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住,我不想听。你仅需向剑宗要钱就是了。”绯雪内心给自己的师父道了声抱歉,她一回来就没干好事。
绯雪小声招手叫他过来,卿金客附耳而去,她便在他耳边暗语几句。
卿金客回正身形,面容狐疑:“就说这几句?”
绯雪眯着眼点头:“对,就说这么多。”
卿金客也真信,道了声“好”便离开药宗后山,须臾之间消失不见,只余树影婆娑流水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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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境凌苍峰,剑宗。
凌苍峰是天地之间最高峰,剑宗所居之地。此时未入冬,凌苍峰除了宗主居住的峰顶之外,其余地方依旧是绿意盎然。
剑宗七年前受到打击后曾衰败一时,剑尊失去剑意,首席弟子又身藏雪景再无归期,因此大多人对剑宗的印象都是“可怜无助”。
然而现实与想象截然相反,仙盟不再找剑宗的麻烦,剑宗进入一种“养老”状态,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外人想象中“颓废无能,黯然伤神”的剑尊东方子霰正给自己养的花浇水,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他怡然自得吹着小曲。
事实上,剑尊大人对养花一事没有任何技巧,全是感情。他养的花不是被曝死就是涝死,来了一批又送走一批,就算是技艺高超的花匠来了也自叹无能为力。
闻折竹领着外界的信息而来,照常作揖问师父的安。
“折竹你看我昨晚下的棋,你就说好不好,是不是一绝?”东方子霰实质就是一个老顽童,一边给花浇水一边自耀道。
闻折竹一听便知:师父又熬夜自己下棋玩了。若绯雪这位首席弟子还在,必定面露恶相以下犯上,上前一把揪住自己的师父的耳朵一顿教训。
闻折竹自是不敢做这种事的。
他干巴巴道:“还成——师父您还是要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为好。”
这种提醒对剑尊老人家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他依旧抚着胡须,振振有词着“好棋,好棋”。
无奈之下,闻折竹道起了远方来的客人:“有人传话给我说:要是瞧见师父在无所事事‘折花害草’,便无需多言,半夜剪下您的胡须就成。”
“咳咳!”背着手的东方子霰当场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手一抖,花洒的水“倾盆而落”,花盆里的仙草灵花又遭了一场涝水灾。
能说出这番话的还能有谁?
整个修真界找不出第二位像绯雪这般敢跟剑尊顶撞的人。
或许在外界看来,剑宗上下师徒关系是谦卑有序,可真如绯雪之前所说,她小时候没少干过上房揭瓦的事,“欺师灭祖”自然也做过。
当年东方子霰蓄得一撮美须,动不动抚须长叹,颇有长者风范。后来幼时的绯雪与闻折竹下赌约,比什么倒不甚清晰,但记忆深刻的是输者需要去剪下师父的胡须。
那次绯雪运气不好,输给了自己的师弟,剪胡须的孽行也就成为了她的任务。
名誉还是忠孝?
选一个吧。
幼年绯雪眼睛也不眨一下,一手夺过剪刀就往师父的房间而去。
那时的东方子霰还有午睡的习惯。于是绯雪蹲守在他的窗边,掐准时间等他熟睡。不放心的小闻折竹也紧跟过来,两位小小的身影龟缩在一起。
“师姐,你真的有把握吗?”
“……嗯,我算了一下,有两成赢率,优势在我。”绯雪自信满满道。
待房中人的呼吸变得绵长安稳,绯雪与闻折竹默契地对了一眼神,她随即翻窗入户,潜行而去,而闻折竹蹲在原地静候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煎熬度过,窗边传来“吱吱吱”的信号声。
闻折竹抬起头,就见绯雪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战利品”,趴在窗边兴奋地朝他扬眉:“竹子你瞧,你师姐说到做到!”
即使压低声音,也难以掩盖她张扬的口气。
闻折竹的称赞之辞未脱出于口,一道巨大黑影笼罩在绯雪之上。闻折竹呆若木鸡,绯雪从他的眼眸倒映的“愤怒”身形和周围忽冷的气氛就知——她要完了。
幼年绯雪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视线一点点往后转,果然瞧见不知何时醒来的师父站在自己身后,面色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绯、雪。”
首席弟子立马服软,语速飞快:“我知道错了!您老千万别动手,胡子可以再长,您弟子的命只有一条!”
失去爱须的东方子霰怒不可遏,那年冬季就把绯雪和闻折竹扔进冰河修行,以消心头之恨。
……
幼年的回忆总是美好和“鸡飞狗跳”的,闻折竹每每回想,总是不会忘记绯雪那道明艳俏皮的身影。
“那位外来客人还说了些什么吗?”
“他说师姐欠了飞雪会四万五千两黄金,师姐就让您去还钱。”
“逆徒啊!”东方子霰愤愤放下手中之物,“一回来净给我惹事。”
老剑尊背着手,即使没有剑意也威风不减,一道背影就能让人望而生畏,他冷然而去,看似像是在生绯雪的气。
可闻折竹知他是冷面热心,东方子霰所去之处正是剑宗的账务房。剑尊到底会帮自己的徒弟处理后事。
绯雪没有让卿金客传更多的消息,意思很明显:她只是过来报个平安,无须他们担忧她的情况。
闻折竹仍放心不下,他向剑尊请命:“弟子愿下山,带师姐回宗。”
他只需要向卿金客细问来路,便能知晓绯雪的踪迹。
七年未见亲人,东方子霰知道他心急。老剑尊背手沉吟片刻,徐徐道:“难得你有这一番心意,想去便去罢。无须折返原路寻她,她必定会在南境出现,届时你便将她带回。”
闻折竹:“弟子领命。”
闻折竹下山之前还去了一趟剑宗的祠堂。祠堂立有数道雕木名牌,皆是过世的剑宗直系之人的碑位。
在这些一列列木碑牌中,就有一个小小的玄木碑牌,上面歪歪扭扭刻有“绯雪”二字——七年前绯雪“过世”后,东方子霰迟迟不肯替自己的弟子立碑,一拖再拖,直到闻折竹亲手给自己师姐雕一个碑出来。
碑位的烧香鼎还残留着余灰,那是闻折竹在七月半给她烧的香。
而今绯雪未死,他却足足给她祭奠了七年。
闻折竹一一拜过祠堂里的列位上仙,最后停留在自己师姐的碑位上。他小心翼翼把她的碑位取下、擦净、收好,然后重新将祠堂的所有碑位重新排列。
整理好的祠堂貌似从来没有过“绯雪”的位置。
“叨扰各位仙师,多有得罪。”临走之时,闻折竹重新给祠堂主位上一炷香。他重重地关上堂门,好似再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无论如何,这次我一定要带师姐回家。
闻折竹向自己作下重大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