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咸池宴饮如期开始,灯火通明,丝竹歌舞,绕梁不绝。
裴令嘉从相府里出来,一道雷声响彻天际,心中倍感不安,叫人牵马来。
另一头,李徽在府中陪韦云安,搂着她一本正经地念书给腹中的孩子听。念得正欢,突然被人打断,说是咸池起火,圣上与众嫔妃被围困于咸池,叫他赶紧去救火。
他快步登上府中阁楼,果然见咸池方向火光一片,便召集府兵随他入内救火。
因有入宫令牌,无人敢阻拦。
李徽率人入内,城门再次合上,不多时,崔尧率人赶到,被羽林卫拦了下来。
谢世杰与同僚在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不由在心里感慨:还真和他俩说得一模一样,崔尧也带人来了。
只是裴闻卿没让他动手,只是让他在一旁看着,当个证人。
咸池火势蔓延,人们四处奔走,大内乱作一团。
“吾等前来救火,还不速速打开城门!”崔尧命令羽林卫打开皇城门。
为首的羽林卫答道:“入夜,非诏不得入内,庆王殿下已率人入内救火,晋国公请回吧!”
“非诏不得入内,那殿下怎么能进去?”崔尧一听,更是着急了。
圣上命他负责巡视城中,守卫皇城安危,如今大内走水,若有人借机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羽林卫答:“殿下有圣上御赐的令牌。”
一番商讨无果,眼看火势即将蔓延至前殿,崔尧开始按捺不住,持刀相向。
“姐夫,不可!”
就在他准备动手破门时,裴闻卿率相府府卫及时赶到。
又一波人马赶来,羽林卫立刻戒备,严阵以待,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
“庆王有令牌,自然能带兵入内,你我什么都没有,私自带兵入内,等同谋反。”他把崔尧带到一旁去,“我已提前告知太子殿下以及东宫守卫做好准备,若见形势大乱,即可赶赴咸池救火。”
崔尧另有所想:“不只是救火,还有庆王殿下,我再晚去一刻钟,殿下便会丧命,事急从权,倒时候我会亲自同圣上解释,你莫要再拦着我。”
“不行。”
崔尧着急上前去,叫上随从准备闯宫,相府的府卫拦在羽林卫前。
“让开!”
崔尧手持长、枪,厉声命令府卫闪开。
裴闻卿看了一眼远处大理寺的人,大步来到崔尧的面前,以身抵挡,与他推搡着。
“这可是谋反的大罪,姐夫可是糊涂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崔家,为我姐姐,还有两个孩子想想,还有整个晋家军,你想害死他们不成!”
羽林卫神情肃穆,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丝毫不受影响。
事态紧急,崔尧态度坚决,一把将裴闻卿推到一旁,命令随从上前。
“崔尧!”
眼看裴闻卿拦不住他,谢世杰准备上前帮忙,忽然一道熟悉地身影策马从面前经过,喝住崔尧。
“裴姐姐怎么也来了……”
一旁的同僚,也附和着:“这不是县主吗?”
他收回伸出去的脚,静观其变。
裴令嘉从马上下来,直奔崔尧而去,当着众人的面,扇了他一个耳光,随后去扶起弟弟。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响亮,仿佛一道惊雷划过天际。
“嘉儿,你怎么……”
“你在这闹什么?带人闯宫,是想谋反吗?”裴令嘉斥责他,“宫里那么多人,需要你来操什么心,这会不是应该加强戒备,防止贼人趁乱闯宫吗?”
崔尧着急地同她解释:“与你父亲无关,是我要自己这么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庆王殿下出事……”
“庆王殿下能有什么事,他是皇子,手里御赐的令牌,他带人是去救火,你带人去就是谋反,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吗?”裴令嘉气喘吁吁道,“还不赶紧上你的人离开!”
“我没有谋反……”
崔尧已经不知道解释了多少次,无奈之下,又重复了一遍:“庆王殿下真的有危险,你们怎么就……”
他不能说得太直白,眼前的两人可都是裴决的亲生儿女,若他说这是裴决一手策划的,一场针对李徽的阴谋,他们怎么会相信……
裴闻卿继续劝道:“殿下骁勇善战,一场小火灾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李徽是有危险,但最后只是受了些轻伤,更何况如今他已让东宫的人提前做好防范,想来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崔尧仰头一叹,给手下始了一个眼色,手下立刻会意,上前来擒住裴家姐弟俩。
“我看你们谁敢!”
裴令嘉掏出一把匕首,指向他们,见拦不住,便把匕首横在自己脖子前面。
“姐姐!”
“嘉儿,你干什么,快放下!”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很是着急。
裴令嘉态度决绝:“你不是想过去吗?可以,我既然拦不住你,就只好让你从我的尸体说踏过去!”
泛着银光的刀尖,落在脖颈上,锋利地刀刃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冒出几颗血珠来。
这把匕首是崔尧送她防身用,自是锋利无比,今日还是第一次用,竟是用来结束自己的命。
离她最近的裴闻卿伸出手来,讨要匕首,“姐姐,你别这样,先把匕首给我……”
崔尧亦是如此。
她躲闪到一旁,死死盯着崔尧:“早死晚死都得死,我此刻死,兴许还能保住我的两个孩子,盖棺定论之后,便是全族而亡。”
崔尧忍痛抬了抬眼,抬手示意手下先退后,缓缓上前:“我知道你岳父大人想要我做什么,可我不得不做,我要是不做,死的就是庆王殿下。我与殿下一见如故,十分欣赏他的为人,总要死一个人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裴闻卿好像明白了什么,问他,“父亲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什么叫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李徽不是救火吗?能有什么危险……
崔尧冷冷笑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庆家军和晋家军,无论如何,你父亲总要得到一个。”
裴闻卿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原来他和幼娘都想错了。
这不是你死我活,是一石二鸟,是大家都得死!
火是用来对付李徽的,崔尧是被逼着选择,无论他怎么选,李徽会死,他也会死……
真是好计策,他低估了父亲的老谋深算。
他往前,她退后。
崔尧一个箭步往前,抓住裴令嘉持刀的手腕,抢过匕首。
裴令嘉不肯,伤口又深了一分。
“大义当前,我亦没得选,若事后圣上问责,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你与孩子。”崔尧同她保证。
他不忍心看到她伤害自己,伸手握着刀刃,示意她放手。
裴令嘉双眼含泪,摇摇头:“除非我死!”
鲜血从指缝留出,她用手掰开他的手指,他趁机扯下她她握刀的手。
裴令嘉咬紧牙关,与他抢夺,哪知崔尧中途突然松手,她挥刀而下,从他脖子上划过……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阿尧!”
“将军!”
“姐夫!”
崔尧捂着脖子,轰然倒地。
裴闻卿上前扶着他,用袖子堵住不断往外涌的鲜血,“快去找大夫来!”
“咣当”一声,匕首从手中滑落,裴令嘉颤抖着跪到地上。
众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全都愣在原地,只有几个贴身护卫敢上前来。
谢世杰见情况不对,跑上前来,脱下外衣环住崔尧的脖子。
“止血!快止血!”
裴闻卿也脱下衣服来,全部堵在伤口上,殷红的鲜血转眼间便渗透层层布料。
脸色逐渐发白的崔尧,张大嘴巴,艰难吐词:“没……用的。”
“我带你去找大夫!”裴闻卿准备带他去医治。
谢世杰拼命摁着伤口,摇摇头:“不能乱动,免得扯开伤口。”
“大夫呢!快去找大夫!”裴闻卿发了疯般大喊!
“嘉儿……”崔尧缓缓抬手来,断断续续说着。
裴令嘉听到他唤自己,着急地爬过来,握住他的手,拼命的道歉:“对不起,阿尧,我不是故意的……”
“母亲,交给你了……”
“不要,你不会有事的!”裴令嘉崩溃大哭。
“对……不起,孩子……和你……”
崔尧声量变小,说着什么。
谢世杰见状,把她拽过来,让她贴近崔尧的脸。
“不能……再……陪你了。”
刚刚触及妻子脸庞的手,缓缓落下,再无声响发出。
“阿尧!”
万籁俱寂,一道惊雷轰隆隆炸响,震耳欲聋。
倚在床头睡着的沈舒幼倏地惊醒过来,两个孩子也被雷声响起,一前一后跑到她身侧来。
“舅母,害怕……”
她伸长手臂,将两个孩子揽在臂窝下,柔声哄着:“没事没事……”
两个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沈舒幼拉过薄被给他们盖上,用扇子戳了戳在床前守夜的绿华。
绿华揉了揉眼睛:“怎么了,娘子……还没睡吗?”
“我睡不着。”她轻摇蒲扇,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看,裴闻卿回来了吗?”
绿华“嗯”的一声,随即出门去。
过了一会,绿华垂头丧气地回来,冲她摇头。
“怎么这会还不回来……可别都出事了。”
绿华靠床坐下,宽慰道:“一定不会的,娘子也赶紧睡吧。”
“嗯。”
翌日,天色阴沉,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声,寂静而压抑。
两个孩子醒得早,她也醒得早,穿戴整齐后,便带着孩子一起来向李氏请安。
裴闻卿还是没回来,连同带去的府卫也没有回来。
她把孩子交给李氏看管,准备出去看看。
正说着,周管家急急忙忙跑进来,说是崔家来人了,让她和李氏赶紧去看看。
两个孩子也嚷着一起去,左右也拦不住,便一起出来了。
孩子高兴地跑在前头,她搀扶李氏走在后头,待走近却见来人一身丧服。
沈舒幼顿感不妙,这是……报丧?
那人见她与李氏出来,便跪下来磕头,“晋国公于昨夜亥时一刻,在西北城门前不幸离世,特来相告。”
话音刚落,李氏捶胸痛哭,孙嬷嬷赶紧帮忙搀扶着。
“怎么会这样……”
那人继续道:“还请让我等带两位小郎君回府治丧。”
“那……县主呢?”
“夫人已在府中等候。”
李氏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两个孩子不明所以,正互相拍掌嬉戏。
沈舒幼捂着胸口定了定神,让那人稍等片刻,带着孩子回府唤了身素衣,带孩子拜别李氏,又嘱咐了孙嬷嬷几句,亲自带着孩子回崔府。
崔府里里外外已挂满白布,灵堂哭声阵阵,裴令嘉身着麻衣丧服一脸死寂跪在一旁。
裴闻卿带孩子去换好丧服回来,将她带到灵堂外来说话。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就算亲眼所见,她还是不信崔尧已经死了。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沙哑着声音同她说,“这里我看着,你回府帮我照看母亲,之后我们再说。”
“好……”
裴闻卿送她出门来时,却见谢世杰领着大理寺官差急冲冲赶过来,不像是奔丧的样子。
奔丧之人,不会穿着官服。
“哥,你这是做什么?”
裴闻卿已经猜到了,上前拦住他:“一定要现在来抓人吗?就不能让我姐姐最后再陪我姐夫一程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带走裴姐姐?”沈舒幼也站到裴闻卿身侧来,同他一起拦着。
谢世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道:“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让你姐姐被刑部的人带走,此刻就别拦着我,不然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就不能……”
“再拖下去,刑部的人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