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是婚礼的请柬,方朱聆是在画室里收到的。
也许是物流显示已签收,她收到请柬没多久,贺是的电话便打了过来,除了邀请她去参加婚礼,还想请她帮忙画一幅画,作为婚礼拍照的背景板。
尽管手头上还有酒店的两幅画没有交付,但方朱聆还是答应了。
贺是在电话里可高兴了,千恩万谢,之后发了一张合照过来。方朱聆看着他们的合照,不禁有些恍惚,照片里他和龙彩樱两个人的眉目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比读书时期少了几分青春气。她看着他们的合照,脑子里闪过大学时的许多片段,只觉得那些日子遥远得像隔了一世。
由于婚礼就在下个月,这幅背景板又是大规格大尺寸,方朱聆答应帮忙后,便优先给他们画这幅画,把酒店那两幅画排后了,也把业内的一些活动邀约都推了。
方朱聆紧赶慢赶,堪堪赶在他们的婚礼前一天完成了,当天立即被送去布场。
婚礼的所有事项都是由贺是一手操办,对于这幅手画的背景板,龙彩樱事先并不知情,婚礼这天在现场看到后,整个人愣了几秒,眼里装满惊喜。
拍照时,许多来宾的目光都不由被这幅巨大的背景画吸引,赞叹纷纷。
贺是听到一个高中女同学小声跟她的男朋友交流:“这个拍照背景很有艺术感啊!”
她男朋友说:“要不我们以后的婚礼也这样弄?等喜宴散后,我问问新郎官,到时我们也找这个画师帮我们画一幅。”
贺是暗搓搓偷听完,心里一片美滋滋,乐完后又想,这可不是随便能请来的画师,他也是托了大学四年的情谊打底,才得了这幅画,哪是什么人都能得啊!
就在贺是一心二用时,余光瞥见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远远走来,他忙快步迎接上去。
这是教他们《视觉创意表达》的谭老师,贺是把老师领到拍照区,故意指着后面的背景板说:“老师,这是我画的,您看怎么样?”
谭老师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目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说:“画得很好!”她说完后,话锋一转,“但以你的水平,你还没有这样的功底。”
龙彩樱站在一旁偷笑,贺是卖力地争辩起来:“老师,我毕业好几年了,我比读书时进了一大步呀!”
谭老师还是淡淡说:“你再有进步,也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谭老师在任教时,就以“点评犀利”出名,贺是争辩无效,最终只能撒娇:“老师,您就不能夸我一句嘛?”
谭老师才不吃他这一套,又回头看了那幅画好几眼,缓缓说:“我看这是朱聆的手笔吧?”
贺是再也绷不住,笑起来,竖了大拇指说:“老师,您真是慧眼如炬!”
谭老师指了指他,没好气地笑了。
和谭老师拍完合照后,贺是亲自把她带进宴厅坐好,才返回来继续招呼亲朋戚友。
方朱聆到的时候,婚礼仪式已经快要开始,贺是和龙彩樱去了后台做准备,她没见着他们。
方朱聆在登记处放下贺礼,一个负责接待的小伙子把她领进宴厅,带到某张桌边坐下。
方朱聆才刚坐下,右手边便传来一句:“聆儿,你可算来了。”
方朱聆望去,见是孙琪忆,她笑着叫了声“琪琪”,再看同桌的人,都是同班同学,又打了一圈招呼。
她们宿舍来的只有她们两个,收到贺是的请柬时,蔡幸紫已经在她们宿舍群里说了不能来,她现在跟老公住在湖南,而且怀有九个月身孕,确实不适合长途颠簸,刘涧妮则要照顾生病住院的公公,实在抽不出身来。
孙琪忆看了看邻近的几桌,跟方朱聆感慨说:“这可比我们上次同学聚会来得还要人齐!”
方朱聆也转头看了看,只见除了同班同学,还有一些社团的熟面孔,还有一桌坐着教过他们的老师们,一时间让她有种梦回大学的错觉。
没多久,司仪走上台,拿着麦克风说:“大家,晚上好,在座的各位都或多或少地,参与或见证过我们新娘或新郎的某段人生。从今天开始,他们将拥有一个新的身份,很高兴大家能来到这里,共同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下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新郎和新娘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司仪说完,宴厅中灯光暗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台上的屏幕,VCR里一张张照片加一段段小视频,回顾着贺是和龙彩樱从相识,到相恋,再到求婚的全过程,最后放到贺是单膝跪在一片花海和灯海里,手上举着一枚戒指,深情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龙彩樱双眸中含着盈盈水光,用尽力气大声喊“我愿意”,画面由此定格。
宴厅中灯光大亮,现场音乐响起,龙彩樱挽着贺是的手从门口处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伴郎、伴娘,以及兄弟团和姐妹团。
方朱聆在兄弟团里看到了他们宿舍的王孔亦和钱余森,他们穿着白衬衣、黑西裤,打扮得干净又帅气。看到他们两人后,她不由想起以前大学时,他们宿舍四人总是最后一拨踩点到教室的样子,她忍不住微微引颈看遍了兄弟团里的每一张脸,期望能从中看到心里渴望看到的那个人。如果他在场,那么他今天也会是兄弟团的一份子。
但是没有看到他。
新郎和新娘走上台后,司仪再次上台,接下来进行了什么环节,方朱聆没留意看,今天看到太多熟悉的人,她被一次又一次拉回到过去。
她全程都在走神。
台上的流程一道接一道地过,台下时不时爆发掌声或起哄,婚礼的所有仪式走完后,宴席正式开始。
孙琪忆回过身来,见方朱聆的目光仍然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台上发呆,她一时有些心疼,她也是到了将近三十岁,才领悟了网上经常刷到那句“智者不入爱河”的透彻道理。
她也不知道方朱聆和梁顾靖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前几年听说方朱聆在打听梁顾靖的消息,她隐约猜到他们没有在一起了,所以今晚聊天叙旧也特意避开不提梁顾靖。
她本以为好几年过去,又经历过国外留学的精彩生活,曾经那段感情早就淡了,现在看到方朱聆这副样子,她才知道原来她还执着在往日旧情里。
孙琪忆假装没发觉她的失神,用轻松的语气开口打断方朱聆的发呆:“聆儿,吃饭啦。”
方朱聆回过神来,看见已经上了满桌子菜,她无声收拢飘散的思绪,拿起了筷子。
到了敬酒的环节,只见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四人从长辈桌开始敬起,一桌桌敬过来,很快就到了他们这一桌。
伴娘是当年绘画社团的一名成员,她在这桌见到了方朱聆师姐,不禁有些惊喜。几年没见,但见方师姐变得更成熟优雅,举止气度也比以前更为从容,就像被岁月打磨得熠熠生光的明珠。
当年方朱聆师姐是社团的名誉主席,她是社团的普通成员,她没有机会和方师姐说上话,对方师姐的了解,仅限于在欢送会上知道方师姐和梁顾靖师兄是一对。她见梁顾靖师兄没在宴席上,想也没想,开口便问:“方师姐,梁顾靖师兄怎么没来?”
这句话问完后,席间的气氛有片刻僵化,贺是不是不想请梁顾靖,而是根本联系不上他!他正想开口圆场,龙彩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把酒杯往前递了递,笑着扬声说:“来来来,今天招待不周,大家多多担待哈。”
大家纷纷笑着回应“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日生个大胖小子”之类的祝福话,在一片笑语声里,刚才的凝滞气氛无形中便消散了。
所有人一起碰杯喝完后,龙彩樱又对方朱聆说:“朱聆,你画的那幅画,我很喜欢!”她用手指比了个心,“等办完婚礼,我要搬回家里摆着。”
方朱聆眸中带着笑说:“你喜欢就好,祝你们新婚快乐。”
这幅背景画是个大工程,贺是三番四次转钱给方朱聆,她都没有收,完全是友情帮忙,现在当着面,他又一次表达了谢意,握拳碰了碰心口的位置,语气一派诚挚地说:“总之是感激不尽!”
在临去敬下一桌前,贺是又对他们这一桌人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大家都这么熟了,我就不特别招呼你们了,你们尽管吃好喝好啊!”
直到新郎和新娘走后,他们这桌人才坐下来,孙琪忆放心不下,留意着身旁的方朱聆,只见她没什么异常,脸上平平静静,继续起筷接着吃菜。
孙琪忆心里暗自唏嘘,刚才那个师妹是不知情,“梁顾靖”这个名字,在他们这些知情人的嘴里是一个禁忌。
在满厅喜气洋洋的热闹氛围里,方朱聆吃了个饱饱撑撑。
散宴后,孙琪忆跟同学的顺风车走了,方朱聆独自一人,在酒店门口迎宾的婚纱照展架前站了好久。
这些年来,他们两个宿舍的人都先先后后地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仿佛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只有她还在坚持着缥缈的坚持,不肯让过去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