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中,宋钰擅番邦之语,出发前,他教了迟渊芙蕖几句常用的话,以应对官府查验时装装样子,随后整装出发。
排队等候通关时,芙蕖听到百姓低语,都在议论最近盘查越发严苛云云,等队伍轮到芙蕖的商队时,官兵见有年轻女子,便展开一幅画像,对着芙蕖的样子比对。
芙蕖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估计各处关卡的官兵都持有她的画像,好在宋钰有先见之明。
官兵只扫了一眼,收回打量的目光,只问为首的宋钰,“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可有通关文书?”
“官爷辛苦,我们都是西域来的客商,有官府文书,还请过目。”宋钰陪着笑,操着略带口音的官话,暗戳戳往对方袖子里塞了银锭。
芙蕖与迟渊扮作异域夫妻,彼此用番语交流了几句,至此,官兵打消疑虑,在文书上盖印放行。
凭着这幅装扮,一路上可谓畅通无阻,远比迟渊带着芙蕖奔跑时来得轻松,可越靠近桑洲,芙蕖的忧虑只增不减。
且不说进入桑洲的各个关口严格把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便是那条密道也早被姜元义发现,此刻定然增加了守卫,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眼下,她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桑洲外的客栈暂时落脚。
宋钰抿了口茶,老神在在道,“不必担忧,且再等上一两日,那边估计也快找到了。”
他没说找到什么,可就在一日后,芙蕖站在茶楼最高点,果真见到驻守桑洲的官兵减少了,陆陆续续撤离。
“这是怎么回事?”就连迟渊也觉奇怪,怀疑是否有诈。
宋钰道,“做戏当然要做全套,若你们活着,姜国自然不遗余力,全力搜寻你二人下落,可若你们‘死’了呢?”
早在暗卫传信给他时,他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从桑洲找出两个身形相似的死囚,根据迟渊与芙蕖的特征做了些手脚,再投入金水河,根据他的计算,禁军们发现尸体就在这两日。
迟渊死了无所畏,可芙蕖死了,定会让姜元义方寸大乱,而叶憬也与他互相配合,在京城刚传出“死讯”后,即刻出兵讨伐。
当然,这讨伐不过虚张声势,只是集中一点,来势汹汹,驻守桑洲各处的官兵不得不聚在一处,全力迎敌,这就给了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迟渊一行人除了芙蕖,都是个中好手,应对仅存的姜国官兵绰绰有余,很快便撕开一道口子,迟渊带着芙蕖策马疾驰,直奔桑山。
再次回到这里,芙蕖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庆幸,是劫后余生。
她总算是回家了,回到她真正的家。
到了别院门前,芙蕖卸去伪装,门口的暗卫一眼就认出他们的身份,喜出望外。
“将军!公主!”
芙蕖快步过去,“哥哥呢?”
许久未见,她不免担忧,听说叶憬为了替他们遮掩,拖着残躯主动出兵讨伐姜国,她更是惴惴不安。
暗卫脸上的喜色淡去,迟渊便有数了,当即差人取来他的战甲佩剑,“我去带殿下回来。”
芙蕖已经安全,接下来,他该回归正途,做他该做的事。
“迟渊……”芙蕖抓住他的手腕,欲言又止。
对方只冲她微微一笑,“放心,我们没你想的那么弱。”
北辰残军固守桑洲多年,屡次以少胜多,足以证明他们并非一块好啃的骨头,更何况,眼下姜元义因芙蕖诈死方寸大乱,加上边境敌国蠢蠢欲动,姜国自顾不暇,正是他们北辰反击的最佳时机。
芙蕖明白这个道理,缓缓松了手,她亲眼见过姜元义的态度,他容不下北辰,那你死我活将成必然,她只能站在北辰的立场上,为北辰的利益考量。
“那……你要小心。”
“不会太久。”迟渊说完,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在她额前轻轻一吻,转身离去。
许是迟渊回归,北辰士气大涨,捷报接二连三传回别院,芙蕖高悬的心慢慢放下,至于物资问题,谢家一直在暗中支持,一时半刻,尚有保障。
不出半月,北辰将士凯旋而归,以不足四万人马,一连夺下五城,加上先前的战绩,军队扩充至八万之多,临近诸侯经人游说,也开始屯粮屯兵,隐隐有联合北辰共同对抗姜国之意。
凯旋之日,芙蕖站在城墙上遥望大军回归,远远就见队伍前是一个十二抬轿辇,四周散落帷幔,偶有寒风吹起一角,是叶憬斜倚病弱的模样。
芙蕖眼眶一瞬红了,哥哥是为了她,强撑病体上了战场。
还好,还好她回来得不算太晚。
大军临近城下,芙蕖跑到城外迎接,等人走得近了,才发现矫辇旁边还站着一人,红衣银甲,发髻高盘。
是叶蓉。
她也看清了芙蕖,先是惊讶,随后颔首行礼,比起从前,她肤色黑了,眼神也更显坚毅。
迟渊快步上前,将芙蕖拥在怀中,叶蓉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叶憬撑起身体,见她们和好如初,笑容欣慰,只是还未开口,便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众人来不及寒暄,忙把人抬回文思堂,经过一夜调理,病情总算稳定下来。
当夜庆功宴,由迟渊与芙蕖坐镇,二人皆心不在焉,宴会过半,莫白前来禀报,附在迟渊耳边低声道,“将军,谢家家主来了,已经在文思堂见过殿下了。”
莫白声音不大,但芙蕖坐在一侧,还是听了个清楚,“是表哥?”
迟渊还记得谢家那个扮猪吃虎的傻子,因此对谢家并无太多好感,但某种程度上说,谢家与北辰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知道了。”迟渊说完,饮完杯中最后一点酒,便带着芙蕖一起前往文思堂。
去往文思堂的路上,不少暗卫搬着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进出,粮袋上还有谢家的标记,看到这些,迟渊的脸色缓和许多。
到了地方,芙蕖一眼就认出了在厅中来回踱步的谢万钧。
“表哥!”
谢万钧正和叶憬议事,这也是他第一次踏入桑山,闻言转过身去,不等他打招呼,又一道湛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抢在他前头。
“仙女姐姐!你还活着!”
只是还没碰到芙蕖一根头发丝,就被迟渊挡住去路,“谢二公子,别来无恙。”
迟渊嗓音冷淡,眉眼里充斥着警告。
谢安撇撇嘴,看到他与芙蕖十指相扣的手,悻悻地收回脚步。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叶憬率先打破僵局,“二位,还是先坐下吧。”
谢万钧也笑笑,“看来,桑山好事将近了。”
芙蕖在太后的圣寿节与人水遁私奔之事他不知道,但姜国已有皇后意外落水薨逝的消息传出,再后来叶憬出兵讨伐,谢万钧便对这个消息信以为真,直到此刻,看到迟渊芙蕖同进同出,压在心头的巨石少了一块。
若芙蕖之死属实,他真不知要如何开口告诉叶憬。
说到“好事”,叶憬眸色一亮,含笑道,“谢家主所言极是,迟渊,你与芙蕖的婚事,也该尽快办了,择日不如撞日,别拖太久。”
芙蕖俏脸一红。
倒是迟渊主动应道,“殿下说的是,臣明日就来提亲。”
因为迟渊与芙蕖的到来,先前的谈话暂且搁下,直到两人双双离开,谢万钧与叶憬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谢万钧重重叹了口气,“殿下,谢家这次,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叶憬屏退下人,身边只有宋钰和叶蓉。
良久,叶憬沙哑着声音问,“谢雅她……还好吗?”
“还在苏州。”
迟渊带芙蕖杀出重围,在苏州掀起轩然大波,后来姜元义打探到芙蕖下落,忙着寻人,并未处置苏州的事,直到芙蕖诈死,姜元义迁怒不少人,其中就包括谢家,但谢雅已经出嫁,未在清算之列,如今被崔行知困在府中。
叶憬沉默片刻,至少,谢雅没被连累,算是一个好消息。
“你们就安心住下,只要北辰还在,桑洲还在,就有谢家一席之地。”
“多谢殿下,若缺银两物资,我谢家义不容辞。”
谢万钧告辞后,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看着榻上模样衰颓的叶憬,脑海不由浮现当年对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天意弄人,若是谢雅见到如今的叶憬,恐怕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方才当着迟渊将军的面,殿下并未说起正事,是打算隐瞒?”
恐怕到现在迟渊和芙蕖还被蒙在鼓里,并不清楚叶憬的打算。
叶憬再次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我只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我的妹妹幸福。”
先前看似是因“芙蕖之死”起兵讨伐,实则是吹响复国号角,他找到了北辰昔日旧臣,他们当中有人隐姓埋名,有人还在朝中封侯拜相,位高权重,因姜元义有心整肃朝纲,后者担惊受怕,如火中焦灼的蚂蚁,这些人就成了北辰拉拢的对象。
与其忧心将来某一日身份败露,遭到清算,不如回归旧主,重振北辰,到那时,他们便能荣华富贵,高枕无忧。
而另一厢,迟渊开始着手筹备大婚事宜,聘礼单子有一长摞,都是迟渊父母生前备下的。
至于婚房,迟渊拒绝了叶憬所赠的宅子,而是选择桑山脚下一处竹院,比不得皇家别院气派奢华,胜在清幽雅致,别有一番风味,是芙蕖向往的自由自在,田园风趣。
时值寒冬,篱笆下的刺玫尚未盛开,只有庭院里的红梅花枝招展,迎风摇曳,红梅树下,泥炉温酒,壁人相依。
芙蕖窝在迟渊怀中,享受着片刻宁静。
漆黑的夜空忽的飘起一抹纯白,落在枝头,红梅点点绽放,今岁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皇宫里,姜元义无心赏雪,正冷眼瞧着内侍把昏死的宫婢拖下去,留下一长串殷红的血迹,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一幕不仅震慑宫闱,更是把一旁的傅子宁吓破了胆。
姜元义揉搓扳指的动作越来越燥,“傅子宁,朕忍你很久了。”
“陛、陛下,她们胡说,我是冤枉的!”傅子宁连滚带爬到他脚边,“是姑母!一切都是姑母授意!”
陷害芙蕖的事已经败露,而她身为幕后主使,直接导致芙蕖溺水而亡,姜元义大动肝火,自己只有拉太后下水,才能有一线生机。
傅太后早在姜元义杖毙宫人的时候,就养心殿而来,正巧听到傅子宁的话,一口老血堵在心口,险些气晕过去。
姜元义不想听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解释,微抬起手,几个内侍上前扣住傅子宁,往她嘴里塞了汗巾。
傅子宁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随后被内侍提起绑在木桩上,一盘又一盘的刑具呈上,由一个冷脸内侍主刑,手中赫然是一枚薄如蝉翼的刮骨刀。
要看内侍扒了傅子宁的外衣,刮骨刀贴上她的肌肤,傅太后冷呵,“住手!”
她快步行至姜元义面前,姜元义怒吼出声,“我看谁敢停手!”
底下人左右为难,在看到帝王脸上释放的浓浓杀气后,内侍毅然决然开始行刑。
姜元义赐了傅子宁剐刑,第一刀割入皮肉,傅子宁声嘶力竭,只因口中堵了汗巾发不出半点声音,无处发泄的痛苦令她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
傅太后亲眼目睹,出了一身的冷汗,求情的话到了嘴边,再不敢说下去。
在姜元义阴鸷森冷的眸光扫过来时,傅太后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转移话题,“皇、皇儿,母后、母后来……是想告诉你,北、北辰王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