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在林间的路上,徐徐驶过,声音寂寥而单调,拉车的马只有两匹,形体俊美而健壮,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本来赶车的活计,林清袅是撸起袖子就要干,但是被韩江雪拦下了,她觉得有男孩子在怎么能让她来赶,两人撕扯了几个来回,最后苏迢迢大手一挥,让宋窕来赶车了。宋窕也很谦逊的表示这是他的工作,抢了他的工作,他回去也不好交差,林清袅这才作罢。虽是作罢,可还是在马车外车沿上坐着,以方便去换班。
林清袅坐在车沿上晃荡着腿,想到杨若然常常问苏迢迢:“迢迢,为什么想进打打杀杀的武林?”
苏迢迢每次都很老实,说:“不知道,因为没处去吧。”
而韩江雪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进武林门派,是因为我们要维护世界和平。
可是林清袅自己却总是不说话。她觉得这分明是颠倒了因果,世界和平是维护的,不是降服的,为什么不能共同建设一个美好世界呢?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大家都是爹生妈养的,天天打来打去,多没有礼貌。
她倒是觉得胡一缘和胡小慧悬壶济世,行医救人才是维护和平的侠义之举。可自己没有胡小慧那样的缘分。
她没有那样的缘分,也没有苏迢迢的那样的家世背景,也没有韩江雪那样文武双全的实力,更没有杨若然那样登峰造极的武功。她只是一个贫穷土气的农民。林清袅和大家在一起时,其实一直会觉得,自己是最差劲的。但她很感恩,及时自己如此差劲,大家还是待她这样好。她回头看了看车里优秀的伙伴们,忽然觉得,压力好大啊。
苏迢迢的声音打破了林清袅的思绪,“唉,我觉得五味杂陈的,你们说这算不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韩江雪答道:“算吧,张叔要是不酗酒,也不会沦落到去街头流浪要饭。更不会把他的妻子逼死。”
“可他经历了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又被长工骗走全部财产,他父母承受不住打击纷纷自尽,借酒浇愁,也是事出有因。”
“可我觉得,无论因为什么,拿自己的错误惩罚他妻子,他妻子又何其无辜呢?他妻子在这一系列打击里一直对他不离不弃,嫁妆都当尽了,最后被张叔逼进娼寮,可张叔还不戒酒,最后他妻子绝望的自尽......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样对他妻子的啊。”
苏迢迢长叹一口气。
林清袅在车外坐累了,走进了马车,拍了拍苏迢迢的肩,“人性都是复杂的,你们读书人背的三字经,开篇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我却觉得,性非本善。”
“小袅主张性恶论吗?荀子也是这样想的,你之前说想读书,那我从荀子开始教你吧。”苏迢迢说道。
林清袅摇摇头,“也不算,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怎么定义这两个概念呢,又怎么可能一言概全去覆盖一个人的全部呢。张叔那样可恶的导致了他妻子的悲惨死亡,所以他是恶人吗?他又拼了命的想救我一个陌生人,所以他是善人吗?”她顿了顿接着说,“人性太复杂了,不会有人完美的一件错事都不犯的,同样,恶人放下屠刀,经受过报应后,老天爷也给他活着的权力。人都是会变的,只是无论善恶,相应的报应,善报也好恶报也罢,报应就该来报。只是太多时候,报应它不来,这时候才是你们武林人士应该出面去替天行道。”
杨若然手里把玩着一个镯子,“无论如何,今后我相信张叔会踏实的在医馆过日子的。他既然帮过我们一次,如今拜托我们去他老家玉带湾给他妻子墓前还这镯子,我们就也帮他。”
韩江雪表示肯定,“嗯,去玉带湾的话,离玉峰镇很近,路上的时间算来,刚好够参加武林大会的。大概还有半天就到了,大家休息会吧。”
老叫花子本姓倪,单名一个超字。他父母希望他超过别人,成为一个人上人。
老叫花子生活在玉带湾一个不贫苦但也不富裕的平凡家庭,他自幼聪慧过人,懂事的很早,一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待成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邻村因孤苦无依,所以并不要彩礼,这对于倪超的家庭减轻了很大的负担,随即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这位孤女结为连理,他们的婚礼很是简朴,没有定情信物,没有彩礼,倪超觉得有些愧疚,于是暗暗下决心,三金买不起,一金还是可以实现的。他要攒一笔钱给妻子买个金镯子。
生活依然并不困苦但也不算富裕。倪超与父母同样是焗锅人,一天他外出焗锅,回来时,母亲去世了。母亲的去世并没伴随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就是那样去世了。母亲是一个劳苦的人,经年累月而积劳成疾,全家人也似乎很快就接受了她去世这件事情,只是家里每个人的心中,都多了一块黑黝黝的填不满的洞。
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人的生老病死就这样更迭着,日子就这样向前推进,很快他们有了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孩子的出现使不富裕的家庭压力增大了许多,但省吃俭用,日子还算过得去。葬礼和小孩子使倪超买金镯子的计划暂时搁浅,他与他父亲更加卖力的去焗锅。玉带湾景色优美,发展的很快,短短几年,屋宇鳞次栉比,来往商旅,行人旅客川流不息。这里富庶之人渐多,很少有人家锅破了还去焗的,都是丢了换新的,所以,父子二人的生意并不好做。妻子还没出月子,便接了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小孩子也争气,生的又白又胖,胖的五官都挤在一起,从来不挑食,倪超也变着花样研究吃的给他做,跟锅打交道的,似乎厨艺方面也有着过人的天赋。
有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到家,妻子十分开心的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原来是她用做针线活的钱,给自己买了一个金镯子。倪超大惊,随即是铺天盖地交织在一起的感动与愧疚。他说一个大男人哪有带镯子的。妻子摁着他的手给他戴上。倪超颠了颠手上镯子,苦笑着抱了抱眼神清澈且真挚的妻子,心里无奈道:“小傻子,怎么金和黄铜分不清呢。”
出身贫寒的她,从未见过金银首饰,只有这一片赤诚之心。他突然好想像孩子一样和母亲炫耀分享自己的假金镯子,看啊,老娘,你们给我找了个多好的媳妇!那个黑黝黝的洞,更加黑的填不满,不见底。他于是试着承担起更多的家务,做更多的好吃的给他们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