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临州的大街上挤满手挽着手,成双成对在广场过节的恋侣。
于此同时,顾长亭独自站在宽敞的落地窗前侍弄黄色的腊梅。
今年夏天小丫头送她的郁金香、芍药花,在秋天就开出了花。
从那时起,到现在有养花的爱好。
刚刚吹干的长发蓬松而柔顺,顾长亭轻轻撩起挡住视线的散发,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侧脸。
一串零开头的陌生电话打来,顾长亭当是骚扰电话,随手挂了。
第二次铃声再度响起,她微皱着眉,不禁心生疑惑仍然挂断。
第三次再打来的时候,次数多了顾长亭不相信这是巧合,刚准备接通。
对方却挂断了,等她赶忙回拨,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听筒里已然传出对方正在通话中。
相隔两千公里的迢迢距离,电话那头的林闲渟满心欢喜地守在座机旁,给顾长亭打电话。
特殊的跨年夜,林闲渟只是想听听顾长亭的声音,连着三次直接挂断。
她缓缓放下座机的听筒,眼睛盯着窗外燃放的烟花,安慰自己,“不接,是去过节,现在不方便吧。”
“等会儿再打吧,要是又不接就算了。”林闲渟垂下眸子,转而打电话给林阖送新年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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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亭向来是不喜欢去凑热闹,没有工作缠身的日子。她习惯早早的休息,可今天窗外的烟花声太吵。
心里留着谜底还没解开,她琢磨那串陌生号码,不由自主想到林闲渟。
算起来,快有一个多月没见面。
会不会是她。
想什么来什么,顾长亭坐在窗台前的牛角椅,欣赏烟花秀。
熟悉的陌生号码又一次拨来,顾长亭生怕像刚刚那样,不给她接通的机会。
近乎本能的抓起手机,凑近耳畔。
对面轻轻呼出一口气,熟悉的气息,瞬间击中顾长亭的心徒然一颤。
不用开口,她就知道。
电话那头是心心念念的闲渟。
她强压下嘴角的微笑,等着对面先开口,这通电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基地的房间宽敞明亮,手边这部年久的座机显然不是最新的型号,摆在床头,传出的声音有些发闷。
林闲渟坐在柔软的床沿,双脚随意晃荡,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猜猜我是谁?”
暖黄色的台灯照影在顾长亭的脸庞,嘴角勾着笑,“化成灰我都认得。”
林闲渟惨惨地说:“那怎么我连给你打三通电话,全都残忍的挂掉了。”
“抱歉,当成骚扰电话了。”
“还好还好,不是诈骗电话。”
顾长亭哑然失笑,“下次不挂了。”
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当顾长亭听到林闲渟获奖的消息,难以掩饰内心的自豪,“恭喜啊,一等奖。”
林闲渟在冬令营的表现非常出色,一举斩获CMO一等奖。
跻身前60位保送国内顶尖大学的名额,以及进入国家队的资格。
林闲渟靠在床头,双眼放空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你知道吗,我感受不到自己在快乐。”
顾长亭不禁皱眉,握紧手机,“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每天的学习压力很大。”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林闲渟傲娇地扬头,“谁敢欺负我,不知道我背后有人给我兜底嘛。是压力山大。”
“具体说说。”顾长亭耐心地问。
林闲渟咬了咬唇犹豫几秒,“我妈妈不是很想让我继续留在国内完成学业,她和郑老师商量好了。”
“他们希望我能同意去英国留学,我现在待在省队里备赛集训队考核。”
“目的是为了给我的履历镶金,老师连Oxford推荐信都起草好了。”
林闲渟没有别的选择,她眷恋这片土地上,更眷恋她深爱着的人。
顾长亭客观分析,认同叶老师的做法,“他们的决定,能让你站在更高的平台,拥有更好的发展空间。”
“在Oxford你能接触到更前沿的数学理论、权威的教授、结识来自世界各国的优秀人才。”
这些林闲渟都清楚,但去英国留学来到陌生的环境,等同于一切重来。
顾长亭听着电话那头,浅浅的呼吸声,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的?”
林闲渟撇了撇嘴,激进抗拒的时刻已经过了,“即使成长至今没少去英国,但都是为了玩。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学习,离家又远我不想去。”
顾长亭斟酌几秒,劝说:“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世界很大,不局限在地图上这一片土地。出去闯闯,试着脱离舒适圈带来的安逸。”
“你也想让我去吗?”林闲渟问。
“问你自己,我参与不了决定。”
顾长亭沉默了一瞬,深知她回答的分量有可能会左右小丫头的人生轨迹,她没有资格。
“我想知道。”林闲渟低着声说。
只要她表明立场想自己去英国留学,林闲渟会毫不犹豫迈出步子。
顾长亭没有直接顺着林闲渟的话,视线望着夜空上悬挂着一轮皎皎明月,“我想让你飞得更远。”
林闲渟对自己未来的预测,想得太多,多数一帆风顺的背后,都藏有前中后期悲观的成分。飞得远,不见得是一件十全十美的好事。
她用大拇指扣着食指指甲盖,“要是我飞得太远,成了断了线的风筝……”
不等林闲渟把说不完的话说完,顾长亭不带任何迟疑说:“我接你回来。”
有这短短几个字就够了,林闲渟嗯了一声,再大的压力她也要熬过去。
她一直想从顾长亭的窗户里看月亮,抬眸问:“你的窗外能看到月亮吗?”
顾长亭的目光再次拂过渐盈凸月,跨年夜的月亮显得不那么孤零零,“能看到,月色朦朦胧胧。”
林闲渟顿了顿,听筒贴紧耳边,“你那边,月亮是什么样的?
顾长亭沉稳而温和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不同的夜空,同一个月亮,你看到什么样,我就看到什么样的。”
林闲渟轻声呢喃:“太阳系里月亮只有一个,地球上的月亮无数个。”
我们把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顾长亭整个人都愣在窗台,听出话里的一语双关。
月亮越看越是你的模样。
林闲渟用轻快的话题,带过内心的波澜,笑着说:“看见了。有点怀念想听你上的语文课。”
顾长亭脑海里浮现小丫头上课打瞌睡,千百种钻牛角尖的方式,“少吹,你哪回听我的课没睡觉。”
她底气不足的狡辩,“听课听课,重点再听,我的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
都是被顾老师强制揪起来的。
顾长亭:“皮痒痒了。”
她舒服地躺在床上,听见顾长亭那边烟花绽放的声响,“怎么还不睡?”
顾长亭快速扫了眼时间,该说再见了,“结束话题的方式太生硬了。”
林闲渟没有想过仓促收尾,挂断电话的意思,解释道:“不是,我以为你在等跨年的倒计时,问问。”
顾长亭轻摇摇头,有点无奈,“托跨年夜的福,打乱原先早睡的安排。”
林闲渟感到诧异,“可是你那一回不是熬到凌晨才睡,有几次我早上撑着眼皮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凌晨一点,凌晨三点。”
观察那么仔细,干甚么。
压缩休息时间的日子,实在是苦了自己,顾长亭最近忙着赶课题备赛。
“那是因为我忙着写课题研究,备第二天要上的课,有时间才能回你的消息,今晚好不容易能早点休息……”
林闲渟给自己加码加戏,略带矫情故意说:“懂了,我打扰顾老师睡觉了,我悄悄地走就是了。”
“又开始了。”顾长亭暗自想着。
“嗯。”她故意冷淡地应一声。
林闲渟急得一下子坐直身子,“哎哎,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还嗯,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小丫头在她这经常犯规。
林闲渟硬气地说:“命令你不许挂,听我唠叨一会儿。”
“好新奇的说法,你命令我。”顾长亭撇了撇眼睛,到底谁是老师。
林闲渟仗着顾长亭对她的好,恃宠而骄,大胆地在她面前耍赖皮,“那怎么了,没听过以下犯上。”
也只有林闲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顾长亭轻笑,“听说过,你胆大包天。”
林闲渟不经意间笑着注意到时钟上的时间走到零点,“你快听!”
“嗯?”顾长亭凑近听筒,除了烟花声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恰在此刻耳畔突然响起,小丫头清晰娇憨的声音,“新年好呀,小顾。今天元旦要吃芝麻馅的汤圆,齁甜。”
“知道了,新年好。”顾长亭有点疲倦的声音,瞬间有了生气。
“准备睡了吗?”
顾长亭像是个为孩子操心的家长,“你明天不训练,不休息没精气神哪来的注意力。”
林闲渟不慌不忙,“基地还是很人性化的,会短短的放假一段时间,就是哪也不能去。”
大脑今天异常兴奋,林闲渟根本睡不着,“你睡吧,我给你讲睡前故事。想听什么,脑容量储备有《小王子》,小兔子和大兔子,很多很多。”
顾长亭听后,哭笑不得,“你当我是小朋友吗,听睡前故事。”
林闲渟自顾自说着,翻找出柜子里的书,“嗯,那就讲小王子跟玫瑰花的故事。这位同学,请自觉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故事要开始了。”
“你每天训练够累了,别因为我耽误休息。”顾长亭委婉拒绝,二十八岁还要小朋友哄睡,传出去该招笑了。
林闲渟念着, “宇宙浩瀚无垠,有些星球很大,也有些星球很小。”
顾长亭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拖下鞋,按照小丫头说的,闭眼睛躺在床上。
“小王子住的星球是B612号小行星,这颗星球只有房子那么大……”
顾长亭闭着眼,温柔的笑没出声。那些童年缺失的温暖,在新年今宵全都补回来了。
林闲渟翻书页快把半本书念完了,盯向时钟,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清楚地听见对面平缓的呼吸声,合上书,“小顾,我讲故事是不是很催眠。”
“知道你睡着了,趁现在给你讲个小秘密,过几天训练就收尾了。我可以回临州了。”
顾长亭睡得愈发安心,比往常睡前,进入睡眠的时间早太多。
“晚安。”林闲渟欣笑着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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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东升西落,生活单调枯燥。
元旦放假复工后一个星期,顾长亭在清云书院给高三学生批改作业。
突如其来的一束花,给顾长亭整不会了,她被学生当众表白。史无前例,给无聊的生活,添了一剂猛料。
她僵在圈椅上,心想今年为评高级教师职称,付出的努力都白搭。今后诟病也少不了,职业生涯将要止步。
上课期间,语文组的办公室冷冷清清,没几个老师在。
接到消息,张艺急忙从教师公寓匆匆赶到顾长亭身侧,“卿卿,还好吗?”
顾长亭一个脑袋两个大,按揉胀痛的太阳穴,摇摇头,“望舒已经去找丁云淼沟通。快高考了。”
“我建议先把这件事压下来,要是学校里传播的速度过快。学校已经介入会给我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张艺替顾长亭打抱不平,丁云淼可以高三毕业拍拍手告别。
让遭受到不公平对待的顾长亭未来如何自处,张艺快气死了,“这孩子是想断送你的职业生涯啊,不知道他这种行为对老师的影响有多严重。”
顾长亭直直地盯着桌面上的合照,是运动会上那张留影,小丫头把照片洗出来,装在相框里送给她的。
林闲渟以为顾老师会在她走后,把相框收起来带回家收藏。
毕竟摆在桌面太显眼,来往师生撞见问东问西总归不妥,可相框就安静地待在原地,未曾挪动。
顾长亭凝视相框,神色复杂,“年轻人,总是将青春分泌的荷尔蒙,误认为是爱情。”
“卿卿,那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
“走一步看一步。”顾长亭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