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亲自给他送去——”严我斯住了嘴。

——不然要那个人再到丁翻翻家里来拿吗？

严我斯从丁翻翻手里把衣服接过来，嫌弃地抽抽鼻子，问：“他住哪里?”

“就在我楼上。”

丁翻翻跟着严我斯上楼，敲了敲卢卡斯的房门。

过了好半天卢卡斯才开门，睡眼惺忪的样子。

不是吧，才过了一会，他已经睡觉去了吗？

他看到衣服，又看到了严我斯。浅笑一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就关了门。

丁翻翻又敲了敲门，卢卡斯打开门。

丁翻翻看着那堆衣服被他胡乱扔在地上，假装没看到，把硬币递给他。

“谢谢你。”卢卡斯笑的很苍白，让丁翻翻怀疑他的身体状况。可下一步，他走出来，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她的脸。

不及丁翻翻说什么，他已经退回屋内，笑着关上了门。

丁翻翻捂着自己的脸。

她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些国家，人们见面会互相贴脸。难道这是他表达礼仪的方式?

严我斯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踢面前这扇门。

没过几天，卢卡斯就把这扇门重新装饰了一番，上面画了像是黑色漩涡的椭圆形图案，周围伴有不规则的七彩荧光涂色，就像是霓虹灯。人们久久注视着门上的图案，感觉自己会被漩涡吸进去，头晕目眩。

严我斯为了自己的摩托，多找了一些兼职，早出晚归，很少再在楼里碰到他。

丁翻翻除了在水吧打工，也找了份兼职——恐怖片群演。

说是知名恐怖片导演来这个小县城拍戏，实则只是一群刚毕业的学电影的大学生。

丁翻翻在回家路上看到墙上贴了招募传单，上面写着，拍摄地址就在附近小酒吧里。

丁翻翻不懂为什么恐怖片要在喧闹欢腾的酒吧里拍。不过那群“大导演”说要创新，要前卫，要先锋。

所以周六夜晚，她就跟着一群同样被灰白粉底涂脸，画出骷髅形状的人，一起扮演酒吧的怨鬼。

故事开头是女主角瞒着所有人杀死了前男友，后来发现前男友在老家其实有原配妻子，于是她把原配叫到酒吧来，试图下药毒死她。结果前男友冤魂未灭，带着酒吧里的痴男怨女鬼魂一起阻止前女友的行动。

开拍前，自信满满的导演们先把酒吧里正嗨的人群清走，惹来不少辱骂。但酒吧老板和其中一位导演是熟人，就帮着劝客人们回去。

丁翻翻汗颜，这也太没道理了吧。导演们真是年轻张狂，毫不理会客人们的白眼和中指。

粘在眼睛上的假睫毛异常沉重和夸张，丁翻翻要强撑着眼皮，才能在酒吧昏暗的环境中看清。

酒吧的音乐还未停下，是一首劲爆舞曲。

七彩灯球的光不时射过来，让丁翻翻闭眼。

“卢卡，快走了。”

丁翻翻听到这个名字，睁开眼睛。

熟悉的人站在圆形高台上，金黄色的头发扎在后面，身上穿着那件很短的上衣，披着红红紫紫的光，看的人眼神迷离。

卢卡斯在台上舞动着，时而妩媚，时而洒脱。丁翻翻觉得周围音乐嘈杂震耳，空气闷热窒息，冷汗划过厚厚的粉底，从额头滴下来——

卢卡斯停下舞动，走下台来，由下面的朋友搭着肩。

“我去上个厕所。”他说着，离开朋友，走去卫生间。

他没有认出丁翻翻。丁翻翻也情愿自己没认出他。

头顶的灯突然暗下来，丁翻翻被人拉着走到一旁，靠着墙，蹲下。

随着一阵诡异的音乐响起，酒吧中间亮起来了一个小灯。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在我的青春年代，曾有一个深爱的人……

导演在一旁小声说这声音没有感情，太呆板。

女人继续说：我和他度过了无数黄金般的日子，就像蝴蝶彼此追逐，一只粉，一只蓝，我势要把他染上我的颜色……

导演还在叹气，说台词只能重录了。

丁翻翻已经一动不敢动了，她没想到这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这么吓人。

说来羞人，她从来不看恐怖片，因为怕鬼。小时候被和家里人一起看，吓得她做了好几个月噩梦。

她以为恐怖片都靠后期p图打造氛围，没想到现场如此逼真。

她看到一个男人突然倒在灯下，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这时，酒吧所有的灯突然打开，丁翻翻看着周围的群演全部发出哎呀呀的声音，努力龇着牙吓人。

刚才拉她的那人也是群演之一。那人正准备冲出去，看到丁翻翻还一动不动，便拉了她一把，丁翻翻扯住那人的手，没想到那人的手居然断开了。

昏暗环境里看不出这是硅胶做的断手。丁翻翻只觉得耳边是无数怨鬼的哀嚎，手上拿着的断手微微颤抖，感觉灯光又暗了，而自己倒了下去。

再次睁眼，金黄的灯光撞进眼睛里，她闭了闭眼睛，最后发现是卢卡斯金色的头发搭在了她脸上，他和正在发怒的导演说着什么。年轻的导演一脸不屑地看着他，随后指了指门，卢卡斯点着头，随后抱起她。

再然后，她听到了摩托声，她睁眼，看到熟悉的街道，这条街道好长，有好多事可以发生，但她只想去神鸟楼里。

摩托车声消失了，周围又陷入了宁静，她被缓缓放在一个皮质座椅上，而那人随后也靠了过来。

卢卡斯打开车门，对司机道谢，将丁翻翻扶了下来。一阵冷风吹来，丁翻翻清醒了不少。

丁翻翻指着楼梯口，要坐在那里。卢卡斯扶她到那里，随后自己也坐到了旁边。

“你是不是有幽闭恐惧症?”卢卡斯忍不住问。

丁翻翻感觉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她摇摇头。

“怕黑?还是血糖低?”

丁翻翻抓着自己的两簇头发，捂在眼前。

“怕鬼。”

卢卡斯一愣，随后把脸侧到了一边。

丁翻翻等他笑够了，说：“这下我白被人在脸上涂了这么厚的水泥，钱也没拿到。”

她胡乱擦着脸，想要将粉底涂掉，“还差点被吓死，真是丢人。”

她强行扯掉贴上去的睫毛，很痛。卢卡斯转过来，脸上的笑意被收起来，换成了认真。

他小心翼翼地帮丁翻翻扯掉另一边的眼睫毛，看了看丁翻翻。丁翻翻和他对上眼睛，他拿出一张帕子，帮她擦去了额头的冷汗。

丁翻翻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迷上卢卡斯的。但她感觉自己应该是向往大于喜欢。她曾在卢卡斯一团乱的行李箱里翻到过一本相册，里面装满了卢卡斯以前的生活。

一头红发，扎成许多簇小辫子，上身白的发光，只在脖子上挂了许多长而夸张的银色项链，一直耷拉到肚挤眼上方。他对着镜头闭上一只眼，伸出舌头，两手各搭一个外国人，左边是美艳年轻的外国女子，右边是戴着墨镜的卷发男。

丁翻翻不知道这两个人和卢卡斯是什么关系，他们又发生过什么。总之，那是她无法涉足的领域。

自那次丁翻翻晕倒后，她和卢卡斯一起吃了第一顿饭，在市里著名的串串店里。

面对着红油翻滚的锅，丁翻翻试着扭动了几下身体，问卢卡斯这是什么动作。

卢卡斯愣了一下，意识到她在模仿自己，忍不住笑了，上身随意地扭了扭，就和那天丁翻翻在酒吧看到的动作一模一样。

“我模仿不到你的精髓。”丁翻翻喝了口酸梅汤。

也许要在夜场浸淫许久，才能掌握精髓吧。丁翻翻阴暗地想。

卢卡斯看穿她的心思，突然用奇怪的语言说了几句话，听在丁翻翻耳朵里就像诅咒。

“这是西语。”卢卡斯冲她闭上一只眼，“我在西班牙读书，所以学会了那的舞蹈。”

“你之前跳的，就是西班牙舞吗？”

卢卡斯点点头，“你也可以学会，人人都可以跳。”

丁翻翻拿起一串麻辣牛肉，心中冒出了些新想法——不如学会跳西班牙舞，然后再次去参加选秀?

她想着，就把自己参加选秀的事告诉了他。

卢卡斯听完后，剥下串在签上的一只虾，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丁翻翻忍不住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卢卡斯咽下，抬头看向丁翻翻，若有所思。

“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如此吸引人了。”

丁翻翻差点把嘴里的土豆片整片吞下去。

卢卡斯修长的手指指着丁翻翻，丁翻翻看着他的手指，不知不觉成了斗鸡眼。

卢卡斯的手颤抖起来。最终手指的主人忍不住捂肚狂笑。

丁翻翻恼羞成怒，从锅里拿了一大串牛肉，放进碗里，狠狠剥下。

“哎呀。”因为用力过猛，碗里的油全溅到丁翻翻衣服上了。她停手，翻了个白眼，对面的笑声更大，更刺耳。

“你这，让我又想起那天你那鬼扮相。”卢卡斯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

就在丁翻翻强力叫自己冷静时，旁边传来冷冷的声音：“如有需要。”随后一张名片被放到了桌子上。

“代驾?”丁翻翻看着卡上的内容。

丁翻翻侧头，看到了严我斯紧绷着的侧脸。他戴了一顶灰色鸭舌帽，还戴了眼镜，看起来斯文腼腆不少。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一时有些尴尬，丁翻翻看着严我斯明显压抑的表情，拽住他，低声说：“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这个别人当然是指神鸟楼里的人。虽然丁翻翻和卢卡斯八字还没一撇，但她不想让人们猜忌。

意料之外，严我斯的脸更黑了，丁翻翻感觉他每根头发都变成了刺。

卢卡斯停住大笑，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严我斯，丁翻翻顾忌地看他一眼——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但她总感觉这两人不太对付。

“就是你陪着丁翻翻去参加选秀啊。”卢卡斯感觉到对方眼睛里射过来的刀，但都被他天真无邪的笑容化解，“我知道，你喜欢她的眼睛——”

他停住，丁翻翻正把几根串递给严我斯，严我斯别过脸，不接受。

丁翻翻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酸梅汤递过去，叫他润润喉。

严我斯扭过头，还板着脸，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卢卡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严我斯一眼也没给过他，将杯子还给丁翻翻。

丁翻翻忙又把杯子盛满，问他还要不要。严我斯摆摆手，说自己要继续去工作了，眼神竟然有点卖惨的意味。

丁翻翻拍拍他的头，让他加油。

卢卡斯全程没说话。

丁翻翻看到严我斯表情缓和了点，松了一口气。她不觉得严我斯会把自己和卢卡斯吃饭的事到处说，但她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闹别扭。

不对，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她又不是在做什么错事。

丁翻翻想喝一口酸梅汤，手刚碰到杯子，卢卡斯突然开口：“别喝。”

丁翻翻疑惑地抬头，卢卡斯声音有些低沉，“里面掉了一只虫子。”

丁翻翻惊讶，往杯子里看，没想到卢卡斯先把杯子夺走，将酸梅汤倒在空桶里，随后递给旁边的服务员：“这个杯子脏了，请重新拿个杯子，谢谢。”

丁翻翻压根没看到有什么虫掉到杯子里啊。

她笑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新杯子。

卢卡斯终于敞开了吃，狂塞着肉，就像许久没吃饱饭的小孩。

“很好吃吗？”丁翻翻问。

“你不知道，在西班牙，根本没有这些。”

丁翻翻耸耸肩，这是当然，这都是国内才有的食物。

“我那时候的口头禅，朋友们都听烦了：我想吃火锅，烧烤，酸辣粉，烧烤……”

丁翻翻舔了舔嘴唇：“这也是我的口头禅，吃货不分国界哈。”

卢卡斯又笑起来，丁翻翻继续专注地吃着串。她已经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容易逗笑卢卡斯。

等他止住笑，眼神灼灼地盯着她，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回盯回去，看他想干嘛。

这时候谁要是先移开眼睛，谁就输了。

不知道为什么，丁翻翻突然想起这个说法。

卢卡斯的黑色眸子盯久了，丁翻翻有种被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