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从密密层层枝叶之间散向街面,许幸海余光里看见自己那条受伤的胳膊,在同事们一片渐去的欢笑之中回想起了自己受伤的原委:“哎,王磊那案子怎么样了,什么进展?”
白昭闻声抬眸,许幸海的目光也正好扫过来,他的神色骤然黯淡下去,随即严肃起来,说道:“卡住了。”
“卡了?王磊不都到案了吗?”许幸海得到了从未设想过的回复,他的情绪也同白昭一样忽然落了下来,失落与诧异交织,“咱的证据挺充分的啊!”
“也不能说是卡住了,只能说是进展缓慢,王磊是认得挺痛快的,大概得判个十年八年,但是对于是否替他人顶罪和是否有同伙接应这个问题还是只字不提,”白昭说,“嘴实在是太严了,他八成是有把柄在别人手上。”
“他还能有什么把柄,王淼车祸走了,他自己锒铛入狱一个子儿没有。”
“他不是还有个妹妹吗,在医院里躺着,”周满从地上起身顺手捞了把椅子反坐,边说边揉起自己笑得发疼的腮帮,“王磊的把柄应该就是王西西,他替上头的人做事、顶罪,那上头的人就给王西西缴费治病……哎对,我听说王磊还有个老婆呢。”
白昭闻言诧异十分,他转头问周满:“他有老婆?你什么时候听到的?”
周满在椅子上直起身板坐直:“就之前调查走访兴家园的时候,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听到的王磊是有一个媳妇的,和王磊差不多大。”
“不应该啊,不都把王磊的履历调查过一遍了吗,他资料上写的是未婚。”白昭疑惑道。
靠在一旁的唐莫此刻又变回冷冰冰的语气,他猜测说:“可能是口头婚姻,没有办理结婚证,只是两个人摆了酒席结成的口头婚姻,所以履历上查不到。”
唐莫的这番话一下点醒了周满,他恍然大悟地看向梳理了半墙的线索,心里对案件的方向突然变得清晰明了:“现在他妻子和王西西是最大的突破口,查就要查王西西医药费的缴费记录或者是他口头婚姻妻子的收支情况,以他们家的经济情况来看,不拖欠给王西西治病的高额医药费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王磊身上查不出来东西,就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我不信这个幕后指使能给自己择得一干二净。”白昭语气坚决,他铁了心地要揪出这个黑暗里的“操控者”。
只要做过,有所行动,必定会留下痕迹,就算是毫厘之间,也无法完全逃避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许幸海的余光扫过白昭的背影,最终钉在了以王磊为中心而展开的关系网上,他想起了王磊手机通话记录中的数十条空号以及王磊对于要销毁手机的执着,这些零碎的线索在他脑海里不断拼凑,令他的想法逐渐成型。他猜测道:“王磊那么想销毁手机卡来销毁证据,但当咱们真的去查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他想销毁的不一定是他和背后那个人的来往,而是其他参与此次犯罪行为的其他人,王淼就已经不用说了,我认为他的妻子有很大几率也认识这个背后人,也与这个背后人有来往。”
“那就是王磊是想保护他的妻子不被盯上,所以不惜代价也要销毁证据,否则他根本没必要逃跑。”周满应道。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通过有限的线索逐渐拼凑起比较合乎情理的真相,白昭的思路也在一点点地发展,正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将他想说的话尽数掐断,白昭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向几人摆了摆手,一群人纷纷噤声,全体目光紧锁在白昭身上。
“喂?”白昭接起电话。
“白警官,我是张简。”
短短几个字从电话那头蹦出来便让白昭心中一紧,他向周围人对口型说明是张简,而后便打开了免提放在桌子上。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此话一出,张简那边明显停顿,随后疑惑道:“哎?不是您给我打很多电话要找我吗?”
白昭的确给他去过很多电话,可对面不是不接就是关机,但他既是受害者也是重要证人,他的指认和所提供的线索细节都对案件进展有巨大影响,白昭为了能跟他联系上,兜兜转转找了一大圈子回来连张简的人影也没看到。
现在张简给他回了电话来,语气间透露的却是轻描淡写的样子,不由地让白昭抽了两下嘴角。
但白昭现在没旁的功夫跟他计较这些事,案件必须该有所进展了,他开门见山道:“嗯,是这样的,根据你之前所提供的监控资料与其他证据,我们排查出了符合你描述的嫌疑人,希望你过来一趟进行指认,协助调查。”
话落,张简回应的是良久的沉默,他那边的背景音安静中又时不时传来些吵杂和细微的乐响,像是在某个独自封闭的空间里。
他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又或者是有其他的顾虑,许是挣扎了半晌后才开口问道:“我现在……手头有事实在走不开,要不这样,一会儿,一会儿我再给您回电话,你们来我家……”
张简吞吞吐吐,说话没头没尾的:“反正电话里说不清楚,到时候你们来了再细细说行吧?”
“可以,你给一个准确时间。”
“那就两点半。”
“好,我们准时去,您手头的事尽快。”
白昭刚说完,张简便立即挂断了电话,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仿佛真是在着急自己的事情。
被突然挂了电话的白昭也有些怔愣,他无言地看着渐暗的屏幕,实在费解:“不是……他,这……”
“两点半就两点半吧,”许幸海抬手抓了两把头发,“我听说他前两天因为这事儿被停职处理了,估计做后续工作正恼着呢。”
白昭回身:“那也不该找不到人啊。”
“那就不好说了,等到时候去了你们问问清楚。”
白昭闻言,再次将目光放回在手机屏幕上。
而此刻,被挂断的电话的另一面,张简烦躁地靠上沙发,手机随便一丢,瞥向周围的眼神里充斥着厌恶与不耐烦。
他朝着自己面前的空气发泄道:“妈的,天天催催催,老板也要催,条子也要催,再特么催老子就得加钱了!”
张简的脚下踩着光亮的大理石砖,一条腿一直烦躁地抖个不停,茶几歪斜着摆放,猩红的液体从茶几下的缝隙之间缓缓流淌而来,蹭上了张简的鞋底。
“靠!”张简惊呼一声跳起身,他的视线向前,与躺仰在地板上的尸体四目相对,他没有恐惧,反倒是一股骄傲自豪涌上心头——因为死亡就是他的手笔。
张简迈步向尸体靠近,被粘上血液的鞋底在行走中留下了没有花纹的一片片印记。
“你特么也烦人。”张简说着,抬脚在尸体旁的血泊里点了点,随后在空地上抹出了一个简陋的笑脸。
他抱手看着,逐渐笑出声来,指指地上的笑脸转头对仍旧睁着眼的男人说道:“你看,笑起来多好看。
男人没法回应张简的话,他躺在地上,如同被钉在相框之中的标本,双目瞪得浑圆,不知是在看向何处,张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副模样,笑意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大胆,几近癫狂:“你晓不晓得刚才有人催着让我收拾你呢,哎你说,你这辈子带着你的金子银子东躲西藏,最终到底享了多少它们带来的福气?”
张简故作思考的样子摩挲着双颊,自问自答:“无所谓了,反正你死了。”
他的身体里像是有许多个人挤着,自己抛出问题,由另一个自己回答。
张简在客厅里抱着手晃晃悠悠,鄙夷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随后又坐进沙发,似乎享受着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楼上悠扬的音乐声在此刻传来,他闻声抬头去寻声音的源头,分辨出是架小提琴。
乐声婉转舒缓,似乎诉说着数不尽的悲凉,张简不懂,他只觉得这像是送给死去的男人的葬歌,于是眼底里生出悲悯,发声哼唱。
时间分秒不息地前进着,张简想起来和白昭的约谈。而当他两手空空地走出门去时,乐曲也正好停下,上一个楼层的开门声紧随其后,有人走了出来。
张简警惕地将刚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轻缓缓地掩上门,楼上的住户“哒哒”地跑下楼,他透过留的门缝去看,是个背着琴包的姑娘。
小姑娘走起路来蹦跳着,扎起来的马尾辫一甩一甩,张简认定她就是方才乐响的创造者,好奇心驱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姑娘看,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好奇过后,张简再次打开门,对着死去的男人最后一番冷嘲热讽:“死的不亏,还有人给你演奏呢,我都没这待遇。”
说罢,门被关上,但丝毫没有声音发出。
张简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从容地躲开为数不多的监控,朝着自己所谓的家的方向走去。他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拨通了一个号码,对着那边的人说:“你让我干的给你干完了,我要的东西你也必须信守承诺。”
“可以,”对面说,“那么你现在打算……”
“去对付你的烂摊子。”张简语气不爽,“大哥,我请你以后不要再把这种应付警察的事情推到我的身上,我很忙的。”
“你能有多忙?”
“总比你这个不务正业的人忙。”
怼过之后,对面仍是没有挂断电话,张简趁机骂上一句“滚”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两点半的期限逐渐缩短,张简不走寻常路,反倒是钻巷子挤胡同,等他前脚刚回到家里烧上一壶水,门铃后脚就响了起来,张简一边应声前去开门,一边做着心里建设,他实在迫不及待地想要会一会这位和柳博昌相貌相似的白警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