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五百年。

“大副，航线好像不太对。”甲板上的人举着望远镜，视线尽头出现一个个黑点，是岛屿。

大副拿出罗盘，分析指针偏转的角度：“船往北偏了。”

“那我们现在是在……”

“刻托群岛附近。”

风从正后方吹来，呼呼作响。吹得人听力下降，大脑昏糊。

“告诉船员，把帆降下来，启动燃气机，往西南去，绕过群岛。”

“刻托群岛绝对不能靠近。”

群岛中心。

由于分布众多海底火山，这里的海水并不很深，但海底依旧暗无天日。

死寂在这片无人之地蔓延。

巨大的半透明水母带着莹绿微光，被洋流裹挟途经此处，成了海底唯一的光源。细长的触须搅动水流，在跳一曲无人欣赏的舞。

微光浮动，照亮翕张的海葵藤壶，照亮附近的热液生物。水母从鱼群之间穿过，降落在凸起的沙地上。

光芒消失不见，海底似乎回归了寂静。

事实并非如此。

地面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震动，连海水也变得湍急混乱，鱼群失去了秩序，察觉到危险急促地流窜逃离。

沙地上突兀地睁开一只绿色眼睛。

随后更多的眼睛睁开，在昏暗中闪着诡异的光，蓝色，绿色，望向虚空般的漆黑海水。

长眠于深海的怪物终于苏醒，还给世界的第一个“礼物”，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地震与海啸。

伴随群岛中心五座火山的爆发，无数海崖的崩裂，几乎所有的地表的塌陷。

硫磺气息遍布，久久消散不去。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是无人区，否则人类史书上的末日又将加上一笔。

大陆东部，特拉瑞斯地区。

妇人抱着看不出人形的孩子，跪地痛哭：“求求你们，救救他……是你们带来了污染，你们毁了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救救他？”

大陆西部，亚摩斯帝国。

火刑场里，伪善的神父看着刑架上被扒去衣物的女人：“他们指认你贩卖假药、释放诅咒、勾引人夫，你可忏悔？”

大陆北部，诺曼地区。

皑皑风雪中，众人将碗中鲜血饮下：“歃血为誓，我等将与极地蟒族、冰原狼族、雪狐族结成北地联盟，反抗龙族暴政！”

大陆南部，赛德地区。

马儿在水草丰盈之地打了个响，溪流混进血色，血来源于上游因资源而交战的部落，染红了半个草原。

远在世界彼端的人们，无人察觉天色昏暗了几分。

柯戎在废墟中彻底清醒。

缺失记忆的怪物浑浑噩噩，不知来处，不知去处，为了生而生，本能知道他丢了东西，要找回来。

这里显眼的生物只有他一个，他连杀戮天性都无从释放。鱼虾与浮游生物混着海水，被那张裂开的巨口吸入，怪物将其一并吞下，觉得无滋无味。

触手搅动海水，托举庞大的身躯离开，留下海底残损的封印。

那只荧绿的水母，是他收回的第一份本源，被不知名的洋流从南方海域冲刷过来。他在无知觉中吸收了它，恢复了一些意识。

但还是不太聪明就是了。

作为一只智力有损的怪物，柯戎的进度很慢。他在广阔海域中寻找，大多时候日夜不停地奔波，偶尔也会忘记动机，沉进海底囫囵睡过几年。

许久过去，浩瀚的安菲特海被他翻找过一遍，他也被沿海的居民发现过踪迹。见过他的人无一例外都疯了，没几天就精神失常，陷入疯癫。

怪物还不太了解人类的精神阈值，把人吓到了。

长着羊角浑身触手的深海怪物形象在沿海流传开，其中以大陆南部的赛德地区最为典型。那里的一些部落本来就有关于黑山羊的信仰，羊角海怪的出现，更是让人笃信，这是神迹。

“海神大人——！”

“海神大人，这是我族献给您的金银财宝！”

柯戎尝了一口，不屑一顾。

“海神大人，这是我族献给您的牲畜蔬果！”

柯戎尝了一口，照单全收。

“海神大人，这是我族献给您的童男童女！”乘坐木筏的幼年人类被海水送到怪物面前。

柯戎：“？”

不好意思，不吃这个。

四舍五入算半个傻子的怪物，一边要闻着味儿找东西，一边要远离狂热的信众，寻找本源的进度一再拖慢。

又过去五百多年。

他在极北海域拿到第二份本源。本源所在距离陆地太近了，他造成的损害不小，几乎覆灭了对方整个种族。

“恐惧之源，破坏之物——为何摧毁这里？”

那里的族民向他哭号。

可他天生就是为毁灭而生的怪物，对如何让生灵复生一窍不通。

柯戎清醒后，想帮助这个古老种族的族人收敛尸骨，却受到了强烈的排斥与厌恶。

他不愿再起冲突，被赶回了海里。

飞鸟日复一日划过长空。

“天快黑了。”

“你在说什么啊莉莉丝？现在是正午。”尼德霍格不解地看着屋顶上的女人。

“天顶亮度。”那双金色竖瞳直视太阳，“又低了一阶。”

“上一次亮度降阶是在1008年，今年一连降了两次。”

“1008年？龙族覆灭的前一年。”尼德霍格的声音很轻，传到莉莉丝耳里只剩几不可闻的尾音。

活泼的小龙忽而变得忧伤。

莉莉丝没听见小龙的后半句，自顾自道：“永夜……也许不远了。”

“阿比索斯，你能走到哪一步？”

盘在脖颈上的黑蛇忽然出声：“第三次末日。”

“别瞎说。”莉莉丝掐住黑蛇的嘴。

耶梦加得十分不爽地挣动起来。

毕竟在她的预言里，这一次劫难虽然凶险，但有转机，远不足以构成末日。

女巫莉莉丝的预言从不出错。

“外界恐怕不会太平，这种情况下那些人应该没心思再管女巫通缉令了吧？”

莉莉丝一跃而下，金棕长发编起的发辫在空中扬起又落下，她进了屋子叮叮咣咣地收拾东西。

“坩埚？不便携带，不要。”

“水晶球？这颗太重了，改天买颗小点的。”

莉莉丝嘀咕着，手上动作不停。

“噢对了，给阿比索斯留封‘遗书’。”

尼德霍格看着她的动作，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话：“莉莉丝，你也要离开了，是吗？”

“是啊。”莉莉丝揉揉尼德霍格的蓬松头毛。

“小龙，阿比索斯不在，我也不在，你一个人要听话，少给厄斯老伯做恶作剧，魔法要勤加练习。你是龙族最后的希望，你以后回北部，面对的局面不会太简单。”

日薄西山之时，尼德霍格面前只有一扇落了锁的门。钥匙就在边上的花盆里，但这把锁已经没有打开的意义了。

那个女人带走的东西很少，所以东西都留在这里。她用灵摆随意指了个方向，回头朝尼德霍格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而后径直离开。

“我已经被困了太久，也想找找自由的滋味。”

和阿比索斯一脉相承的无牵无挂、无情无义。

尼德霍格暗暗责怪他们。

暮色里，小龙独自漫步在林中。

狼嚎初初响起，幽幽萤火在树丛深处穿梭。

“天真的很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