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幸福的肩上搭着她的黑伞,静立在雨里,如同庄严的忠实护卫,在听过上天的哭喊之后,许幸福也等来了乐意一直环绕着她的白鸽。
“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许幸福抬高那把双人黑伞,好让高个子的许幸海拥有足够的避雨空间。
许幸海收起自己的小伞,像条泥鳅似的一溜钻到了许幸福的伞下。他抖下小伞上的雨水,替幸福拿起大伞,沉声轻语:“刚好开了个会加班,正巧碰到你放学,就赶过来接你了。”
“听出来了,”许幸福颔首扬声,双手插兜有种桀骜不驯的模样,“说话都没气了……是有新任务了?”
“猜得准,”许幸海一手拉着许幸福过马路,哑声转目,“确实有新任务。”
雨声里合着许幸福有些关心的语气,飘进许幸海的双耳:“那你这段时间又要很忙了啊?不过你放心,我肯定在家乖乖听话,不给你捣乱。”
许幸海闻言一笑,心里舒畅了许多,直到今天他才突然意识到从前那个总跟在他身后边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会告诉他放心别担心。
他偏头垂眼看向许幸福,告诉她说:“我们家幸福长大喽!”
“我已经长大了!我都高二了!”
“但在你哥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屁孩。”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长大,但有些人在长大的途中永远都会是孩子,在父母眼里是儿女,在长兄姐面前是小孩子……年龄不可能永远孩童,但被爱包裹的人可以永远地像个孩童。
孤单的麻雀蹦跳着寻找雨天里的庇护所,它脱离了同伴,独自迎接彩虹下的新生。
风吹树叶似的声音逐渐消失,雨过风停。
白昭独自坐在夜幕之下亮着灯的办公室里整理文件,他不是非要加这个班,只是唯一的那把伞被他慷慨外借。
他今天的心情很差劲,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下不去,上不来,一直是绷着个脸,好像五官都要僵住了。
经过门卫时那门卫刘哥的大嗓门喊着他也全然不知,直到白昭被门口的折叠门轨拌了一个趔趄才回神反应。
“叫你看路叫你看路,跟聋了似的,”刘洋从门卫室里探头出来扬声笑他,“心不在焉地怎么了?”
“你少笑了啊,我可没有。”白昭装模作样地掸直了衣服上的褶皱。
刘洋千百万个不信他的话,再次扬声询问:“真的假的?”
白昭没有回答他,转身摆了摆手就走了,刘洋看着白昭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又出现在路灯下,撇了撇嘴角把头缩回去继续值班。
下过雨的空气都是潮湿的,清香里混着闷腻的感觉沾染到每一个人的身上,白昭步入行道,好像察觉到了心底的异样。
他回想起来,张简看他的眼神怪异无比,那不是恐惧、害怕,又或是质疑、惊讶……像是在意料之中的情绪,当时的张简似乎特别急切地想证明当晚的男人和白昭长着相似的面孔。
怎么想,怎么怪。
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就如同慌了神一般不踏实。
遥遥行道上只有他一个人,鞋底与地面的触碰声从单调变成了附和,来人悄声走近白昭的身后,抬手就按在了他的肩上。
白昭的心里先是一颤,随后迅速爆发一名刑警的专业素养,翻身将那人的手腕擒住,胳膊带动手肘将对方拉近半个身位,将对方的平衡性完全破坏,只得乖乖得被压到向地面鞠躬。
“哎!哎!疼疼疼!松…松手松手!”
一阵耳熟的声音传到白昭的耳朵里,但他依旧没松手,只是借着昏黄的夜间路灯去看此人的面目。
“沈乐冉?”白昭语气稍有嗔怒。他迅速松手,又有些尴尬地替他抚平西装上的褶皱,“怎么是你,你悄悄走我后面干什么?”
沈乐冉直起身板向后撤了两步,理平了衣服上的褶子,委屈垂眼:“下班想着来接你,谁知道在门口等到这个时间……你也是,出来的时候看都不看一眼大门口,我就得跑过来喊你啊……谁能想到你上来就擒我……”
眼前人怅然若失的模样并没有勾起白昭要安慰的心思,反倒是抬手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掌,言语中夹杂着不快:“没人告诉过你没事别走警察身后边吗,你今天要是不说话胳膊都能给你卸了。”
白昭说罢转身就走,沈乐冉见状慌忙上前揽着他将人往回拉:“反了反了,走这边。”
“等下?”白昭被沈乐冉推着拉着往车的方向走,“你给我往哪拉,我要去医院啊。”
“我送你去,”沈乐冉主动替白昭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装模作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上车吧。”
尽管白昭的心里掠过一丝不解的情绪,但还是颔首上了车,他的目光钉在了沈乐冉的身上,看着他从副驾驶绕到主驾驶室开门坐进来。
“怎么今天突然说要来见我,”白昭先发制人,“有什么事?”
刚坐下系上安全带的沈乐冉闻言稍作怔愣,随后语气轻松:“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见你了,正好今天也有空,我就来了,没什么事。”
尽管沈乐冉的表情动作细微若尘,却也还是被眼尖的白昭捕捉到了,他狐疑地望着他,语气里明摆着将信将疑:“真的吗?咱们两个今天中午可是刚见过面,你确定你没有其他的事?”
果然还是藏不住事。
“……从中午到现在怎么着也十个小时了。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一点五个秋没见,已经很久了。而且顺路送一下好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对吧?”沈乐冉说。
这是一个完全信不过的理由。
车辆扭转着车轮缓缓上路,白昭坐在副驾驶上,额头还是不自觉地靠向车窗。他抱手看着车外高速退去的事物,不禁长叹口气。
沈乐冉同样捕捉到了白昭的情绪,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问道:“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心里有什么事?跟我讲讲?”
白昭默声摇摇头,拒绝谈心。
于是沈乐冉很识相地住口不谈。
他很久没有见到白昭这个模样了。在他的印象里,白昭一直都是笑着的,很少有愁眉不展和唉声叹气的时候,就算是碰到了案子,也会保持一定程度的良好心态。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那我就不问了,我毕竟是个门外汉,”沈乐冉耸肩轻笑,“但要是平常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来找我……”
“……随时。”
“随时?”
“是的,”沈乐冉的眼眸里装着光亮,“全天二十四小时为你待机。”
白昭闻言有些晃神,连连摆手看向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平常好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你。”
“那可不一定,”沈乐冉说,“万一你家的灯泡又坏了,我可以帮忙。”
他这么一说,白昭又想到了十天前的晚上。虽然沈乐冉现在已经能正常的甚至很利索地走路了,但他依旧会在想起这件事后感到一丝惭愧。
他说:“借你吉言,灯泡现在特别亮……”
沈乐冉快活地轻笑出声,耸肩呼气打下转向,像在得意自己的功劳。他偏头向白昭的方向靠:“哎,我今天,这么帅、这么西装革履的,你不猜猜我干什么去了吗?”
“不猜。”白昭侧身摇头。
“真的假的不猜?”沈乐冉沉声询问,“你就猜猜,当玩个游戏。”
“就不。”
白昭将脑袋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远处亮着灯的医院屋顶。
在一个幽闭的狭小空间里,沉默是最可怕的东西,但是当他和沈乐冉呆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因无声而尴尬,因为沈乐冉总会在不知道哪个瞬间插进来一句随意的话。
“啊?没意思,”沈乐冉语调里似乎满是嗔怪,“下次不跟你玩了……”
沈乐冉后半句话还没有从嘴里吐出来,白昭的话头便已经接上了。他说:“那让我猜猜。”
“嗯……”白昭沉声打量着沈乐冉,以白色为主色调的西服上攀着几处恰到好处的金丝刺绣,在暗中的瞬时光亮里,金丝也会如群星一般。版型十分贴身,十有八九是量身定做,“既然这么盛装,那就应该是参加活动,应该是很重要的活动?”
沈乐冉闻言哑声半晌,而后又喜上眉梢地颔首偷笑起来:“真准,的确是活动。”
“什么活动?”白昭心里的灯被沈乐冉点亮,一说来了兴趣。
沈乐冉在途中插空转目看向白昭半霎,复答道:“是新一季的系列珠宝交流设计会展。我们是主办方,邀请了各地各国的珠宝设计师前来交流学习,展期一周,而今天正好是最后一天……闭展之后已经七点多了,我想着你最近有案子要做,应该没那么早下班,就来碰碰运气。”
“……结果你真的没回家。”沈乐冉说。
白昭闻言惊呼:“然后你就在警局门口等了两个小时?”
“如你所见,是的。”
白昭有些狐疑地偏头望向沈乐冉,在忽明忽暗的昏黄的光线里,沈乐冉的眉头稍皱,似乎心里藏有着什么不好言说的秘密。白昭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告知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沈乐冉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看着他笑说:“目的地到咯,别把东西落下了。”
医院门口不能长时间泊车,白昭想要解疑答惑的念头也便这样搁置了,他下车后直到离开也没有再提及,只是道了很多谢。
白昭站在车窗跟前招手:“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拜拜。”
而沈乐冉只是抿起嘴角点头招手,他从没和白昭说过“再见”,告别时只是笑着招手。
因为害怕。
害怕转眼的下一刻就是再也不见。
沈乐冉看着白昭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医院门口,他驱车停在了临时停车位上,车窗大开地望向医院楼顶跳动着的灯牌。
安华市中心医院。
“还是和以前一样,”沈乐冉眼睛里泛着光,“一句话吞吐几次说不出口,脸皮这么薄怎么当警察。”
细碎声忽过长街,卷起一阵风波,窸窸窣窣的千万句呢喃低语混在这阵风波里,冲向霓虹灯下的人声鼎沸。
沈乐冉坐在车里思来索去犹豫不决,在无数次深呼吸以及慎重考虑之后,他还是决定等在这里——等白昭出来。
他是一个,在白昭面前,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虫鸣细响之下,沈乐冉抬手挂断了突如其来的电话,将手机扔到了副驾驶座位上。他将脑袋探出车窗去环顾明亮的窗户,半晌之后,手机铃声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沈乐冉转目瞟上一眼来电提示。
屏幕中间一直闪烁着手动加星标的名字:司南谣。
沈乐冉抬手之后恍然怔愣,再抬眼看向医院路口:“说。”
“哦?接这么快?”司南谣语气轻挑,“专门等我这通电话的?”
“不是。”沈乐冉利落反驳。
电话对面的人闻言嗔怪:“啧,今天我不跟你犟,有正事找你。”
沈乐冉将手机拿到眼前,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司南谣这人平常这个点已经在家里睡下了,突然有事,很是反常。
沈乐冉不想掺和他那边的一切事情,但还是上心问了一句:“什么事?”
“不麻烦不麻烦,”司南谣说,“就是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谁啊?让你这么大晚上骚扰我给你找?”
司南谣闻言顿声,他的呼吸声在静寂的时间里清晰可闻,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张口道:“姚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