,她正在趴在自己窗台的书桌上写作业,隔老远就听到楼下的李建诚还有周渡喊她下楼打雪仗。
垌源地处南方,冬天很少下雪,下了也都是小雪,还没落到地上就化掉,积不一起一点厚度。但是那年全国天气都有些异常,新闻说那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寒潮。鹅毛般的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起来外面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像穿越到了冰河世纪,屋顶、树上、灌木丛、路面,全都被白雪覆盖,厚厚的一层。
沈女士给她下了死命令,不做完卷子不许下楼玩,她动过趁沈女士不注意就偷偷溜出去的想法,但是沈女士也给爸爸下了死命令,让他在客厅边汆肉圆边看着她,不允许她私自偷溜出去,如果他们俩之间有任何一个人敢违抗命令,那大家都别想好好过这个年。沈女士向来说到做到,她和爸爸可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尤其还是在她这次期末考试没考好的情况下。
李建诚在楼下喊了温笛好几次也没等到人应声,索性抓起地上的积雪,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球,然后仰起头瞄准位置,用力扔向目标。力不够,雪球砸到了三楼的窗沿上,受了外力的作用碎成不规则的渣渣。他又团起一个新的,使出吃奶的劲儿扔上去,这回儿没控制好,砸到了上面的窗沿上。
他气得直跺脚:“靠北啊!”
周渡听到李建诚台湾腔满满的声音,嫌弃地皱了皱眉:“你跟着柚子看了多少偶像剧?”
李建诚弯着腰团雪球,一双手冻得红彤彤的,听到周渡的问题后回头冲他笑了笑:“不多,也就三四十部吧。”
不管是热门的还是小众的,只要能叫上名字的他准看过。
周渡咋舌:“这叫不多?”
他是知道小李子和柚子从小学开始每周六下午都躲在小湜哥哥家看电视,两人轮流租碟片,一个多月就能看完一部。他偶尔也会去小湜哥哥家写作业,他们俩就拉着他一起看,不仅看还喜欢讨论,什么眼瞎没嘴垃圾,什么太傻太冲动……叽叽喳喳的,很烦人。他搞不懂小李子怎么会喜欢女孩子爱看的玩意。
李建诚用力按实手里和铅球一般大小的雪球:“我和柚子还有好多没看呢,不过前段时间她找到几部好看的泰剧和韩剧,等她下载下来我们应该会先看那几部。”他的脸颊和鼻尖也被冻得通红,呼吸时喷出的热气喷洒在眼前,有些遮挡视线,
凭着前两次的经验,这回他瞄的位置在三楼和四楼中间偏下的位置,比第二次收起一些力,丢出雪球——
“咻~”
“砰!"
完美击中玻璃窗中心位置,雪球在玻璃上四散,留下一个好似烟花爆开时的造型,煞是好看。
温笛本来就烦,最后一道答题答不出烦,沈女士每天阴阳怪气她没考好烦,爸爸不给她零花钱买吃的烦……从放寒假开始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李建诚偏偏这时候撞枪口上!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窗户,冲底下的人怒吼了一声:“李建诚!”
李建诚被温笛似公鸭般浑厚,马上就要喷火的嗓音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对温笛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下来玩,快点。”
温笛抓起窗沿的积雪,双手随意压了压,朝李建诚扔过去:“没空,我在写卷子。”
李建诚灵活地躲开温笛的反击:“明天不能写吗?”
“不能!”难道是她不想明天写吗?“我妈说写完才能下楼。”
李建诚“啊呀”一声,沈阿姨他可不敢惹。他双手放在嘴巴边上,做成喇叭状,压低声音问:“还剩多少?”
“最后一道大题。”
“你随便写不行吗?”
“……”
虽然沈女士不一定能看懂数学卷子,但这主意真的太蠢了!卷子交上去不一样会被老师发现吗?与其瞎写蒙混过关,不如诚实点,不会就是不会。
李建诚说完也觉得自己出的主意太不是一回事了,沈阿姨要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去,那就不是沈阿姨了。他掏出手机,给温笛发了条□□消息:“你看一下□□,我给你发了消息。”
“没网。”温笛砸吧两下嘴巴,她要是能上网还愁做不出来最后一道大题?
正在两人一筹莫展之时,古叔叔的黑色桑塔纳从二幢和三幢中间的过道开了进来。温笛一激灵,马上想起刚刚苗叔叔上楼给她家送自己做的豆腐时说的那些话。
她慌慌张张捞起卷子和笔,冲出房间,对着正在厨房忙活的沈女士还有爸爸说:“妈妈,小湜哥哥回来了,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我不会,我让他教教我。”
沈女士探出脑袋,两手上都是面糊状的东西,问:“到了?”
“嗯,我看到古叔叔的车了。”温笛套上挂在落地衣架上的羽绒服,“我下去了。”
“哎哎哎,你先等等。”
温笛站在原地忍不住抖腿,心早已经飞到楼下去了。过了会儿,沈女士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两袋还冒热气的豆腐肉丸和鸡蛋丸子,说:“把这给你邱阿姨家还有苗叔叔家送去。”
“知道了。”温笛接过袋子,话还没完全说完就转过身子推开大门冲了出去。
“过完年都十八岁了,还毛毛躁躁的。”
身后是沈女士的声音,满是无奈和嫌弃。温笛撇了撇嘴,她的出生年月有些尴尬,农历是十二月,公历是一月,大人们喜欢说虚岁,这就导致她的周岁和虚岁差了两岁。不过那时候她很想快点长大,所以虚岁的计算方法深得她心。
一路狂奔下楼,穿了雪地靴,有些笨重,在楼梯的最后一个转角差一点踩空,幸好上楼的人稳稳扶住了她,她才没有摔下去。这要是摔个狗吃屎,那她又免不了被沈女士教训。
温笛稳了稳突突直跳的心神,抬起头冲伸出援手的女人道谢:“谢……”谢!看清女人长相的瞬间,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喜秋姐姐?”
鼻息间传来淡淡的,却足以沁人心脾的花香味,好像是栀子花,她只在商场闻到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苗喜秋弯起唇角,抬手揉了揉温笛的脑袋,毛茸茸的,“柚子,好久不见啦。”
温笛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苗喜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扫了个遍,一头瀑布般的深棕色大波浪,精致的妆容,红唇尤其惹眼,上身是一件剪裁考究的黑色长款大衣,搭配一条深灰色的后开叉半裙,及小腿的长度,脚上踩了一双和大衣同色的半高跟褶皱亮皮靴……她第一次真真实实感受到当一个真正的都市丽人站在你面前时,你那惊讶又艳羡到说不出话的感觉。
她以后也要成为这样完美的都市丽人。
温笛忽然想起前两天刚和李建诚一起看完的一部韩剧,剧情虽然不符合她的喜好,但她很喜欢剧里的女主角幼熙。幼熙漂亮、充满魅力而且事业成功,但行事过于雷厉风行,总给人一种霸道强势、难以接近的感觉。她渴望爱情,却不擅长处理感情和人际关系,为了改变现状和男主达成协议。似乎是偶像剧的标配,协议达成后的第一步总喜欢在女主的外在形象下功夫,这部剧也不例外。
短发幼熙登场的瞬间,她还是不可遏制地张大了嘴巴。长发时候的幼熙有些一板一眼,剪了短发之后立即变得俏皮可爱,增添了许多女人味。就连一直没觉得幼熙有多漂亮的李建诚也开始连连赞叹她的美貌和魅力,说自己一开始眼瞎。
温笛抓起自己束在脑后的马尾,呐呐地问:“长发剪短发真能有这么大变化?”
李建诚的心思完全投进了电视剧里,敷衍地回:“肯定啊!你看现在马幼熙多好看!连她喜欢的男二都被惊艳到了。”
温笛沉默了一瞬,从沙发上站起来,下定了决心大声说道:“我也要剪和她一样的短发!”
思绪回笼,温笛将手里的一袋丸子递给苗喜秋:“这是我妈妈让我送到你家的。”说完又将另外一袋递给站在两节台阶下的古湜,“这个是给你家的。”
古湜盯着温笛的头发看,人还没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她一向很宝贝自己的长发,从小到大任凭沈阿姨怎么劝都不肯剪短发……从他去乡下到回垌源不过一周的时间,她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剪短发了?”他明知故问。
温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静电,摸完就竖起来几撮,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昂,前两天刚剪的。”
“很可爱。”
温笛并不想要这样的答案,她改变形象可不是为了继续加深可爱这个印象。她要像幼熙一样,让所有人眼前一亮,要让他们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尤其是古湜,她都上高中了,还把她当小妹妹!
但现实并不是电视剧,她也不是女主角。
都怪李建诚!
苗喜秋看着温笛高高翘起的嘴巴,古湜的回答并不是小女孩想要听到的。她笑着补充:“也很漂亮。”低头从包里拿出专门送给温笛的礼物,“之前和朋友去南疆旅游,看到这串手链就想到了你,希望你会喜欢。”
温笛受宠若惊地接过礼物,那是一条很具民族特色的手链,她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类似风格的头饰,绿松石搭配红玛瑙,银珠子规律地点缀,中间还坠着一块银色的小鱼儿吊坠,很是灵动。
“喜秋姐姐,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礼物稍稍抚慰了温笛因为冲动剪短发而受伤的小心灵,但并没有让她吸取到足够的教训。后来长成大人的她依旧幼稚、冲动,依旧很轴、很死脑筋,她永远成为不了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大人,也永远不会成为像喜秋姐姐那么完美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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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那段时间,古湜没有再开口,温笛从自己的记忆宫殿出来,对着他笑了笑:“我早就不生气了。”
可是她可以继续努力,努力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哪怕这会儿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完美。
楼梯间的感应灯因为她的声音又亮了起来,但是灯罩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黑灰,光线有些暗。她看到古湜脸上依旧是刚刚那样的表情,她的回答并没有让他们两个人都满意。
半分钟后,灯再一次熄灭。
“好吧,”黑暗中,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我骗你的。”
声音很轻,像是呢喃,感应器灵敏度不高,灯依旧暗着。
古湜松了口气,和温笛重逢的场景他幻想过很多种,最不希望,也最害怕的就是她在他面前戴上面具伪装自己。他宁愿她把所有不快都发泄在他身上,哪怕是骂他、打他一顿,也不愿意她真的放下所有或者假装大度,最后推开自己。
发现古湜笑了的瞬间,温笛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这会儿适合笑吗?她说她还在生气诶!他怎么能这个反应!
“喂!”
声音陡然放大,灯倏地亮了起来,照亮了古湜的笑脸。
“你笑什么?”
语气中充满了不悦,她一点也不想成为完美的大人了,她就是小气又拧巴的人!
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