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休轻柔的声音在洞穴中历经几次回声，尽显诡异：“名为盟友实为炮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哼，四殿，等着吧，你的报应也不远了。”
她细细整理鬓边碎发，余光瞥见旁边身影，撒娇一样的嗓音随口说道：“都不要靠我这么近啦，姐姐妹妹们，先往后退三步。”
话音刚落，她前面的一众少女如同被触发了什么机关指令，微微躬身，紧接着齐刷刷地向后退去。
行为步调一致地令人毛骨悚然，如同木偶师手下的一群牵线傀儡。
但宋凌休知道不是，所以她很满意。
她舔舔嘴角，笑道：“很好，现在，修为金丹及以上者出列。”
人群中缓缓走出二十几个女子。
“天赋七阶及以上者出列。”
又陆续走出了四五个年轻女孩。
“好好好……很听话。”
宋凌休喃喃，突然大跨步走到两群人的分界线上，被挑选出的女子自觉在她身后站成几排，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幸福笑意。
“你们所有人都是我教瑰宝，如果可以，真想带你们一起离开，如今你们是能理解的吧……”她娇俏捂脸，幽怨缠绵，很是不忍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她叹了口气，话音一转径直凄厉起来。
“我教与他人为善，天性帮扶弱小，此时已尽力了啊！”
“谁亏欠你们！谁可怜你们！谁拯救你们！”
“倘若苍天有眼，天道在上，要看个分明啊……”
烛火摇摇晃晃，在背后壁上映出细密鬼影，四下静谧，除了那道激昂女声，听不到一点动静。
“你们都是可怜人。在这个破碎的修仙界，没有天赋没有实力，是很难活下去的。见识过这样的地狱了吧？”
“人生而不平等，我们偏在底端，若不能团结起来，都将被世道打压和埋葬！”
“已经经历了如此多的痛苦和不公，我们卑微如蝼蚁，生如浮萍，命比草芥，只见世间的荒芜和刻薄，未来苟且的生活还会让我们在煎熬中反复……谁能为我们无辜之人的苦痛买单？”
宋凌休眼底灼灼：“现在尔等成为我教信徒，主上怜惜人间生灵，自会给予每个人归宿。”
“现在……我以主上之名，带着主上的祝福，准许你们从苦海解脱。”
宋凌休阖眼，嘴角微勾。
下一秒，静止到呼吸声都可闻的洞穴内，沉寂如泥塑般的一百五十多个人疯狂地躁动起来！
她们有的猛掐自己的脖子，有的疯了般往墙上撞去，有的捡起石头向动脉处划，更有甚者，用双手原地疯狂刨坑，准备将自己活/埋。
将要呈现出一片人间炼/狱之景，少女身后的那几十个人，却眉目冷淡，视若无睹。
——不服她的，不听劝的，不虔诚的，早在重仙宗救人之前就悄无声息地去了。
宋凌休偏头，一滴鲜血溅到她嘴边，被她淡定舔去。
她语气平定无波：“你们去帮帮她们吧。”
至少死得体面一些。
她叹息般想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除魔卫道”四字，真是少年不知所谓。
只是没想到蓝祁真身在此，不然就凭他们两个练气期，要么能多几个教/众，要么多几具尸体。
不过她就知道，以蓝祁的性子——不止蓝祁，还包括那些宗门、世家大能，是绝不可能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险些坏了她最后回去的路。
唯一例外的就是，蓝祁竟然真让她们磕下去了，那她们死在这的因果，大概也能让他倒霉些。
“走吧，宗权快到了。”宋凌休一行人掠过混乱的地面，向洞穴外走去，在某个黑暗的小拐角中，她的脚不小心踩上一块凸起。
一小截露在外面的手指头映入她的眼帘。
魔教不成事，中兴镇也守不住。那是她为自保顶替四阴少女时，亲手埋葬的第二百个人。
她定定地盯了好一会儿，良久叹了口气，蹲下身在旁边的地上徒手扣出一抔土来，暗红的颜色埋进她的指缝，抵不过她内心森凉。
泥土从她指缝掠过，盖在了凸出来的那节指骨上。
“怎么会忘了你呢，葬于他肮脏算计中的瑰宝，是在提醒我多骨森是多不厚道。”
她走出洞穴，唤出剑握在手心，向后划出一道闪亮的剑弧，身后洞穴应声坍塌，与此同时，她们脚下凭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阵法，正好将她们包裹其中。
“安息吧，我们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我们会和主上一起，为你们讨回公道。”
*
几百公里外的另一处静谧小巷里，一行人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尽头，再出现时已到了城外的空地上，突然，其中一人的通讯玉符亮了一下。
他懒洋洋地接通，耳边传来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殿主，三堂主姬回的命牌碎了。”
多骨森一惊，很快弯了嘴角：“是谁干的？”
“姬回身上的防御法器没起到作用，投来的影像表明，杀死他的正是重仙宗的信陵君蓝祁。”
他无声切断通讯，身旁的亲卫迟疑地开口：“这么快？”
多骨森慢条斯理地说：“是姬回自己倒霉，撞到了蓝祁手上，倒是比计划中死得快也干脆许多。”
“大长老那边能善罢甘休吗？”
多骨森冷哼：“他敢把人往这边送，就该做好心理准备，哪有毫无危险就能赚取功勋的好事，真把防御法器当万能了。”
“嘿，真想知道大长老现在是什么表情。他不肯善罢甘休又能如何，少主哪能任他胡来坐视不理。”
他抬头看了看，天将破晓。
*
唐郁肆意乘风，让苏鸣先享受御剑的自由快乐，也顺嘴一提御剑的经验，帮助他未来更好的领悟。
“到了，小鸣先。”唐郁轻点脚尖，揽着苏鸣先一跃而下，他的小脸还兴奋地红扑扑的。
苏鸣先暗下决心一定要早日突破筑基，习得御剑之术。
“哎，师兄已经到了啊。”苏鸣先抬头，跟凌歌打了个招呼。
“尊上迁就弟子，早了几息而已。尊上载人才是厉害。”
唐郁收回长沂剑，罕见露出几分赞赏——反推一下不难猜，他至少有了巅峰修为了。
没有师尊帮扶教导，单凭重仙宗统一授课，修成亲传弟子的水平，不愧是有能耐开启魔族封印的人。
凌歌肺腑之言仍在心中回响，明明天赋卓绝，往生镜中他却一步步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
霎时心生惜才之心滚烫。
明明天赋卓绝，在世一生苦难，即便没有了蓝祁，依旧有人要因为所谓未来将他扼杀于摇篮。
他堂堂魔教教主，算不上什么大善人，亲在理前，后是三界。
明明要趁其弱小杀之以绝后患，直到亲眼见了他的坚韧，却忍不住道声不公。
——没关系凌歌，乖孩子都是有奖励的。
只此一次，最后一次。
神魂秘境，是危险，也是机缘。若你能活下来，本座不去管什么命中注定，给你回头的机会。
活在一个没有蓝祁的世界里，不成因果，别再打魔族封印的注意，远离纷争，好好活。
唐郁轻笑，再次拿回他的戒指放进储物戒指里：“说好的奖励，需要些时间，晚些给你。”
凌歌欣喜：“那就麻烦尊上了！”
“那老人呢？”唐郁环视一圈，竟没见到他。
“我们约定过，他应当是在的。”
“会不会出事？”唐郁甚至想了想他被伪魔教报复的可能性，却被凌歌一口否定。
“尊上，这是离宗门最近的小镇，弟子来往休憩的地方，所以可以御剑通行，会有专门的执法队管理秩序的。”
“他来了。”苏鸣先突然指了个方向。
二人顺势望过去，果然那老人蹒跚着走来。
“苏鸣先，东西就放在这吧。”唐郁叹了口气，“匣子上留有本尊的刻印，等他阅后会自行毁灭。”
他想了想，留下一瓶高级修复液，若他想，还可以活好些年。
——就当是还他提供魔教消息的情。
他们往反方向离去，凌歌看他心情不佳，笑盈盈同他解闷，边界感把握得极好，不让人心生厌烦。
凌歌余光瞥见了什么，突然道：“尊上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弟子都不说了。
唐郁心里哼笑。
不久后他哼哧哼哧跑来，献宝似的捧起手中的油包。
“尊上尝一个？这点心蜜饯看着很香很棒的样子，当初就要去买的，耽误到现在。”
凌歌睫毛扇啊扇，笑着诱哄，顺手递了个台阶。
“尊上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尝试尝试些新东西。弟子知道您从前不喜欢这些凡间俗物，也许试过之后发现这些东西也很让人快乐呢？”
唐郁张张嘴，还没说些什么，就见凌歌手疾眼快将一片桂花糕塞进他嘴里。
唐郁：！！
苏鸣先：！！
简直大逆不道！
苏鸣先圆眼一瞪：“我也想喂老师吃点心……”
接收到两个人的核善微笑，他声音越说越小。
唐郁脸有些热，冷哼一声……真是意外的合他口味。
“怎么样尊上？”凌歌还在笑盈盈地问他。
“不过如此。”唐郁小声嘟囔，郁闷道，“仗着本尊偏爱，胆大妄为的小甜糕。”
“什么？”凌歌没听清。
唐郁突然不想忍了，他顺从本心狠狠地揉了一把他头发，恶狠狠道。
“我说，小甜糕，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小……小甜糕？
什么小甜糕？
感受到他发顶的温度，这下轮到凌歌愣住了。
他私底下都这么称呼他的吗？
【啊哈哈哈小甜糕，真的很像哎，你喂我啊我喂你，我们马上在一起……】
心魔还应景般在心底放了个烟花，声音戛然而止，凌歌浆糊似的脑子才微微动了动。
等他僵硬地看进唐郁眼底的时候，那人已收敛了满眼的满足和轻松笑意。
于是凌歌不满，轻声破坏氛围：“尊上，您以前距离我们这些弟子向来遥不可及。”
唐郁一顿：“是吗？”
“毕竟人总是会变的。”
他轻挑眉眼，故意问道：“你觉得现在的我和从前的我相比，哪个更好？”
凌歌轻声：“他不及你分毫。”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他就是蓝祁，希望他的师尊是他。
“嘴甜。”唐郁心情愉悦。
真是什么都敢说。
苏鸣先看着眼热，连忙表忠心：“老师就是老师，从前和现在，都是顶顶好！”
唐郁也揉了揉他脑袋：“傻白甜。”
凌歌扑哧笑出声来，苏鸣先瘪嘴瞪了他一眼。
“尊上。”凌歌转移话题，“我们接下来去哪？”
唐郁想起秘境的事还没告诉他们，面上有些严肃：“三天后分斜城最近有处秘境开放，本尊跟宗门申请过，凌歌你跟着去。”
“秘境危险性不低，鸣先回不去宗门，先跟我们去分斜城，等秘境结束后再一起回宗门，中兴镇一行会换算成贡献度作为奖励。”
“秘境？”
“尊上也同我们一起吗？”凌歌紧盯着他。
唐郁胡乱颔首，大约是这样。
他想了想，“距离分斜城最近的城池是哪里？”
凌歌眨眨眼睛，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脑子里想着其他事，一时没有回应。
苏鸣先左看右看，很快缓解内心失落：“最近的城池是清洲城。”
他回去一定好好修炼，不给老师丢脸！
“那就去清洲城。”唐郁一锤定音。
养精蓄锐一番，再去见他的“同门”。
这一次，唐郁还是用自己放大版的长沂剑一路“飘”过去的，速度在唐郁的操控下依旧很快，但距离毕竟不比宗门到中兴镇那样短，等到了已经快晌午了。
他们找了处客栈，开了三间上房。
“本尊累了，先休息去了。”
苏鸣先乖巧地祝他好梦，转头就对师兄傻乐道：“之前还有人说老师不苟言笑冷酷的很，私下里明明很和善嘛！大家都没有深入了解过老师。”
凌歌抽了抽嘴角。
不，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说的不是你的老师，而是货真价实的信陵君蓝祁。
他表里如一，真的。
凌歌优越感油然而生——果然他才是最了解唐郁的那个人！
“尊上同我们亲近，才将这一面展示给我们看，师弟在外人面前可不能乱说。”
“那是一定！”苏鸣先感动地稀里哗啦。
凌歌回房，心想：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为唐郁打掩护，真是见鬼了。
见鬼了……
靠！
他猛地想起来，自己隐约忘记的是什么了。
他前世这个时间点才拜师，还没有暴露自己的修为，宗门没有给他这个练气期修士安排名额，以至于他印象不是很深刻。
甚至忘了，分斜城即将开放的秘境，是极其罕见的……
——神魂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