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扎艾尔在一次与德鲁贝的闲谈中透露了那个消息:九十九游马交往了一个恋人。
德鲁贝当时正在翻字典确认一些文本翻译细节,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那不是挺好的事情吗,终于开窍了,和他交往的人是他身边的观月吗?”米扎艾尔回答:“不是,是我们都不认识的一个女人。”这下轮到德鲁贝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同事。他们谁都没想过有可能会成为九十九游马的妻子的女人是个他们都不认识的陌生人,或者说,一个外人。德鲁贝神情严肃地问米扎艾尔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金发的驭龙使咬了一口扒掉外皮的火龙果,流到手上的汁水红得泛紫,一口啃掉了近一半,然后才蛮不在乎地说道:“我们当时在图书馆里正好碰见了,他主动和我介绍那个女人,就这样——纳修你吓我一跳,走路也没个声音。怎么了?你这副表情是遇到什么糟心事了吗?”米扎艾尔觉得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纳修表情有些奇怪,他不知道刚才的谈话纳修都听见了多少。
灰色头发的年轻人连忙用眼神示意米扎艾尔闭嘴,别再说下去了。他看得清楚,纳修脸上分明闪过了晦涩难明的痛苦。只有他和梅拉格能看出来那时的纳修究竟对九十九游马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种单方面的感情注定难以得到回应。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凝重的沉默中。良久,米扎艾尔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沉默:“纳修,你在嫉妒那个女人吗?”一整个火龙果都被吃掉了,他丛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掉手上的汁水,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纳修,目光尖锐,如同直入人心的一把利刃。纳修不自然地扭过头去:“说什么胡话,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有关系。”米扎艾尔打断纳修接下来想说的内容。“你从来没跟那家伙说过吧?不然他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旁的德鲁贝惊愕地看着米扎艾尔。
他以为米扎艾尔什么都不知道。
“闭嘴。”纳修的声音冷了下来,他在米扎艾尔身旁坐下,从果盘里拿了一个火龙果,用水果刀恶狠狠地切成两半,然后扒皮切成整齐的方块,塞进米扎艾尔嘴里。
“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唔呣唔呣唔呣……”
至于天城快斗,他是从阳斗那里知道这件事的。回过神时,就见弟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哥哥,你从刚才开始就写错代码了。”
“啊、哦,我现在就改……”
“你的嫉妒都要化作辛辣的毒液落下来了。”
“……有那么严重吗。”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她知道游马的过去吗?她知道游马都经历了些什么吗?她能理解游马在某些时刻会做出的选择吗?一个外人能知道什么。一无所知的爱不可能创造所谓的奇迹。
直到他和弟弟一起出席游马的婚礼,他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在看到婚礼上那个男人对着新娘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幸福笑容,快斗的嫉妒变作了更加惊骇的黑色潮水,让自己也几乎被淹死。那两个人交往了有一年的时间,才确定下婚事。美丽的新娘有着一头长发,此时被盘成了端庄的发髻,气质温柔,就像是游马的母亲未来。快斗自知那些想法不可能对游马轻易说出口。那家伙走过来,像往常那样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幸好你和鲨鱼都来了,在这种很重要的时刻,我还是希望最重要的朋友们能在场……”游马接下来所说的话快斗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尔后游马又去和别的朋友打招呼。
“你在想什么?”神代凌牙问他。
“我在想怎么让那个人消失……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别总是那么过激。”
听见他这么说,天城快斗露出了讥嘲的笑。
他和凌牙端着酒杯,一同望向不远处和其他人在说话的游马,那个人在高兴、抑或者是生气的时候眼睛会变成璀璨的金色,他身边的朋友们对这点心知肚明,金色眼睛的怪物正在开怀大笑。那个女人会连这点也接受吗?接受这个男人正在向着非人类转化的事实。游马的妻子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像是对快斗的恶意毫无知觉。“祝你们幸福。”快斗的声音冷飕飕的。女人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幸福而纯粹的微笑:“我们会很幸福的,我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说我们想要的是那个呢。”“只要他愿意,你们自然而然就会拥有他。”两个人此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们理解了游马为何会爱上这个女人。
就像是那喀索斯爱上自己的倒影,游马最为亲近的人也是如同他自我般的Astral。女人身上具备和游马相同的特质,那就是对待他人如同圣母般的包容与宽宏。
这时事情便已经显现出了某些征兆。
****
婚后,游马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与游马很相像的男孩。而夫妻俩的脚步并没有被孩子的出生绊住,他们志趣相投,都喜欢冒险与旅行,年幼的孩子被他们托付给九十九明理带着。神代凌牙会时常关照那个孩子。他们作为长辈见证着他的成长,从幼年到少年,直到小孩子平安无事地长到了十三岁——
游马的妻子死了。
那个女人在一场山难中因为救人不幸罹难,当时就在游马的眼前掉了下去。
游马拽住她了,应该是拽住了……
松开手,游马,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受到牵连。
我不可能放弃你。
唉……你就是这样啊,正因为如此——正因为——
后边她说了什么,游马都记不清楚了。
时隔二十多年,九十九游马再次品尝到了失去的苦涩,他总是被留下的那一个——这种事情不是从一开始就该知道的吗?那时Astral对他这么说着。吾之半身,我们共享永恒的生命,你天生就注定和普通人有着生死的鸿沟。
“父亲?你还没睡啊。”他的儿子像只被吓得炸毛的小猫。
男人站在客厅里一言不发,瞳孔深处在浓重的黑夜里亮起燃烧的金,令人毛骨悚然。原本小孩子只是想到厨房里找些夜宵吃,却被站在客厅里的父亲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我做了个梦,睡不着。”
“那你想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
他的儿子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和父亲搭话,期期艾艾地说道:“还是因为母亲的事情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说话,长到现在,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也很难称得上有什么感情,但好在父亲也不会对此强求,在难得的相处里又会以同辈人的方式对待他,这让他对父亲和母亲保持着尊敬的态度。
“最近是鲨鱼在帮你补课吗?”
“嗯,一直都是凌牙在帮我。”
父亲坐下来了。
刚才那种吓人的氛围总算消散了。
“对不起啊。”
父亲在向他道歉。
不止是为吓到他这件事道歉,小孩子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想法。
“父亲你以后还会继续旅行吗?”
“没想好,但大概率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少个人。”
他顿时对某些事实了然于心:那只候鸟的翅膀断了。
父亲是成熟的大人,所以不会再像他一样为了难过的事情哭泣、懊悔,并且努力追忆那些过去的快乐。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父亲对他说:“回去睡觉吧,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吃东西了,胃会不舒服的,姐姐说过你晚饭可吃了不少。”
葬礼后一个月,天城快斗敲响了九十九家的门,他是葬礼后的第一个客人。按照惯例的礼节,他和游马寒暄了几句,对他妻子的死表达慰问。来开门的时候游马身上还穿着睡衣,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但看见是快斗过来拜访,他倒是很快就清醒了。两个男人坐在客厅里,小孩上学去了,游马把从厨房橱柜里找出来的一支速溶咖啡倒进茶壶里,然后接上满满一壶热水。
“我看上去有那么让人担心吗?”一边喝着咖啡,游马笑着说道。
“你自己什么样子心里还没数吗?”快斗反问。“喂,游马,你不给我也泡一杯咖啡吗?”
“诶?!好像就这一支了。”这个家的男主人尴尬地摸摸脑袋。
“你以前可从来不喝这种东西的。”
“啊哈哈……”
“现在上楼去换好衣服,我们出门。”
“为啥啊?!快斗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看到快斗那熟悉的冷得掉碴的眼神,九十九游马果断怂了,听话地上楼去换衣服。
游马换好衣服后就被快斗生拉硬拽地扯出了家门,两人找了一家酒吧坐下来。
“你要喝酒?”
“才不是我喝,我只是看不下去你那跟死人一样的表情了——我要啤酒,谢谢。”
两大杯啤酒摆在了两个人面前。
“我真的没事。”
游马说道。然而快斗只是冷笑着看他继续狡辩,在快斗那尖锐的目光下,游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缄默地抿了一口。两个人就这么不说话地坐着,快斗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快斗不耐烦地扯过游马的衣领,终于做了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和游马接吻。酒保对此见怪不怪,大概是把两个人当成了情侣。游马震惊的表情一览无余,令他感到了难得的愉悦。
终于松开了。
“快、快斗……你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快斗那张漂亮的脸孔上浮现出一抹凶恶的微笑。
“可我们都是男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不假,他只是单纯地对九十九游马这个人抱有无法言说的感情,他不会轻易承认那是爱,就算这家伙是个女人也一样,这种感情无关性别。
过于震撼的事实甚至让游马心里都少了不少妻子离世的伤感。
今天的天城快斗进攻性格外的强。
酒保突然说道:“对面那条街就有酒店。”
游马以前见过快斗的这种表情——他作为No猎人到处抢夺No卡时就会这样。
“那就走吧。”他说,然后爽快地付了钱。“我已经忍耐很久了。”
游马只觉得今天的经历有点过于魔幻,他本想拒绝快斗,但自从他十三岁的时候认识这家伙,他就拿他没什么办法。快斗一旦做出决定,就算是有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他。
……
见鬼!
游马恼火地想到。
快斗太了解他了,也知道怎么才能激怒这个男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被勾起怒气的怪物把快斗压倒在床上,仿若燃烧着的金色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恨不得要掐死他。快斗主动勾住怪物的脖子,和他接吻,他像个急不可耐的、饿了很久的人,紧紧抓住游马,再进一步……他发出牝猫般的尖叫,那次是滑溜溜的触手们第一次出现。他没有因为那灌顶般的愉悦感受而哭泣,游马的手劲太大了,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而快斗并没有和凌牙提起这些事情。
****
九十九家的葬礼过后两个月。贝库塔走进厨房,他今天心情不错,打算根据网上教程学做点新料理(他自己吃),结果却发现纳修站在厨房灶台前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干啥。贝库塔喊了他一声:“纳修——傻站在那干什么呢。”贝库塔的声音把纳修的注意力喊了回来。“……你说我应该去游马家拜访吗?”开口就是这个问题。橘色头发的年轻人愣了下,然后嘴角咧出一个习以为常的嘲讽笑容:“纳修你这是又怂了啊,我要是你,早就在当初抢到手了。”贝库塔觉得今天的乐子也不一定是做饭。“九十九游马的妻子死了”这件事他有听说,不过他根本不在意,甚至连之前的葬礼都没去参加。
“放手!你拽我干什么?!”
“当然是出于好心把你打包送去他家。”
“贝库塔——你他妈——”
“是是——剩下的话留着跟游马君说去吧。”
贝库塔把人扔进了自己的车里,然后干脆利落地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一脚油门朝着九十九家出发。
一到九十九家门口,贝库塔不由分说地把人拽下来,顺便“咣咣”地敲大门。
“游马君——你在不在家——”
之后就该是喜闻乐见地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现实版本。
在等待开门的这点时间里。
“你有什么跨不过去这个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