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宵一夜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腿才迈进教室，李枫的惊呼就随之响起:“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纪昀文有气无力地笑笑:“嗯......很明显么？”

“何止明显。”刘晨靠在李枫椅子旁边笑道:“大老远看着，还以为熊猫跑出来了。”

“这是，一夜没睡？”李枫问。

“也不算。”纪昀文坐下，身子立即软成一滩水匐在桌面，“就是复习到后半夜，又吃了点东西，有点撑得睡不着了。”

本来纪昀文的计划是复习到三点就睡下了。奈何何立夏那家伙偏偏在睡前问了他一嘴，说吃不吃猪蹄，煮了一夜的那种，吃起来肯定很软烂。他必然是禁不住诱惑的，点点头，跟着下楼一连吃了好几个，不小心吃撑了，后半夜净醒着用来消化了。

“下节是老肖的课，你要不趴着睡会儿。”李枫说。

“他应该要讲复习知识点吧。”纪昀文把脸转向李枫，“我还是听几耳朵，能学一点算一点。”

李枫笑笑:“那行，反正我也会做笔记，你哪不会问我就行。”

“多谢......”纪昀文双手怏怏地合十，眼睛一闭，脸就重重地埋上了桌面。

上午的课总算是挣扎着过完了，收拾书包准备去吃饭才发现他把何立夏的作业也全装进去了，纪昀文眨巴眼，慢悠悠地啊了一声，想着他该不会被老师批评吧，于是打算先把作业还给他，再去吃饭。

经过办公室，先是听到一阵老师的责骂，侧目望去，就见当事人正是他要找的何立夏。

老师是背对着门口的，何立夏则是面对着老师，所以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口的纪昀文，笑嘻嘻冲他眨了下眼。

“我现在是在严肃地批评你。”老师气极了，手巴掌拍上何立夏的肩膀，“能不能端正态度!”

“能的，老师。”何立夏眼神往左甩，示意他先去班里等自己，便立马低下了头，乖乖接受老师的批评。

何立夏班里的人已经走光了，窗户没关，蓝色窗帘被风扬起，又重重摔下，发出一阵闷响，仿佛寒气全渗进了布料，因而发着沉。他的位置在角落，一眼就能认出来，纪昀文拖着书包走过去，一点也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

纵观周围，不是座子歪歪扭扭地摆着，就是桌面的书三五成群地叠着，再或者，则是桌肚的书横七竖八的撇着。纪昀文一般属于第三种，他实在懒得收拾。

反观何立夏，他哪一种都不属于，他属于第四种，那种不仅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桌肚里也被摆得整整齐齐的人。

何立夏的生活习惯很好，从纪昀文第一次去到他房间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所以纪昀文才能毫无顾忌地把身子趴在桌面上。许久不见何立夏过来，他便迷迷糊糊着睡着了。

风掀起的窗帘分割着教室内的斑斑光影，蝴蝶般在少年微起伏的脊背上窸窣跃动。在闷闷的风鼓声中，渐踏起另一少年的踱步声。

瞥见纪昀文似睡着的情状，何立夏把步履行得轻缓，呼吸声也下意识放轻了，生怕打扰到他。寻了旁边的位置坐下，何立夏一手杵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纪昀文。

少年浑然不觉来人的靠近，手枕得有些发麻，便转了一下脸，面向何立夏的方向。何立夏眉眼颤然一动，保持原来的动作望了一会，然后起身贴近纪昀文，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缓缓收回，指头无意识蜷缩着，似乎在昭示某种情绪的犹豫，以及他内心的动荡。

这样一个姿势又是保持了许久，何立夏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做，他取下椅背上的外套，轻缓披在纪昀文身上，然后出了教室。

等纪昀文醒过来时，何立夏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教室，一睁开眼就见他坐在身旁玩着手机。

“醒了？”听见纪昀文忽然变重的呼吸声，何立夏即刻侧过头。

“嗯……”纪昀文半眯起眼，手在脸上搓了搓，只鼻息应了一声，说出的话也闷闷的：“不小心等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两点，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半小时。”何立夏说。

“我睡了这么久么……”纪昀文还是迷迷糊糊的，身子又趴回桌上，“本来还想着和你一块去吃饭的。”

“昨儿这么晚才睡，估计你上午也没补觉吧。”何立夏也用趴在桌上的姿势回看纪昀文，“想着让你中午多睡会，就没叫醒你……饿么？”

“有点，”纪昀文捏了捏肚子，“动脑子也是个体力活儿，总感觉没一会儿就饿了。”

“那可不。”何立夏笑道，“就我们班理综考第一那个，每次去食堂见到他，都是盛满满三大碗白米饭在跟前放着，胃口可好了，我们都管他叫三碗……”何立夏的笑渐变为狡黠，“你叫我一声哥，我就带你去吃饭。”

“现在么？”纪昀文自然地拿过何立夏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又放回桌上，“来不及了吧，还是打算逃课？”

“哎哎哎，现在可不敢了。”何立夏吓得赶忙直起身子，“要是真耽搁你复习时间了，我得估计得内疚得好几晚都睡不着。”

“夸张。”纪昀文耸耸鼻子，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待会儿下课我去小卖部买点面包先垫巴两口。”

聊天间隙，已有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虽然两人是窝在角落的，但仍有零星目光撇了过来。纪昀文注意到了，他便直起身子，准备回自己教室，才起身，肩上外套顺着脊背就滑了下来。

“你披我身上的？”纪昀文拾起衣服，拍拍上边的灰，准备挂回座位上。

“是……”何立夏忽然凑近，得意地弹了个舌，“怎么样，够贴心吧。”

丝丝的感动意味又被何立夏一如既往的自恋模样憋了回去，纪昀文手一扬，衣服落到何立夏头上，盖住了他的视线。

“也就那样。”纪昀文淡淡地说，“走了。”

“等一下。”何立夏从后面拉住纪昀文的手，相触仅一瞬，即刻又松开，他掀开衣服冲纪昀文呵呵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东西你还没拿呢。”

“这是什么？”纪昀文接过他递给自己的塑料袋，摸起来是温热的。

“怎么可能会让你饿着，给你带的饭。”何立夏笑道，“还是热的，回去赶紧吃了啊。”

纪昀文双手捧着饭盒，手心被熨得暖呼呼起来，他的心也是。

“谢了啊。”纪昀文揉揉鼻子，“哥。”

一个字，小猫般从何立夏的耳朵钻到心间，似毛茸茸爪子揪挠，软乎乎的。

何立夏心里随即冒出下次带饭要再让他多叫几声哥的想法。然而，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要真实践了，估计下次就全是白眼了。

所以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班级吃饭去。殊不知，即便不说话，泛着红的耳尖也在暗示着他平荡不定的心绪。

这段时间的纪昀文逐渐进入了沉浸复习的状态，回到何立夏家吃完饭，洗了碗，扫了地，然后就上楼去何立夏房间继续学习去了。

何妈坐在沙发上嗑着南瓜籽，看一眼电视 ，又斜一眼何立夏。

“妈，你能别看了么？”何立夏无奈叹气，回过头，“您儿子的后背都快被瞅出豁口了。”

“谁看你了，我这不正看电视么？”何妈换另一腿翘着，半个身子背过去。

“我旁边就是镜子，一抬眼就全都看见了。”何立夏头往镜子那处偏了偏，两弯眉毛扬扬，满是无奈，“好奇啥，您就直说呗。”

“哎,你说小文他父母真放心自己儿子住咱家啊?”何妈即刻又把身子转了回来，“就没说点什么?”

“你问我，我上哪知道去?”何立夏一手叉腰，一手挥着擀面杖，“要不您直接上去问问?”

一粒南瓜籽儿精准地砸上何立夏的脑壳，引得他一阵吃痛。手心染着面粉，他就用手背捂着脑门。

“有小子这么回嘴老妈的么？”

“我还是你儿子吗？”何立夏苦脸，“下手这么损......纪昀文他爸妈什么态度我不清楚，但我至少知道他这在咱家这阵子是开心的。”

“哎哟，这样啊！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何妈顿时喜笑颜开，手麻利甩开身上的瓜子壳，上前拿过擀面杖，把何立夏挤了过去，“玩儿泥巴呢，墨迹这么半天，赶紧上去跟着人小文好好复习去，包子我来包。”

何立夏拍拍手，把围裙摘下，一脸笑嘻嘻:“辛苦了啊，老妈。”

“不过前阵子老吃包子，你不都吃腻了么？”何妈一边擀面一边随口问着，“后边还送出去了一大屉篓，这还没几天，就又馋啦?”

何立夏有些心虚，眼睛轱辘转了一圈，打哈哈道:“这不早上起不来，想着自己在屋里弄点吃的路上边走边吃。”

眼睛转动着，最后停在楼梯口，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把袖子撸起，凑过去打着下手:“我还是和你一块包吧，这样你也省力。”

“今儿难得这么勤快。”何妈一脸新奇地看着何立夏，但也不过多追究，索性使劲使唤起了他，又是剁馅，又是洗锅，又是热灶台，又是抬笼子。一番折腾下来，何立夏身上已然爬起了一层稀薄的汗水，他洗了个澡，坐在火炉边等头发烘干才踏着毛线脱鞋上楼。

何立夏本来想问一嘴纪昀文父母的事儿，但瞅着他认真复习的状态，也就不忍心打扰，连招呼也舍不得打了，默默掀开被子，钻进去就准备闭眼睡觉。

“不打招呼就睡了?”纪昀文眼神依旧停在书上，嘴间挤出一声轻笑。

“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么？”何立夏起身，挪到床尾靠坐着，“复习得怎么样?”

“还成，至少心里又多了点底。”纪昀文放下笔，两手无意识搓了搓。

何立夏撇过头，窗户玻璃泛着夜的黑，木头的缝隙里，隐约可见风吹的痕迹，淅淅沥沥的蛛网在木的毛皮上飘着。

“那挺好。”何立夏下了床，身子扒在房间门口，“喝热水还是肉汤?”

“热水吧。”纪昀文回道，“喝肉汤，我怕晚上又睡不着。”

“成。”何立夏应了声，很快就下了楼，响起木板晃动的嘎吱声。

似乎有点冷。纪昀文又对着手心哈了口气，身心放松下来，他才察觉自己的两只脚都在发疼，小腿处也是，手摸上去一种冻猪肉的质感，腿上皮肤则感受不到任何知觉。

原来已经冬天了啊。纪昀文又在心里想到。其实很早就入冬了，在他浑然不觉间，只是前段时间一直忙于探查案子，把周围的一切都淡化了，现在歇下来，那些被遗忘的感受才如潮洪般阵阵袭来。

那个初来乍到的夏天似乎离他很近，恍然间似乎又很远。他与何立夏认识原来不过近将半年，也原来快长达半年了么？

纪昀文望着窗户框出的黑色想着。

嘎吱嘎吱，木板晃动的声音又渐渐响起。何立夏又钻进了房间，他手上拿了很多东西，一股脑全放在了桌上。

纪昀文从窗户上收回目光，看着何立夏以及他手里的东西，面露疑惑:“嗯?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

“不多。”何立夏嘿嘿一笑，“给你用刚刚好。”

“给我?”纪昀文还是疑惑。

“嗯。”何立夏理所应当地点点头，热水放在台灯附近给晾着，腾起的白色雾气中，何立夏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塞到了纪昀文的怀里。

手才碰上绒毛，一阵暖意就爬上皮肤，驱褪僵涩的冰冷。

“这是......热水袋?”纪昀文双手揪着绒毛，低头瞅够了，继而仰头盯着何立夏。

“嗯哼。”何立夏得意扬眉，“怎么样，暖和吧......不过还是怪我，没早发觉的，这么冷的天，你老写字，手指不定要被冻多久。”

“没关系，我没太大感觉的。”纪昀文眉眼弯下来，带有感激意味地笑了起来，“不过，还是谢谢你的热水袋了。”

“哎，先别急着谢。”何立夏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双毛绒拖鞋，“估计你脚也没少挨冻吧，正好我拖鞋多买了一双，带毛的，晚上穿着至少能捂捂脚，哦，对了，”何立夏即刻斜过身子，长手从小床的布袋里拿过一双袜子，很厚的针织毛绒袜，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老妈买的针织袜，很厚，也能保暖，我当时嫌丑没穿，你也可以在家里穿，护着点脚。”

何立夏一溜串说完，手在裤腿上擦擦，没什么话可说了，就望着纪昀文。

纪昀文愣怔了半天，明明心是热的，可他还是同被寒气冻住了般，长久动弹不得。声音哽咽在喉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