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不断。
沈乐冉靠在天桥的栅栏边,他抬眼望着遮天墨色,又低头去看脚下车水马龙,车辆呼啸疾驰,车灯如同星芒一闪而过。
他的双眼在深夜里发光,左顾右盼地环看四周,空无一人,随即他撑身翻过栅栏,一跃而下。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迎面驶来的车辆避之不及,瞬间撞在了路边的绿化带,告示牌被拦腰截断,冲碎了玻璃斜刺入驾驶室。
可再看天桥之下,丝毫不见人影。
后方车辆接连停下,共同目睹着这场莫名其妙的车祸事故。
沈乐冉在车流中凭空消失。
当晚,道路封锁不得通车,人群在警戒线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对面车道的行车络绎不绝,寒风滚地来去,狠戾地扑向一地狼藉。
“让一让!让一让了!不要围观了!”尸体被带离现场,在人声纷杂之间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白昭身着常服俯身穿过警戒线,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映在他的双眸里格外清晰。
“我们对车辆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车头整个变形,右前大灯碎裂,挡风玻璃被告示牌穿透,钢管斜插入死者胸腔,造成心脏破裂,死者当场毙命,同时在副驾驶的座位正下方藏有一千克海.洛.因,严重超标,现在交给你们了。”
“好,辛苦了。”
车辆零件由于剧烈撞击而七零八散,白昭小心避开碎片来到车旁,他目不转睛地紧盯驾驶室的血迹,布满黑色血痕的驾驶座位无声地诉说着死亡时的痛苦,漫长且煎熬,血液从身体汩汩流淌,干涸,直到死亡。
“死者叫冯尹胜,38岁未婚,在逃吸毒人员,父母双亡,家里还有个弟弟。”
白昭抬手轻撑在车顶,开口询问:“调监控了吗?”
“已经看过了,”许幸海在他身边回头看向路口,“死者在事故发生前一路正常,只是到了这里便突然向右转向,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但监控里什么也没有。”
身侧的冷风携卷着腐叶发出低语,白昭目光一偏,马路上黑色的车辙十分显眼,那里昭示着司机死亡之前最后的挣扎。
白昭神情凝重地望着驾驶室里的惨状,难以想象这个人生前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他环视一圈周围,又仰头看向天桥,说道:“先把东西带回去,让谭思检查死者是否吸毒驾驶,我上天桥看看。”
“好。”
白昭只身来到天桥之上,或许是冷清的缘故,这里比下边更冷,白昭的外套也无法抵御寒风刺骨,站在栅栏边不断冷颤。
他探头向下望,一移一看地挪到了事故车的正上方,再向旁边半步,不锈钢的栅栏上有着一道不显眼却又崭新的划痕。
白昭戴上手套隔空轻抚划痕,细微的痕迹被无意地留在这里,它的身上拥有着深藏的秘密。
可它不会说话,这需要白昭来猜,而他猜得准不准,也需要证据来确认。
天桥也被封锁,发出声响的只有腐叶的凌乱哭诉。
白昭逗留在擦痕的位置,而他的不远处,车祸的缔造者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
快门的声音突如其来,白昭敏锐地去闻寻源头:“谁?”
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身上藏青的风衣由风荡起,格外亮眼。
沈乐冉留下一张他们素未谋面的相片后飞速逃离,白昭仍在这里,谨慎细微。
四周再无他人,白昭探头向下望,正巧与许幸海对上目光,他最后环顾一眼身畔,随后走下天桥通知收队。
“老大,这应该就是普通的车祸,”许幸海与他同车,“死者特殊点就是了,东西已经转交缉毒大队了,局里会再派人和那边交接。”
白昭将头偏靠着车窗,窗外的冷气攀上玻璃渗入到白昭的额头,他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的一切,仍是斟酌着方才的事。
警车疾驰在大路之上,呼啸而过的路岸变成了虚影映在白昭的双眼里,而这些缕缕残影也令他回忆起天桥护栏上的擦痕。
几人回到警局,进了门恰好撞见谭思,他撤回刚打好的消息说道:“正好给你发消息你可回来了,倒省事。”
“什么事?”
“结果出来了,你着急要,我就速检了,在死者体内并没有发现酒精、药物和毒品成分,”谭思将桌子上的报告递到白昭手里让他细看,“如果家属有异议,后续仍要细检。”
白昭翻看尸检报告,死者死前一切正常,思想意识清醒,这样的话所有结论加在一起就只能得出这次的车祸只是普通的事故。
“行,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谭思收回报告,抬手指了指白昭的眼下:“我不辛苦,倒是你,黑眼圈特别重。”
白昭闻言揉了揉眼睛,是感到有些酸涩,却依然倔强回道:“没什么事。”
谭思可不信他这骗人的伎俩,却也劝不了这个倔驴,抓上背包就要走:“最好,小心连天不睡觉猝死。”
白昭有气无力地哼笑两声,算是回应。
窗外的冷风发疯似的敲打玻璃,这种声音足以令人感觉毛骨悚然,可是白昭听不到,所有声音在他的耳朵里都是嗡鸣。
“老大,”许幸海从他身边拍他的肩头,“怔什么呢?”
白昭猛然回头,依旧镇定,“……没什么,我再去看看。”
许幸海没让他走,又拉着他的手问他:“你去看啥啊,案子让三队接走了,家属也都找到了,就差签字了。”
说到这个,白昭刚才晕晕沉沉的状态烟消云散了,他突然清醒起来,同时也有些诧异:“不是……为啥让三队弄走了?咱白出警了?”
“那我也不知道,”许幸海说着便松开了白昭的手,“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管了,回家休息休息吧。”
白昭听着他的话仍有些怔怔,半晌才听出来是自己的任务被别让截胡了,他一下火气就上来了,脸上阴沉得很,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没好再说什么,只是道了句“知道了”就离开了。
许幸海看着白昭先是愣神,再是有些愠怒,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站在那里觉得白昭浑身不对劲,愣得忘记收回手,就那样架在半空,看着像被暂停的动画。
白昭则坐回办公室越想越烦,手里的铅笔敲着桌子哒哒响,整间办公室就好像一个空洞,无数次地回响着这个令人烦躁的声音。
事故,监控,证人,线索… …
他仍在意着今晚的事情。
他坚信这次的事故一定不似表面这么简单,脑海里不断浮现杂乱缠绕着的绳索。
白昭看准时机奋力一跃,抓住线头。
7月4日的酒后驾车坠江事件,10月10日的失足坠楼案,还有今日的车祸事故,白昭将这些一一串联,将原本没有关系的事件全部钉在了同一张纸上。
黑暗里的一束光亮打在零散的纸上,白昭找来了三次事件的所有信息,有之唯一的共同点是——死者都是意外死亡。
7月王芜薪,因酒后驾车导致坠江溺水而亡。但是那条临江的路本不是他要回家的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绕远走那条临江路,就算当时办案的警员觉得奇怪,却也没能阻挡这起案件以“意外事故”结尾。
10月唐曼,因在窗外擦玻璃无防护而导致失足坠楼死亡。经过走访得知,当时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无从查证她是否在打扫卫生。但通过走访街坊邻居,人人都说:“唐曼这个人平常工作忙,打扫卫生都是请的人来,不会自己打扫的……”
……
开车走了不熟悉的路淹死了、破天荒亲自打扫卫生失足摔死了以及开车上路莫名其妙打方向车祸死了……
可是这些东西但凡单拿出来都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更别说三件事情连在一起,但白昭就是不明白这三件事为何到最后都会被潦草地定为“意外”。
白昭觑眼,他的内心翻滚出千万种声响,但它们都是乱糟糟的,没有丝毫价值。
时间缓缓而过,凌晨三点的灯光透过窗玻璃散到室外,惊起风动。
办公室的里的其他人早已离开,白昭没有回家,只是将脸埋进臂弯,珍惜片刻休憩。
然而白昭根本睡不着,脑子里翻江倒海得全部都是事件相关。
他睁开眼睛注视着柔和的台灯光线,忽然在光晕的一片朦胧里见到了血肉模糊的人。
那些人影面目狰狞,双眼的位置是两处深渊般的黑洞,身上的液体如同海浪不时地掀起波浪,摇摇晃晃的,似乎下一刻便要随风而去,熙熙攘攘的低语充斥着诡异,白昭身在其中,无法动弹,如坐针毡。
画面骤缩,白昭从办公桌上弹起,冷汗直冒。
热气在房间内聚拢,暖烘烘地令白昭头晕脑胀,他费力地掀起眼皮去看桌面的稿纸文件,可迷迷糊糊之间看到的都是扭曲。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白昭起身穿好外衣走上街头,街道完全被黑夜笼罩,寒风迎面刺入行人的骨髓,如同针雨,就算白昭把双手揣进口袋里也依旧被冻得发疼。
“欢迎光临。”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卖部响起没有情绪的迎宾语,暖烘烘的屋子总比寒冷的夜晚更深入人心,白昭拐过一排又一排的过道,最后只挑下了保温箱里的一瓶咖啡。
白昭双手握紧咖啡走向收银台,却突然收到了一束请求的目光。
“帅哥,帮个忙,你能不能借我二十?”沈乐冉手里拎着一瓶饮料攥着一包烟,在白昭准备结账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找到他,“……我手机没电了,现金也没带够。”
小卖部里只有他们两个顾客,沈乐冉怕自己诚意不够白昭不借给他,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讹你的,我回家手机充上电就还你,说话算话。”
白昭想也没想,掏出手机就扫码:“老板,我连着他的一起付。”
沈乐冉确实没想到白昭能这么爽快,直到出了小卖部还在一个劲儿道谢。
“真是谢谢你。“
白昭在昏暗的灯光下直视着沈乐冉的双眼,模糊着看不清任何情绪,只能靠语气分别。他略带笑意地回应:“没事,下次注意点。”
“这样吧,我给你留个我电话,到时候我好还你钱,你也好找我要,”沈乐冉这么说着就回了小卖铺去借来根笔,从新买的烟盒里扯了张纸片就开始写,丝毫不给白昭再说一句话的机会,“上面是我电话,下面是我昵称,你看好可别加错了……”
沈乐冉端着纸的手跟随写字幅度微微晃动,灯光从他指缝间钻下来,擦着拇指根处的环戒打落向地面。
白昭站在他面前听着看着,同时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却也看不到什么稀奇。
带有烟味的纸条被胡乱地塞进白昭的手心,沈乐冉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路边的拐角。
白昭站在路灯下借着光看到了纸片的内容:
“182****8892 枕头被水泡了”
“枕头被水泡了……”白昭看着纸条笑了笑,“好奇怪。”
沈乐冉早跑了没影,白昭也不再逗留,抱着热烘烘的咖啡就往局里走。
远处的路灯光映在地上,被来往的车辆碾得粉碎,行人背影晃动,逐渐没入长街。
零散的光点跃动着奔向天际,最终随着太阳的升起慢慢隐于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