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那间房刚好朝东，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溜进来，整个屋子愈发亮了。艾莎极不情愿地把双眼睁开一条小缝。

“醒了？睡的可好？”伊安靠在沙发上，正注视着艾莎刚刚安然的睡颜。一件白色针织衫垂顺地挂在身上，隐约勾勒出自然生机的身体线条。

艾莎骤然从床上起身，飞快的用手指梳理发丝，转身跑进浴室，一阵水流声音过后，艾莎重新打开了门，几缕发丝被水打湿，拧在一起。伊安已经打开了窗帘，扑进来的晨光映得艾莎眉梢的水珠一闪一闪。

“看看你想吃哪一个？”伊安指指满当当的小茶几。“圣诞节过后这几天，开门的商家真的很少，我把能买回来的都买回来了，先吃点再出门，就没有那么冷了。”

艾莎看向茶几上的羊角包，三明治，无孔甜甜圈，葡萄包，巧克力包，热咖啡，热牛奶…她仿佛看到伊安迎着晨光的身影穿梭于大街小巷的样子。

“小鬼，谁教你这么买早餐的？”艾莎假装埋怨，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我要是吃不完，剩下的全都由你解决！”

“哦…好吧。”伊安怔住的片刻，手里被塞了一个咬了几口的面包。他低头，笑出声。没想到艾莎说的吃不完，是每样都咬两口。

早饭过后，车轮继续向北飞驰而去，落叶乔木越来越少，松林却越来越多，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

“我们离艾斯卑尔已经很近了。”伊安瞥了瞥手机上的地图。窗外的雪花就像是抖落的鹅毛般洋洋洒洒，随着继续深入艾斯卑尔，高大的雪松和低矮的木顶房都披着银色的外衣。连公路也被白皑皑的一片覆盖住，只有前人经过留下的两条蜿蜒辙痕。

“好漂亮啊，和我在电影里见到的雪一模一样。”艾莎打开车窗，伸出手，无数晶莹的雪花温柔抚过她的掌心，倏的一下融化成了水。像是绝唱后的泪滴，丝丝缕缕地流淌在手上。

车载音响里传出女歌手轻语呢喃的声音：“我想再听你呼唤我的名字。”

艾莎回头看向伊安，他放慢了速度，专心看着被雪覆盖的公路。雪花洋洋洒洒飞散在风里，就如同时光被放慢，慢一点，再慢一点…就永远留在这里。

艾斯卑尔是一座被雪松林包围着的彩色小城，暖黄色，橙红色的尖顶小屋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下，环绕在一座高耸的教堂周围，汽车经过中心广场时整个城市像是收到了某种讯号，街灯渐次点亮，这里的日落，比林德尔还要更早一些。

当汽车终于在一栋崭新的建筑前停下时，暮色已经将艾斯卑尔完全笼罩。这里和昨天犹如中世纪穿越而来的古老小镇宾馆大有不同。除了暮色一切显得光洁又明亮。安置好行李，艾莎的肚子却打起了鼓。

“我们去市中心转转，看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吃晚饭。”伊安把行李箱里早就准备好的厚披肩搭在艾莎肩头，仔细在胸前打了个结。然后用手指将艾莎的发丝勾至耳后，把毛茸茸的帽子轻轻戴上。

“这里比西达尼冷不了不少。”艾莎抬头看伊安，他似乎毫不介意，领口微微敞开着，围巾随意搭在肩头。艾莎伸手拉住伊安的围巾，又多绕了一圈。

“没关系，我不冷。这里大概只有零下五度左右，不过冷藏这些雪倒是足够了。”伊安走向夜色，艾斯卑尔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稀稀疏疏的小雪花，被街灯照着拧成绳。

雪随着脚步咯吱作响，艾莎抬起脚看了看鞋底沟壑里的雪，忽然笑着撒开腿在雪地里又蹦又跳。她抓起路边的积雪，轻轻一握，那雪便在手心里成了一团。她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意，一只手拉开伊安的后衣领，将那个雪团丢进去。伊安浑身一颤，弯下身子把雪团倒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在我身后没盘算什么好事。”说着他双手捧起路边的积雪，在艾莎的惊叫声和躲避下，那雪团还是精准的命中了艾莎的背后。

“那我们现在开始公平竞争，被打中的请晚饭。”艾莎张开手掌抓起更多的雪，朝着伊安丢去，伊安轻盈侧身，雪团擦着胸口飞过。

看到伊安也抓起雪团，艾莎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没丢出的雪，慌乱地向远处跑去，那雪团紧随其后，落在艾莎刚刚踩下的脚印里。

艾莎不甘示弱地还击，却无一例外被伊安灵活闪过。而伊安的雪团不是落得太近就是太远，也没有一颗打中艾莎。僵持了几分钟后，艾莎显得有些懊恼，皱着鼻子抓起一大团雪朝着伊安丢去。

雪骤然在伊安头顶四散开来，扑扑簌簌的落在他的肩头。

“啊…”伊安站在雪地中，朝艾莎眨动睫沾着白色冰晶的睫毛。

“你怎么不躲？”艾莎握着手中的雪团愣在原地。

“我真的没看到，你不是打得中吗？刚刚是不是你一直在让着我啊？”伊安眼中带着笑意，他不戴隐形眼镜了，蓝绿双眸里倒映着圣诞彩灯闪烁的光晕，洒遍了漫天星辉。

“对，我就是让着你的，如果我认真起来，你是跑不掉的。”艾莎吐吐舌头朝着更远的地方跑去。

伊安看着那个在雪地里撒欢的背影，纷飞的雪落在她柔顺的发丝上，绽放出点点白花，那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后，那个行动已经变得有些笨拙的老人，仍然在雪地里无忧无虑地玩耍。

世界里的光变成了斑驳的点四处飞散，伊安下意识抬手揉揉眼睛，有些温热的液体触及手背，又在冬季的晚风中瞬间失去了温度。

“伊安，你快看！”艾莎忽然回过头，指向一间挂满彩灯的二层小屋。

伊安顺着艾莎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绳子牵引在被白雪覆盖的乔木树枝和小屋的窗台之间，红白相间的上衣，黑色裤子，毛茸茸的帽子被几个夹子结结实实夹在绳子上。

“你快看是圣诞老人在晾衣服！”艾莎指着那些衣服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圣诞节在漫天飞雪中已经悄然逝去了…艾莎拿起手机想拍下这诙谐的一幕，却发现有来自银行的新消息。她好奇点开消息，一笔数额不小的收入显示在手机屏幕上，汇款人一栏写着：苏西·格洛莱。

汇款附言：亲爱的艾莎，这笔钱给你用，记得独立一些，不要总是依赖伊安。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流，缓缓涌动着，那瞬间似乎艾斯卑尔的冬天不再寒冷了。艾莎扬了扬嘴角一把握住伊安的手：“伊安，走！我请你吃晚饭。”

“艾莎你搞投资了吗？收益到账了？”伊安被艾莎拉得不得不大步跟在她身后，去了为数不多尚在营业的美式汉堡店。

当艾莎和伊安从美式汉堡店走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艾莎一边走用鞋子踢着地上的积雪，这巨大的白色世界对一个没怎么见过雪的孩子来说，拥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艾莎的眼神几乎一刻都不曾离开那些雪。忽然她感觉有一束光闪过。猛然抬头，蓝蓝绿绿的极光在天际铺展，映得整个天空像一个华丽的舞台。艾莎和伊安同时站在了原地，望向天空。瞬间，整个世界静谧得仿佛只剩下他们和这片奇幻的天光。

“这东西不常见吧？”艾莎转头看向伊安，却正对上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她从未见过这样情绪复杂的双眼，饱含着疼惜，热烈的喜欢，满满的宠溺和深深的不舍。

他只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把她记在心里，纵使平原变山川，沧海化桑田…

“伊安？”艾莎有些疑惑地喊他的名字。

“谢谢你的运气，我才有极光看。”伊安扬了扬眉稍，那些复杂的情绪转眼就不见了，只剩下满眼笑意。

回到住处，那个十分现代的酒店，宽敞的落地窗外是夜幕下巍峨的山岭，耸立的云杉上挂着积雪，在深沉的黑夜里勾勒出银亮的轮廓。艾莎丢掉厚重的外套，用脚背拱着柔软蓬松的豆袋沙发挪到影音室银幕前，解开围巾，自由落体般地倒在沙发上，打开环绕投影开始搜索喜欢的电影。伊安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坐在艾莎身旁，很快一阵柑橘香味钻进了艾莎的鼻子。

艾莎侧头看向伊安，他正拿着一个橘子认认真真剥着皮。

“伊安，你那里弄的？你明明一直跟我在一起，也没有去买。”

“有时候这些也不用亲自去买嘛。”伊安把手中剥好皮的橘子放在艾莎手心，橘皮在橘子底部绽开一朵白橙相间的小花。

至于那天的电影究竟演了些什么，伊安完全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身旁的那个女孩，穿着米白色毛茸上衣，浅蓝色牛仔裤，柔顺的栗色发丝随意抵在锁骨上，弯起小小的弧度。她侧脸的轮廓在荧幕微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盘坐着的样子看起来又柔软又放松，让人忍不住想要揉进怀中。

随着空气中橘子的味道渐渐散去，那熟悉沉静的香味再次从鼻腔进入了艾莎的脑海。

“伊安你换香水了吗？现在这个雪松一样的味道真的很让人安心。”艾莎不由自主地把头靠在伊安肩上。

“香水？你是说沐浴露吗？是月桂叶的味道。你喜欢？”

“嗯，喜欢。”艾莎嘴角泛起笑意，贴着伊安的肩膀慢慢滑落到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脏仿佛在回应她的每一个呼吸。起初，那节奏平稳有力，但只是片刻，他的心跳渐渐加快，就像是一只小鹿在胸膛里奔跑。艾莎憋着笑头越垂越低。

伊安用手轻轻拖住艾莎的脸颊：“这样看东西很累的。”

小鬼你到底还要矜持到什么时候，明明心跳直逼一百二十次，居然还在佯装气定神闲。这样的心跳，究竟是为了我们之间未曾言明的感情，还是因为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而感到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