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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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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青冥的声音愈来愈低,又愈来愈轻了。

他好像坠入了一个很轻盈的梦里,他被梦包裹着也温暖着,渐渐入了天明。

这是他十二年来做的第一场好梦。

醒来的时候,他看着枕上不属于他的压痕沉默了片刻,而后被柳无咎香喷喷的早饭叫走了。

柳无咎给他盛了碗粥,他决定改药谱为食谱,为贺青冥补一补身体。

贺青冥吃了两口,忽又停箸。柳无咎道:“怎么了,不好喝吗?”

贺青冥道:“昨天晚上,我好像梦见了我母亲。”

柳无咎脑门硬生生挤出来一个斗大的问号。

贺青冥看着他,道:“我梦见她抱着我。”

斗大的问号咣当一下掉地上了,柳无咎脸上微微发红,只装作若无其事道:“她毕竟是你母亲。”

贺青冥又道:“可我四岁过后,她就不再抱我了。梦里她抱着的却是现在的我。”

柳无咎只好改口:“那毕竟是梦。”

“是么?”贺青冥笑道,“可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梦。”

柳无咎呛住了。贺青冥道:“无咎,我早教过你了,吃饭要细嚼慢咽。”

柳无咎这下可真是骑虎难下,有苦说不出。

他道:“你慢慢吃,我去准备车马。”

柳无咎站了起来,一不小心踢倒了凳子。

贺青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柳无咎听见他笑,也忍不住笑了笑。

笑虽然于他们而言已没有用处,却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很高。柳无咎怕贺青冥热到,于是在车顶上洒了好些冰凉的井水。贺青冥如今也像水做的,一会怕冻着了一会又怕热坏了。

贺青冥总结道:“你只怕以后做不好父亲。”

柳无咎当然很不服气,道:“为什么?”

贺青冥道:“你怕是会惯着孩子。”

柳无咎却想,对你怎么能一样?

日头升得很快,落得也很快。

夏天总是毛毛躁躁、匆匆忙忙的,生怕耽搁了秋天的时间。

贺青冥他们却慢悠悠的。他们虽然说要赶路,却似乎很享受路上的时间。这一带还是唐门的地界,路上既没有坏人也没有麻烦人,只有初夏的花丛和花丛里翻飞的鸟雀蜂蝶,还只有他们两个。

正午的时候,柳无咎停了下来,贺青冥叫他进到车厢里,递给他剥好的荔枝,道:“热不热?”

“我戴着帽子呢,今天日头还好,何况咱们在十二峰下,有林荫遮着。”柳无咎囫囵吞了一个,又吐出来果核,正不知道往哪里吐,贺青冥却已顺手接了,放到身后的果篮里。

贺青冥道:“再走一个时辰,便出了十二峰了。无咎,你已赶车赶了一上午了,待会吃完饭好生休息一阵子。”

柳无咎应了,又抓起来几颗荔枝,却被贺青冥拍下来一颗,轻斥道:“荔枝吃多了上火。”

柳无咎道:“就一颗。”

“不行,你吃了一颗又要一颗。”

柳无咎道:“东坡先生还说‘日啖荔枝三百颗’。”

贺青冥道:“可惜你没去过岭南,那是‘一啖荔枝三把火’。”

柳无咎吃不成荔枝,只好睡他的大觉去了。

车厢不比房里宽敞,柳无咎坐着没什么妨碍,躺下了才发觉他近来个头蹿的太快了。柳无咎嘟囔道:“明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我还特意从盟里挑了辆大车。”

贺青冥揶揄道:“只怕庙太小了,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柳无咎懊恼不已,站起来却又磕到了头。贺青冥让他半躺下来,枕在自己膝上睡觉。柳无咎结巴了一下,道:“你,你不睡吗?”

贺青冥道:“我今日已睡的太多了。”

“哦。”

贺青冥怪道:“你怎么还往那边坐了?”

柳无咎还没找好说辞,贺青冥却似乎恍然了,道:“你怕硌着?”

柳无咎道:“那倒不是……”

“那为什么?”

“我……我头太重。”

贺青冥瞧了瞧他。

柳无咎已全然长开了,他脸小头也小,周身比例近乎天人,脑袋似乎重不到哪里去。

这种毫无现实依据的借口当然被贺青冥冷酷无情地驳回了。

睡觉总是要平心静气的。枕在贺青冥的膝上,柳无咎自然不可能静心,更不可能很快睡着。

他不知道他虽闭着眼,眼珠子却还在躁动。贺青冥道:“你也要我为你助眠吗?”

“……嗯。”柳无咎看似淡定,实则仓皇地道。

贺青冥道:“我唱的不好,还是念诗吧。”

于是他念起来诗,好巧不巧,正是《诗三百》第一篇。

柳无咎道:“为什么是《关雎》?”

贺青冥道:“念诗不从《诗三百》开始,从哪里开始?《诗三百》不从《关雎》开始,又从哪里开始?”

柳无咎哑口无言,贺青冥说的真有道理。

可他现在偏偏就是很没有道理。

很没有道理地心动,很没有道理地心慌。很没有道理地为之喜乐为之忧愁。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贺青冥倒很天真,他天真地以为柳无咎像小时候开始背书的时候一样,一背就容易犯困。

可是柳无咎已不再“思无邪”了。

柳无咎挣扎又忍耐,忍耐又挣扎,终于在一番纠结斗争之后入睡了。

彼时贺青冥已念完了《周南》《召南》,他该庆幸他没有念到《卫风》。

《卫风》是更为大胆而热烈的。若念到《卫风》,只怕柳无咎今天都别想睡了。

贺青冥念到《柏舟》,便不再念了。

柳无咎已睡着了,他已不必再念。何况下一篇是《绿衣》,他已不忍念下去。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他几乎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柳无咎会怎样伤心。

尽管这一天,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就算没有意外,他也总是要先离开的。只是如今这一个意外来的却太快。不要说柳无咎没有准备好,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准备好。

贺青冥没有叫醒柳无咎。

他也没有出声,没有动作,他知道柳无咎睡的一向很浅,也很警觉。

他只看着柳无咎,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听着周遭躁动的蝉鸣,在风中摇曳的草木。

草木的影子被太阳慢慢拽短又拉长。

贺青冥运转了一个周天,他的气色比昨天在唐门的时候好多了。

柳无咎起身,正好是一个时辰。他如狼一般作息,如狼一般敏锐,好像他身体里刻着一座日晷。

再走一个时辰,他们便离开了十二峰的地界,那时候正是傍晚,他们可以在附近村镇歇脚。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却还在群山里边打转。

柳无咎仰头看了看天色,道:“已酉时了。”

贺青冥道:“只怕咱们不是往北,而是往南了。”

柳无咎不可思议,道:“往南?”

贺青冥点点头,道:“你看,这附近有一种树,有花无叶,有果而赤,唤做‘赤练子’,赤练蛇喜于盘踞其上,花果皆有剧毒。这种树不长在别处,只长在十二峰中南四峰,也就是鹊月峰、白头峰、乌头峰、愁予峰。无咎,我们并未出唐门北上,而是南下了。”

柳无咎道:“再往南,岂不是到了南疆?”

“不错。”贺青冥道,“南疆巫后与我有隙,若入了南疆,只怕不好。今日天色将晚,咱们还是找处地方落脚再说。”

柳无咎道:“乌头峰往西有一片村镇,那里尚属中原管辖之地,咱们往那里去吧。”

“好。”

柳无咎一扬马鞭,两匹马追着日头落下的方向跑了起来,跑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乌头峰附近的一处镇子。

此时已快戊时了。

镇上场口立着一块石碑,上边用朱墨写了三个大字:鹅儿镇。

石碑边上长着一簇蓝紫色的花,状若飞蝶翔鸾,翩翩而动,很是幽美。不过,这种美丽的花却是有毒的,它就是乌头,又唤做“鹅儿花”。

贺青冥二人走进镇子,眼下是暮归时分,农人都从田埂上扛着锄头、镰刀归来,老少妇人们也在家中备好了餐饭,等待着一家团圆。

二人找了一家客舍住下,老板娘是一位头发花白,微微有些驼背的老婆婆。她见有客人来,很是热情,只是她年纪大了,不通官话,二人与她沟通了一阵子,方才大致听懂了。

听她口气,这家小店原是她和她老伴一块经营,前两年她老伴得病走了,儿子儿媳又外出营生,过年过节才能回家一趟,她一个人住着总是无趣,他们来了,她也欢喜有人可以跟她说说话。

老婆婆瞧见柳无咎,眼神便是一亮:“好俊的后生!”

她又笑道:“我那孙女长来十七八岁,倒跟这位小哥年纪相仿,她一向爱痴,好在她今天不在,不然定要缠着你。”

柳无咎勉强笑了笑,心道:幸好。

菜已上齐了。柳无咎特意嘱咐老婆婆不要做辣,婆婆笑着应下了。

贺青冥抿了一口肉丝,这道菜没有一丝辣味。

他放下筷子,对着柳无咎摇了摇头。

老婆婆来收拾餐桌的时候,发现他们只吃了白米饭,却没有动过一筷子菜。她道:“哎呦,好端端的菜,怎么不吃呢,好浪费哟!还是说不合口味?可是我已按你们说的,做的不辣了啊。”

贺青冥道:“这却要问你了。”

“什么?”

贺青冥道:“我来过蜀中,这一带家家户户都吃辣,就算说了不要辣,铁锅也早被炖出来辣味了,可你做的这几道菜,竟一点辣味也没有。”

老婆婆道:“我家是做生意的,怎么能和他们一样?这南来北往的客人,若都吃不惯我家的菜,那我老婆子还做不做生意了?”

贺青冥道:“你说的不错。我们进镇子的时候,看见路上农人,本没有在意,可是现在想来,农人劳作一天,本已累了,怎么还像他们那样精神抖擞,昂首阔步?更何况……”

老婆婆目光闪动,道:“更何况?”

“更何况,这里有男人,有女人,却见不到一个孩子,真是奇怪。”贺青冥微微一笑,“我说的对也不对,天魔女?”

贺青冥盯着她,她也盯着贺青冥。

她盯了一会,忽而笑了,慢慢直起来脊背,道:“不愧是青冥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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