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的甄非凡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换衣服去洗漱,在她换衣服的时候,露出的大腿外侧,有一道很深的缝合疤,看起来就很疼,甄非凡抚过那块伤疤,她其实已经不大记得,这块疤是怎么来的。
小黑慵懒地窝在窗边的软垫上,耳朵却竖的老高。
三栗站在楼下,有些犹豫,“南山,这件事一定要管吗?她暂时不会有危险啊。”
这是施婷婷入住的宾馆,死契已经被地狱犬吃掉了,她现在确实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不代表,危险不会再来。
“南山,你特意来这里,是因为知道她被困死契,还是因为她是施婷婷,白悠然的朋友。”
三栗和南山都知道,上神不能偏私,而在三栗问出这句话时,它就有些后悔,它怎么能这样质疑她?它应该比谁都明白的……
南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三栗在问出口的时候,它自己心中便已有了答案,所以,她没有回答的必要,无论缘由如何,她都不能任由死契在人类身上出现。
中死契者,不会立刻身死神消,于妖鬼魔神,它会慢慢损耗其身灵力,直至枯竭,于普通人类,它会消耗其自身运势,直至身心俱疲,万念俱灰,自动走向死亡。
“三栗,这死契咒法,是我所创,所以,不论是谁,我都要负责到底。”
很不可思议吧,一方山神,居然会创出这般恶毒的咒法。
三栗瞪大了猫眼,这怎么可能?仔细想想,它虽然有听说过这咒法,但这咒法确实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传播开的,就好像凭空出现,无人知道源头在何处,可是,南山怎么会……
南山也觉着不可能,起初,她是想困住自己,或者说,困住镇山石,慢慢损耗灵力,不让它暴走,可没想到,用在别的妖身上,这咒法更甚,甚至还被稍加修改,用到了人类身上。
施婷婷跟白悠然有关系,对她下手的目的,南山不确定,对方到底是冲白悠然,还是冲自己,不论如何施婷婷她都要救,有没有私心,她都要救。
三栗不明白,为什么南山总是执着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为此而疲于奔命,她的神力弱到几乎感应不到,她的灵力也近乎枯竭,甚至要靠槐姝帮她支撑,一位上神,要靠一棵槐树仙来维持神灵稳定。
施婷婷的死契已经被地狱犬咬碎,就算没咬干净,对她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南山这么关心,就像上次过马路遇到的老奶奶,走的太慢,又似乎被催她的汽车喇叭声吓到,走路有些不稳当,但也只是不稳当,甚至不一定会摔倒,就算摔倒了也不一定立刻就会有危险,可即使这样,南山还是用灵力扶了这老奶奶一把,现在的小学生都不一定这么有礼貌……
再比如,路过的菜市场角落里蹲着卖菜的老奶奶,南山会抬抬手指,让她的菜保持新鲜的时间久一点,至少在晚上收摊之前,别太影响卖相。
这样的小事有很多,南山简直像是在故意浪费自己的灵力。
她现在弱到甚至不被天道在意,似乎那些于人类而言的微弱影响,已经不在天道的注意范围内。
南山现在,不像神,像仙,不,比仙还弱。
三栗安静的看着南山将施婷婷身上最后那一丝死契的影响消除殆尽,而她自己,又是虚弱到再次透明。
看,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地狱犬都能随意咬碎的死契,而仅是净化残存的影响,都能让这位山神近乎消耗到再次透明……
三栗听到自己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大概,只是想要自己不留遗憾。”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
三栗摇摇头,把那些不吉利的念头从脑海中赶走,山神大人总不会是因为觉着自己变不回山神,不如再为人间做点最后的贡献?即便是做神,也可以不用这么伟大。
三栗每次都对南山近乎自毁式的救助他人而气愤不解,若非如此,她本来不会这么虚弱。
上一周,北山西郊处发生了一场矿难,数十位工人被困地下,可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没有媒体报道,没有街坊谈论,还是一只蝴蝶精跟树上的小鸟谈论这件事,被路过的三栗听到的。
然后,南山就让三栗带她去那里看看。
三栗在一堆乱石堆中跳来跳去,这处矿地似乎已经成某家的私产。
虽然外界并无报道,但救援也不是没有进行,只是看他们敷衍的态度,被埋的工人不知道有没有命等到他们的救援。
“三栗,去右后方。”
就算是只猫,可这坍塌的洞口三栗也有心无力,但南山并不是打算让三栗进去,工人被埋的地方预留空间还算大,剩余氧气和水也能保证这些工人支撑几天,更大威胁的,是辐射。
这些看似普通的石头后面,是这片土地不会孕育出来的矿石,它们不属于这里,却被非人力能及的情况下,人为的存储在这里,这也是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矿难的原因。
三栗看清楚状况后呆愣在原地,“这群人,不会想要炼什么点金术吧?”
南山皱眉,这些石头中的能量得快点消除,不然用不了两天,那些被困在里面的矿工就再也不用等救援了。
察觉到南山的动作,三栗气到呼吸都不大顺畅了。
“你是疯了吗!先不说这些石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背后有什么动机,我们连这背后之人是谁都不清楚,你不觉着奇怪吗?为什么那只蝴蝶精说话时机那么巧,偏就在我们路过时提到这西郊矿难,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人类新闻报道就算了,方圆数百里,我们来这儿的路上连这附近的精怪都不了解,怎么偏偏一只远在市中心的小蝴蝶有这么大能耐,能知道这些?这场矿难我都没有感应到,槐姝也不知道……”
“我知道。”南山的声音平和而淡然,不带一丝悲喜。
想要无声无息地制造一场矿难并轻易掩盖,于人而言,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神?
可神与神,还是不一样啊,南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到已经知晓却袖手旁观,她是这一方山神,是这片土地的守护神,护佑这方土地生灵,本就是她的职责,即使现在,她已经不能再称之为神了。
三栗不明白,她怎么就能这么从容淡定,她要做的,可是要损耗她神力的事情啊!
神也不可能让东西凭空从世间消失,而那些石头不是随随便便转移一个地方就可以的,处理不当,很可能会危及更多人类。
这些石头之所以于人类有危险,不过是那些不稳定的放射性元素,而神,无需畏惧这些。
南山是山神,她的本体是深渊下的镇山石,山海界中,没有哪位上神,比她更适合包容这些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连三栗都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的原因,就像一个陷阱,为了逼迫南山救人,就算知道也不得不跳的陷阱。
神,就必须要无私至此吗?
那如此算计南山的,也是神吗?
天道,不管吗?
三栗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南山的决定,就像之前,在河边,在山上,它都只能在旁边默默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南山耗尽自己的神力,看着她本就淡薄的神灵近乎虚幻。
本就不晴朗的天空不过几息之间暗如黑夜,悲风哀嚎,裹挟着南山,似要将她撕裂,不远处的救援队,因这场突然而起的暴风雨停止了工作,躲进了旁边的帐篷。
那些藏在石缝中的能量,汇聚成人类看不到的光点,随着狂风如浪潮般朝南山身边涌去,再消失,南山面色痛苦的承接着这些不属于她的能量。
三栗立在下方,看着半空中的山神,被光点包裹其中的南山,山神之力越来越弱,这仿佛就像一场献祭。
……
一场风雨之后,天色恢复如初,救援工作仍在不紧不慢的进行,地下深处的矿工仍在焦急的等待救援,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就像没人知道,就在刚刚,一位他们不知道的神,从他们身边路过,又随着那阵扬起他们衣发的风离开。
不远处的山头上,司秋安静地立在那里,看着矿地上的一切,旁边是前不久,被白悠然困在杀阵中,本该身死神消的猰貐敦彦。
敦彦有些无聊的扣着指甲,“蠢而不自知,这山神也不过如此。”
司秋乜斜着看了猰貐一眼,妖终归是妖,不能升仙,不能成神,一切,不过是注定。
神,其实也可以自私点,无功无过,总比什么都想救,什么都不愿放弃的好,贪心点也可以,收拢更多的信徒,凝聚更多的信仰,贪食更多的香火,巩固自己的神力,总比为救什么愚蠢而卑微的人类,让自己神元俱灭的好。
天道,根本就不在乎。
司秋抬头看了看灰黑色的天空,它在乎的,不过是自己定下的,自以为公正的规则,至于人神如何共处,它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神,不过是想打破这个规则,重新制定新的,更适合神与人共处的规则。
上神想要走的这条路,总要有祭品,于是,她来了人间。
先是老山神,再是白悠然,而这位山神,也不过在路上了。
南山又变回了那块黑色曜石,那阴沉的气息三栗都要熟悉且习惯了,它叹了口气,认命的去找槐姝,借着槐姝的草木灵,终于让南山恢复了一点点它所熟悉的气息,但也只是一点点。
可谁想到,这才一周的时间,南山也才刚刚恢复过来,就又让三栗带她来见那只地狱犬。
都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这好狗做好事能不能也做到底,没有金刚钻也别揽瓷器活啊!一个死契都清理不干净,还要喊南山来售后,烦人不烦人?
真的,要不是这狗背后有人,三栗高低得跟它打一架,跟谁背后没人似的,它也是有靠山的!
只是这靠山是时靠谱时不靠谱的,动不动就损耗自身变成石头它也没办法,最让三栗害怕的是,保不准哪一天,南山要是变成那次天桥上的那样,看起来六亲不认的,到时候它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