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候机大厅中,登机广播响起:前往伦敦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E06号登机口上飞机。祝您旅途愉快。
“囡囡,登机了,去吧。”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太太催促说。
方朱聆不肯动:“奶奶,我还有个朋友没来,再等等。”她满心焦急,频频往入口处张望,人来人往中始终没有见到梁顾靖的身影。
登机广播又一次响起:前往伦敦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E06号登机口上飞机。祝您旅途愉快。
方父忍不住温声催促:“囡囡,没时间了,快去登机吧。”
方母也接口说:“囡囡,再等就要错过航班了,你先登机吧。”
方朱聆正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起信息提示音,她点开来看,只见他发来一条信息:朱朱,你先过去,我这边还有点事,要晚两天再过去。你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方朱聆的爷爷此时也开口说:“囡囡,去登机吧。”
方朱聆看完信息,得知他还有事情要处理,今天来不了,她这才肯动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那我就去登机了。”她与他们一个个拥抱过,踏着又一次响起的登机广播声,步履匆匆地往闸口去。
在进入闸口前,她再一次回头,朝送行的家人挥了挥手,从此踏上留学的旅程。
万米高空上,方朱聆坐在舷窗边,望着外面浩瀚的云海,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她想象着如果他在,他们这时候或许会听着同一首歌;或者在看一部电影;或者一同看着外面的云海……现在却只有她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能赶来?
她从来没想过这趟航程中会没有他。
将近11个小时的飞行,方朱聆在飞机上并没有睡着,落地时是下午三点多,她给家人和他分别发了信息报平安。
他们两个人早已经提前一个月在学校附近租好了房子,方朱聆拿到行李后,直接打车过去,见了房东太太,拿到钥匙,她独自把四箱行李搬进去。
坐下来歇息时,方朱聆拿出手机,她走时太匆忙,没来得及问他因为什么事没能及时赶来,于是给他拨了个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她只好发了条信息问他。
方朱聆休息了几分钟后,开始动手搞卫生,他们租的是个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带一个小阳台的房子,她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搞完卫生,然后收拾四箱行李。
行李归置好后,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方朱聆坐下来休息时,又捞起手机,点开看到家族群里给她回复了好几条信息。
爸爸:平安到了就好。
奶奶:囡囡,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累不累啊?
爷爷:囡囡,先去吃点东西,垫饱肚子。
妈妈:祝你从此开启愉快的留学生活~
她在家族群里发了两条信息,从群里点出来后,望着通讯录里唯一的置顶联系人,他还是没有任何信息发来,她忍不住又给他拨了个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方朱聆短暂地呆了呆,又打起精神,拿钥匙出门去找吃的。
她想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但附近没有找到中餐厅,最后吃了一个汉堡和一个香芋派。
方朱聆吃完东西回到租房,当即去洗了澡,吹干头发,坐在床上,看他还没有回复,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也不知道他的事情有没有处理完。
她这一天有些疲劳,经历了一趟长途飞行,搞了租房的卫生,又收拾了几箱行李,也没什么精神再玩手机,躺下后不久就睡着了。
在异国的第一个夜晚,方朱聆就这样孤独地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方朱聆首先拿起手机翻看,他还是没有信息发来,她又拨了个电话,仍旧无人接听,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忙,她没有再继续拨过去。
方朱聆放下手机,起床洗漱完,换好衣服,出去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去了家居饰品市场。租房里只有基本家具,还需要添置一些用品,既然她比他早过来了,那她想在他过来前,先把房子布置好。
方朱聆在家居饰品市场买了一个保温水壶和两个白色的情侣水杯,她边逛边看,在隔壁家具店又买了一张小圆桌和两把设计得非常有艺术感的椅子,准备放在阳台上,到时可以和他坐在那里聊聊天或者看看书。
逛到一间家居用品店,方朱聆买了一张吸水垫,另外又买了一块带有几个收纳挂袋的冰箱盖布,可以放些零碎的小东西。
从家居用品店出来,方朱聆一眼看到对面的橱窗里的一个50CM的摆件,是他喜欢的宇航员款式,她当即毫不犹豫买了下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时分,方朱聆在附近的餐厅吃了个意面后,继续接着逛,又陆陆续续添置了卧室床头装饰墙布、客厅墙壁装饰卡片干花挂毯套件、浴室漱口杯架和一些别致的家居饰品。
打车回到租房,方朱聆也不休息,即刻动手布置起房子,她翻出装饰墙布挂在卧室床头,这块墙布选了风吹过纱窗的图案,纱窗定格成被风吹起的样子,纱窗外是蓝天与海,整块墙布挂上去,视野瞬间开阔,给人一种面海而居的错觉,仿佛时时有风从纱窗外吹来。
方朱聆挂好卧室墙布,接着装起浴室的洗漱杯架,又把吸水垫放在浴室门口,再铺好冰箱盖布,她转念想起以前和他一起逛街时涂色的冰箱贴,他们最后相互交换了作品,她手里拿到的是他涂那个叼着烟斗的梵高,她下次回去要带过来这边的冰箱用。
新买的小圆桌和两把椅子搬到阳台上摆好,方朱聆再在桌面上放上一盏复古马灯,当即就有了一种时光安闲的氛围感。
接下来就开始DIY粘贴客厅那面空白墙,她错落有致地贴上配套的几张卡片,再把两枝干花间隔在卡片中斜粘到墙面上,然后在靠近阳台那端挂上配来的白色挂毯,将剩下那束干花放进去,整面墙立时变得文艺温馨起来。
剩下的一个绑着香槟色长蝴蝶结的藤编花篮摆件,方朱聆放在玄关处,再将搭配的蓝色玛格丽特大丽花放入花篮里,看上去就像是清晨采来的第一束花随手搁在了玄关处,她最后把那个宇航员摆件放到卧室床头的小方桌上。
所有东西布置完后,方朱聆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她喜欢极了,但她没有拍照给他看,想等他过来时给他一个惊喜。
忙了一天,这时才觉得有些累,外面已经是傍晚,方朱聆看了看手机,他还是没有给她回复信息,她走到阳台给他打了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音,她心里不禁浮起一丝淡淡的忧虑。
夕阳光照在阳台的雕花护栏上,像被人工做旧般泛黄,生生披上一种久经岁月的沧桑感,隔壁种的一枝紫叶酢浆草探出阳台,在暮风中一摇一摇,看上去一派自在。
这里和祖国有8个小时的时差,方朱聆怔怔地想,不知他此刻正在做什么?
北京,八宝山殡仪馆,追悼会场,一幅中年男子的黑白照挂在告别厅正中的墙壁上,文涟琼鬓边戴着一朵白花,神色悲痛欲绝,梁朵茉哭得双眼通红,紧紧陪在母亲身边。
梁顾靖穿着一身黑衣,整个人有种伶仃的孤俏感,母亲伤心过度,不能理事,基本是他在主持大局。
前来吊唁的亲友们心底里皆是无限唏嘘,没想到财雄势大的梁邵颂会因为资金链断裂,不愿面对中年破产的事实,无法接受半生努力尽付东流,选择自杀结束了生命,不但抛下妻子和儿女,还留下了千万债务。
亲友们满怀感慨,鞠躬拜完后,纷纷到文涟琼身边劝几句“节哀”的话。
吴参逸是梁顾靖的所有朋友和同学中唯一的知情人,整个告别仪式中,他见全程只有梁顾靖一人在理事,于是主动留下来帮忙协助。
直到日落西山才忙完所有的事情,吴参逸陪着他们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文涟琼就像个人形木偶,一路失魂落魄地被梁朵茉扶着到沙发坐下。
家里清锅冷灶,吴参逸见他们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转身说:“我去买些吃的回来。”
梁顾靖说:“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没有走太远,就在附近的一间饺子店买了几份饺子。
在等后厨的师傅煮饺子的时候,吴参逸看着对面垂眸沉默的梁顾靖,突然遭受丧父的打击、后事的处理、债务的纠纷……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巨大变故,他真的瘦了很多,几乎是形销骨立,但始终坚韧地立着,撑起了所有的事情。
吴参逸想到此时已经在国外的方朱聆,忍不住问:“阿靖,为什么不告诉朱聆?”
梁顾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如果她知道,以我们之间的感情,她一定会选择留下来和我共同承担。”他闭了闭眼,以近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我知道她对绘画有多热爱,我不能断送她的前程。”他顿了顿,“更不能把她拉入我现在身处的深渊里。”
服务员把他们打包的几份饺子送上来,中断了这个话题。
吴参逸本想一起把饺子拿回去,梁顾靖说:“你今天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吴参逸最终拍拍梁顾靖的肩膀,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
梁顾靖独自把饺子拿回去,母亲和妹妹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分了一份给妹妹,又拆开其中一份的盖子,在文涟琼身边半蹲下来,把饺子捧到她面前,说:“妈,吃点东西吧。”
文涟琼原本已经干涸的双眼忽然又涌下泪来,一滴一滴掉进面前的饺子碗里,梁顾靖把饺子放到桌上,立起身把母亲揽入怀里,安慰说:“妈,你放心,以后的日子还有我。”
梁朵茉也在旁边哭起来:“哥哥,爸爸没了。”
梁顾靖又伸出另一只手把妹妹也揽入怀里,安抚说:“朵朵,还有哥哥,你只管好好读书,哥哥会供你继续读书。”
三个人依偎在一起,灯下投出的影子就像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在这场毁灭性的劫难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