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陌推着季风夏在小吃街走了一个来回，才找到一家新开没多久的烧烤店入了座。
季风夏上一次在这个点光顾小吃街，大概要追溯到他上大学的时候了。这条街看上去还和当年一样，大部分店面几年如一日地屹立在此，季风夏依稀还能分辨出其中有几家自己曾经在那打过工。
当年他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那些店老板说不定还能认出他来。
不过他现在坐着轮椅，并不想见到以前认识的人。
新开的店对他来说正好，没什么生意，顾客很少，店里就有座位。
江溪陌安顿好季风夏，拿出手机扫了一下点单的二维码，一本正经开始点烧烤。
“吃什么？”江溪陌假装没看到季风夏盯着他的眼神，若无其事地问着。
季风夏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
他开口发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溪陌这才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来，装作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季风夏的脸。
看季风夏的表情还算平静，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几天有点忙，没来得及联系你。”
“忙什么？”
“……搬家。”
季风夏：？
季风夏：“什么意思？你搬哪儿了？”
“目前暂时，”江溪陌顿了顿，似乎在强调这四个字，“住在跟你同层的另一边。”
“同层？”如果季风夏没记错的话，这一栋楼应该都是沈霜梨家的房子。
江溪陌搬过来了？还跟他住在同一层？？
季风夏想着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表情看上去有点呆。
江溪陌在点餐界面随意点着：“所以房东喊我打竞技场，我当然要给几分面子。”
怪不得沈霜梨要打竞技场，先去找的队友是江溪陌。
江溪陌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下个月你隔壁的那间租期就到了，我本来想搬进那家……”
季风夏非常擅长捕捉重点：“本来？”
“嗯。”江溪陌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季风夏，随后略带伤感地说，“我怕你讨厌我，觉得我很烦，不愿意和我当邻居，所以还在犹豫中。”
季风夏愣了愣，刚才江溪陌扫过来的一眼，怎么看怎么可怜巴巴的样子。
江溪陌这么晚带他出来吃夜宵填饱肚子，他哪来的道理讨厌人家？
季风夏的语气一下就软了：“这……倒也没有。”
“真的吗？”江溪陌语气柔和，笑眼弯弯，“那我可以搬到你隔壁，成为你的邻居吗？”
对方一脸真诚，问得季风夏心都化了。
“当然可以。”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江溪陌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好像刚才的一闪而过的不安只是季风夏的错觉罢了。
江溪陌点好了餐，把手机推到季风夏面前：“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哦，好。”季风夏捧起江溪陌的手机，发现对方已经把能点的几乎都点了一遍了。
“这也太多了……”季风夏嘀咕着。
江溪陌的手机开了静音，企鹅收到新消息，弹窗无声地从最上方跳了出来，季风夏不想看都不行。
梨霜霜大魔王：怎么样，试了没，管不管用？
梨霜霜大魔王：真的，你听我的，使劲装可怜就对了。
梨霜霜大魔王：我师父最心软了，保证你说啥就是啥。
梨霜霜大魔王：今天我就这么把我师父骗来打竞技场的，包管用。
梨霜霜大魔王：记得装自然点啊，不然OOC就不好了。
季风夏：……
他抬眼，对面的人还撑着头看着他。
手痒，想打人。
季风夏冷着脸，点开江溪陌和梨霜霜的聊天框，把手机转了个方向，朝着对方推了过去。
江溪陌的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接过手机的时候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刚上了大当的季风夏憋着气：“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嗯，有。”江溪陌想了想，拿起手机开始打字，“得跟人家说声谢谢。”
季风夏：“？”
在他们对话期间，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推门进来落座在他们周围。
人多，季风夏不好发作，只好先忍了一手。
他尽量维持着平静，问道：“所以你为什么突然搬过来？”
“这里离我的店很近。”江溪陌说，“而且你整天不好好吃饭，我离你近一点，方便监督你的一日三餐。”
“你的店？”季风夏忽略了后面一句，“你开店了吗？”
“是啊，大三就在准备了。”江溪陌帮季风夏打开凉茶的易拉罐，放到对方手边。
季风夏震惊：“大三你不好好上学，居然在创业？”
江溪陌笑了：“因为想早点经济独立。”
季风夏没明白，愣愣地问道：“为什么？”
他从流云若风那得到的消息来看，大概能知道江溪陌的家境应该不错，有家族产业，一听就是家大业大的主。就算江溪陌自己学习不努力，也能继承家业，当个大老板，为什么要自己出来开店创业？
江溪陌没说话，拿起凉茶抿了一口，眼帘微抬，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季风夏的脸。
季风夏当即明白，对方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
夜宵恰好在这个时候被端了上来。
江溪陌拿了一串烤花菜递给季风夏：“饿了，先吃。”
季风夏接过来啃了两口，有些食不知味。不知是这家新开店老板的手艺不精，还是季风夏心里藏了事。
满满一桌的美味即使能填饱肚子，也弥补不了内心的空空荡荡。
“明天下午的竞技场，”江溪陌突然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开直播？”
“啊？我？”季风夏听到这个问题愣了愣，“不要吧，我怕被骂。”
江溪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盯着季风夏看了好一会儿。
确定对方确实没在开玩笑之后，江溪陌说：“你这几天在家是不是竟躺着了？论坛也完全不看是吗？”
季风夏：“……”
社恐人真的很难办。
季风夏点了点头。
江溪陌转过头，对着季风夏放在一边的手机扬了扬眉。
“要不，你看看？”
季风夏将信将疑打开手机，登录了他快有半个月没打开过的侠客梦论坛。
关于风拂雪的热度已经下去了，只有几个讨论度最高的帖子还飘在首页。
季风夏一眼就看到一条，32秒前还有人回复。
【理性讨论，风拂雪这种在决赛局抛弃队友的人渣还能有重新回来的资格？】
季风夏咬着牙点了进去。
热度最高的几个回复被点赞点到了最前排。
【你这标题，真理性吗？】
【人队友都没说啥，你倒真情实感上了，皮下是谁啊？上大号说话！】
【有一说一当时我在现场，如果风拂雪真的腿脚不好，他的队友肯定知情，前一批上台的三个人就算了，跟风拂雪一批上来的两个队友都不着急帮忙，观众还冷嘲热讽，这谁绷得住啊？害我们风风自闭了这么多年，现在还在这岁月史书？】
最后一条的点赞人数最多。
季风夏不敢置信，把几条热门评论反反复复地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人帮他说话。
虽然不和谐的声音还是有很多，但和四年前一边倒的舆论相比，他已是非常满足了。
他抬起头去看江溪陌，才发现自己嘴角是上扬着的。
“接着看。”江溪陌说。
季风夏手指继续划，关于风拂雪，热度第二的主题帖很快也映入眼帘。
【作为云袖玩家，给大家分析一下风拂雪和风有欺的相似度。】
楼主找出了季风夏几年前不知道哪个粉丝录屏上传的视频，和风有欺近期录屏一对比，举例说明了大半天，几乎一个个细节都佐证了风有欺就是风拂雪。
这篇帖子的回复量更是惊人。
【我以前是风拂雪的粉丝，我之前一直以为我粉的主播没玩了，慢慢的我也不再玩云袖了，现在知道他还在玩真的好开心，我也想玩云袖了。】
【网暴的人可以一走了之，对他人造成的伤害谁来弥补！唉，痛心！】
【风神不会这些年都是开着变声器过来的吧？这也太惨了。】
【很难想象风风后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真心怜爱了……】
季风夏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回复里说得这么惨，但仔细一想，他们似乎也没说错。
而他在黑暗中行走久了，忘了曾经的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阳光之下。
这样的感觉很多年都没有过了，季风夏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江溪陌望着他笑了，隔着餐桌轻轻对他说：“欢迎回来，阿雪。”
吃饱喝足，江溪陌推着季风夏出了店门。
深夜里的风有些凉了，江溪陌把自己带来的薄外衣披在了季风夏的身上。
“风大，别受凉。”江溪陌说着，俯下身来，一颗一颗帮季风夏扣好扣子，理了理衣襟。
季风夏蜷了蜷手指，还好，还能动。
他被江溪陌照顾得恍惚要以为自己不是心理障碍，而是真的断手断脚了。
在回公寓的路上，季风夏仰起头来看月亮。
他已经很多年没在城市的夜空里看见过星星了，但月亮永远高悬在那里，温和而明亮，是他无数个黑夜里唯一的光明。
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游戏的事，也只聊游戏的事。
季风夏忽然发觉，他对江溪陌其实一无所知。
他不明白江溪陌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为什么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为什么一下就能从茫茫人海中认出他来。
更不知道对方那些有意无意的撩拨，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而且对方明明是个富家子弟，却要追求自己创业，没苦都要硬吃。
他想了解更多，却怕失掉那份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分寸感。
江溪陌一路耐心地带着他，走过街道、穿过马路、逛过公园、路过楼下斑驳的路灯。
惬意的睡前时光终于结束，江溪陌把季风夏送回了家，礼貌地互相道别。
深夜会让人变得不清醒。
江溪陌转身的那一刻，季风夏突然不想让他就这样走了。
他总有一种直觉，如果此刻江溪陌就此离开，他们之间相隔的沟壑将更加难以填平。
他出于一种本能、或是一种冲动，伸出手来拉住了江溪陌的衣角。
江溪陌的身形微微一顿，转过身问道：“怎么了？”
季风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对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没……没事，”他吞吞吐吐地组织着语言，“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是，那个……可不可以多和我说说你的事？”
“嗯。”江溪陌淡淡地问，“比如呢？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此时季风夏的脑袋里一团浆糊，只能随口挑了一个今晚在餐桌上没得到回答的问题，“你为什么大三就开始自己创业了，你哪里来的钱？”
江溪陌动了动嘴唇，犹豫了半天，吐出两个字：“攒的。”
“攒、攒的？！”怎么攒能攒出创业启动金？
“我只是想早点经济独立。”江溪陌说。
季风夏不解：“你年纪轻轻就追求经济独立干嘛？很缺钱吗？”
“不缺。”江溪陌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看着季风夏的眼睛，郑重回答。
“因为，这是我爱你的底气。”
唯有一轮明月照彻的黑夜中，江溪陌乌黑的眸温柔而又深邃。
“我说的是陈述句，没有在等你的回答。”江溪陌的目光落在季风夏身上，声调是那般无欲无求，眼底却满是压抑已久的渴望，“早点睡，晚安。”
说完，江溪陌在离开前，为他开了一盏灯。
大门缓缓关上，季风夏对着紧闭的门呆愣了十分钟，才终于回过了神。
他的心跳得好快。
如果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