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经常有不少呢。”从‘那边’过来。改头换面，再搞两张身份证，伪装成人类的样子。
“不得不防哟…”
派出所内业务繁忙。但凡软硬不吃顽固不化的，一律丢去对面‘反省’室，面壁靠墙，自行反思他两个钟先。
宋桑桑耷拉下脸。
在两位叔叔陪同下，起身转移去对面。
反省室内…还挺宽敞。
靠左和靠右的墙壁边，分别蹲着位年轻气盛小黄毛。以及一只…硕大无比，至少一人多高的…兔子？？
“嘿，小姐姐，你做什么进来？”
不等宋桑桑她靠中间墙站好。
左边墙的小黄毛首先转过脸来。
“我…你呢？”
宋桑桑留了个心眼。反客为主。
“我啊，打架斗殴，给人脑袋开了个瓢。”
黄毛摇头晃脑，居然还一脸得意样子。
宋桑桑咽下口唾沫，悄悄往旁挪了挪。
开瓢？惹不起惹不起。
“你呢，大兔子？”黄毛又问。
“使用虚假人类身份证件。”
灰色皮毛的硕大兔子，后脚直立，站起身来。长胡须和三瓣嘴一动一动的。
清澈如泉水般的少年音色，从它嘴边传出：“你也知道的，我是妖族。从‘那边’过来，想要在这边找到一份工作。”
“妖族？”
“唔…”
黄毛倒若有所思。半晌，装模作样地长叹说：“那你们也挺不容易啊。”
毕竟，这边国内无论做什么，大到职业考试，小到旅店住宿，高铁乘车，都必须要合法正规的身份证件。
“或许，你可以偷渡去海外看看？”
至少不会严查到身份证。
“……”
毛绒绒的兔子没再搭理他。
转头问宋桑桑：“你是第一次见到妖吗？”
似乎又怕她多想。
兔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洁白锃亮的大板牙。
“别担心，我吃素的。”
就算你是只暖心周全的大兔子。
可相逢在这派出所里，怎么也让人开心不起来啊。宋桑桑一脸颓气。
“涉嫌非法冒用他人身份信息。”
“啊，和在下一样。”大兔子立刻说。
“不…”
这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样的吧？！
低头看了眼自己一双修长白净的美丽人爪。
宋桑桑心里正进行洗脑式地自我安慰：我是人类，是人类，就算他们可能录入失误系统出错，我依旧是人类。正儿八经的人……
“可是很奇怪啊。”兔子挠了挠头。
“据我所知，以现在人类的技术手段，他们警方一旦出手，基本上是不存在任何的失误…”
“这位美丽的小姐，在你记忆当中。我意思说，在你做为‘人类’的时间内，你可还记得，你的父母双亲是…？”
“…当然记得。”
又不是三岁半大的小屁孩，谁还能忘了自己爸妈？
宋桑桑毫不犹豫：“我爸他…身体健康，能吃能喝。嗯，跟我一样。还有我妈妈，就算在之前，也是我们老家本地十里八乡的大美人。我妈她，她…”
她……
呃？？
不对劲啊，我妈她…叫啥来着？？
宋桑桑试图回想，拼命地回想。
记忆中却一片空白。
所有关于老家，Y城，和父母的事情。就像被笼罩了一层厚厚的迷雾。
记不清，也想不起。
一层层的冷汗，从额间冒出。
她是…失忆了吗？
无病无灾。怎么可能，有人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能忘记？
……
“真是的，妖族那边到底在搞什么？”
区派出所，反省室走廊外。
两位匆匆路过的警察同志边走边说。
“怎么一股脑全涌我们这边来了。”
“听说隔壁所，光今天一早，抓了八个！整整八个！”
宋桑桑在这边面壁，听得是一句一个激灵。
八个？！
八个什么？
网逃？黑户？还是像她一样的…人？或者是妖？
又或者失去‘记忆’百口难辩的半人不鬼？
各区派出所也有KPI？！
“我们这边更可恶。借了个死亡身份，还是四年前，大摇大摆地跑检测点去了。”
“厉害啊，那她可得好好盘盘了。”
这在说…她本人吗？
宋桑桑从头到脚的‘咯噔’一下。
“应该是在这边吧？”
一位干净利落的警花小姐姐，来到反省室外。敲了下门，“兔子。你出来下，妖盟的人来了。”
妖盟——
目前主流社会所公开认证的一个事实。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存在环星人类界之外的‘那边’，是另一个拥有着‘天圆地方’，和广袤土地的妖灵世界，灵界。基本等同于算人类界的镜像世界。
人类有国家，有政党，有社会团体，有联合大。
去年灵气复苏，被损毁后界门急剧扩大，科学与玄学愈发交汇在一起，两界往来更加密切不少。于是挺不甘心的广大妖灵，来到人界，同样联合起来，成立‘妖盟’。
专业对接各地妖族在‘这边’的各项活动。
兔子是妖族。
确实还应当和妖盟方面告知一声。
“你们这边呢，什么都好，就是人整太客气了点儿。”
粗犷豪迈的嗓门自走廊外来。
“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来。还客气个啥？”
一只…墨镜西装，看似专业，头却顶着个橘色猫猫头的条纹大虎。从门边探头瞧来：“妖呢？调解室在那，咱们自己过去。”
兔子紧赶慢赶“哎”了一声。
三蹦两跳地出去房间。
妖盟方面似乎来了不少妖。能听得到走廊上嘈杂纷乱的脚步。
“你，过来，也一起。”
条纹纹身的虎子，这只真正意义上的大妖。抬爪勾勾，指向宋桑桑说。
“我？”
来回眼神确认虎妖它所指，还真就是自己。
宋桑桑：……
就想不明白。
“呵，人类，我不要你们规定的怎样怎样，我只要我方认为的怎样是怎么样！”
这次双方对坐，在调解室内四方长桌的两侧。
来自妖盟的虎妖率先拍了桌子。
“放了兔子，这是我们的要求！”
“这并不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的事情。人类我们法律有明文规定，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人类方代表是刚才那位警花小姐姐，她横眉冷对，也绝不示弱。
“叫你们过来，仅仅是做告知！”
妖盟此次同来，除领队之外，足足五只大妖。整齐划一的黑色西装，头部都保持着原本妖的模样。分别有虎，豹，狮，狼，鹰。
“嘿，这女人，我承认，你的小心机成功吸引到了我…”
单坐下来就有一人多高的大虎，还想拍桌咆哮。
领队是只化人形后个头稍小，看上去挺文质彬彬的小体型妖，及时拦住了他。从桌下拎出一打用草绳扎起的现金。声线沉稳：“赎金。”
“不是‘赎金’，是罚款。”
警花姐姐着重强调。
“这种较大额的数值，话说你们倒是缴去银行啊！直接拎来一捆现金算什么事儿？！”
派出所又不管收罚款的！
“双份。”
领队大妖又拎出一捆。妖爪平移，正正定在宋桑桑眼前，“连她一起。”
“…我？？”
宋桑桑到底惊呆。一脸懵逼。
“小妹妹，你今年多大啦？”
烫卷毛头的狮妖，相当努力地模仿人类‘咧嘴’一笑，龇出来一口尖牙。
“二、二十二，虚岁。”
宋桑桑紧张到结巴。
一张脸，顶人类三个脑袋大。
即使刻意变幻过外貌体形，净身高也至少一米九五往上的狮妖大哥。伸出毛绒绒的厚爪，一爪落下，完全覆盖式、狠狠揉搓了一把宋桑桑彻底吓呆的小脑袋瓜。
“原来如此，还是只幼崽的呀~。”
暂时性忽略掉幼崽过分应激，有些放空的瞳孔。
领队大妖点点头，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只，我们妖族的幼崽吧？”
“妖族的幼崽，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这边，派出所里？”
言外之意，诱拐幼崽这种卑鄙无耻的勾当，你们这些可恶人类，居然也干得出来？！
“……”
警花姐姐还没来及说话。
“她只是犯了，我们所有妖刚从‘那边’过来‘这边’后，都会犯的错误！”虎妖又开始拍桌。
“况且，还是只幼崽！未成年！”
“未成年你们懂得吗？非杀人放火的，你们也忍心抓？”
“人类方面的法律，不也该对幼崽格外的宽容？！”
“……”
说好了是来解决自己这边的问题。
自打会面没多久，就被晾在一旁，彻底无视的兔子：……
“从现在开始，我们妖盟方面，将暂代成为她的全权监护妖。”
签字保证书后，走出派出所大门。
灰沉沉的阴云聚集起来，天色变暗，似乎要下闷雨。
宋桑桑觉得，这个夸张的世界到目前为止，绝对肯定是搞错了什么。
短短两小时内。
她的身份，从根正苗红社会建设者——身份不明嫌疑人——遗失父母？？命运悲惨的妖族幼崽。
妖盟来的几位大妖，还在和派出所一众同志，做好最后的‘交接’：
“两妖份罚款，我们回头会去缴纳的！”
虎妖愤愤然咬牙道。单爪比出一根中指：“再见，可恶的人类，不，是再也不见！”
“我们这边也是，彼此彼此。”
能让人美心善警花姐姐，近乎咬牙切齿着说出这句话来。
猫中大虎的素质水平…可见一斑。
本地妖盟看来，运行资金还十分的充足。往街口方向望去，就见路边行道树下，齐齐停着三辆崭新铮亮的七座大G。
那是妖盟成员们的公务用车。
“叨扰诸位大妖百忙之中，还特地赶来拯救在下这等小小小妖，实在是万分抱歉，万分感谢。”
一同被‘捞出来’的兔子，站在妖盟车前。前爪作揖，十分感恩说。
兔子实际年龄已经过二百岁。对于妖族中的兔妖来说，算得上是成年妖了。
“应该的，这是我们的工作。”
妖盟领队半眯着眼，并不否认。
在他身侧，虎妖目光炯炯，盯住兔子一身灰亮柔顺的皮毛。
“这毛儿不错啊？”
宋桑桑被狮妖豹妖夹在中间，强硬送上中间停的那辆大G。
回头间，就见灰兔咬了咬牙，抬爪。几乎毫不迟疑。
从自己左手臂上，硬生生撕下一大片的皮毛。
连皮毛带血，皮肉裂开的瞬间。
“嘶…”
那道急促的吸气声。
听着都疼。
狼鹰两妖协作，将她随身带的大行李箱，万般小心地捧上了前一辆车。
“大妖交易，胆小听话的小幼崽不要看。”
豹妖是位慈善温柔的雌性。提前伸出长臂，牢牢挡在即将回头的‘幼崽’眼前。
宋桑桑毫不怀疑。如果她胆敢说个‘不’字。雌豹藏在毛绒大掌下的利爪，立刻就能戳碎她的头脑骨。
“再会，可怜可爱的小兔子，下不为例。”
矮小领队说完。转身，也上了车。
成功收到‘血淋淋的灰兔皮’X1的大虎，则兴冲冲挥了挥手，登上后面一辆车。
“回头可别又被人类捉到了哦！”
三辆大G引擎嘶吼，扬长远去。
直到转过街角，捂着血淋淋手臂的兔子，还在原地鞠躬。
“多谢大妖，多谢大妖！”
妖盟的车走了。
留下血淋淋的兔子。
派出所小陈警花，陈琳看得心上一沉。从随身包内摸出一打创可贴…虽然可能也没多大用处。
下了台阶，快走几步要往那边去。
却被身后老同事给拦了下。
“谨慎些。”
同事姓杨，是位温吞儒雅的中年男人。扎根基层多年，半生经历过的岁月时光，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凿痕。
此刻皱着眉头。凌厉异常的眼神，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小陈点点头，然很快做出决断。
“你没事吧，需要去医院吗？”
正鞠躬的兔子闻声回头，就见刚才‘谈判桌’前，面对联盟大妖们还气势咄咄的人类女性。现在竟又冲着它来，吓得是浑身一个激灵。
两条后腿拼命蹬地。
二话没说，一溜烟儿，跑得比路边超速掠过的平板手推车还快。
“…去医院么？”
这句真心关切的话，就被卡在喉咙间。
“看样子是没问题了。”
老同事也跟上前来。扬手示意，先把那辆市区超速的手推车给拦下。
远远跑掉的兔子，从他们所在方向上看。
那片被撕毁掉皮毛，血淋淋的左臂，已经开始长出嫩生生的新皮。
除了…还有点儿秃。
“可是…”
陈琳欲言又止。
我们是不是，确实还忽略了什么？
她忍不住想。
那位自称‘宋桑桑’的，才刚被抓来短短一小时不到。妖盟那群特立独行的大妖们，是怎么知道的？
它们是…怎么知道？！
而且还带来双妖份的赎金？啊呸、不是，罚款。
有、蹊、跷……
等教育完毕两位鬼火青年：“手推平板车也禁止飞机动车道！”
所里急促的出警铃声再度响起。
“这年头，无论什么地方，都忙到飞起哟。”
老杨同事嘴上大声在抱怨，脚下步伐反倒只快不乱。
“先做好手头要紧事儿吧…”
陈琳于是深深呼吸，屏住一口气儿。
自言自语说:“该去工作了。”
……
通往城郊的柏油路上。
负责驾车的鹰妖开的是又狠又快，道路两边风景飞快的倒退。明明在午后，甚至能够听到车窗外气流乱蹿的嘶吼。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宋桑桑捂紧砰砰乱跳的心口，“再往前走，就出市区了吧？”
“那当然了。谁让我们本市妖盟的领地，就被‘某些人类’规划在市郊呢。”紧邻在她身侧，豹妖语气温柔说。
鹰妖开车，副驾驶坐着他们小领队。
狮妖和豹妖，在后排一左一右，中间夹住宋桑桑。
“放心吧，已经完全不用伪装了哦。”领队小…呃，大妖特意还强调了句。
“什、什么？”
宋桑桑神情恍惚间，紧张到结巴。
“还没有学会变化吗？”
卷毛头大哥，狮妖耐心教导道：“看好了，就像这样。”
也不知他张口闭口默念了句什么。
笔挺的黑西装上，狮头，变成了人头。人头，又变回了狮头。
还…挺牛逼的。
“生而为妖。在这边生活时，尽可能保持着人类模样，虽然会更稳妥些。”
狮子说：“但就现实来看，所有妖都默认的。私下没有人类时，大家还是卸下伪装，变回自己原本真实的模样。”
矮小个子领队晃了晃头。变回原型，居然是只小巧黑眼的拉美负鼠。
“毕竟，这样才更自在一些。”
“崽崽来到X市，是想要找一份工作？”他随口问。
“算、是吧。”
宋桑桑僵硬点头。
这也确实是她目前现在当务之急。
“啊，工作啊？”
一听这话，老大一只的狮妖，顿时就像被雷击过一样。
“多么活泼可爱，美丽动人，勤奋又懂事的乖乖幼崽啊。”
烫头老哥眼泪汪汪。继而破口大骂：“这么好的幼崽，哪家无耻缺德的父母，居然也舍得丢孩子出来打工？这要让我抓到，非得先打断他们牙齿，拔掉他们的指甲…”
“你就不能安静一点？”
豹妖挺嫌弃他。“再吵吵，让你去后车和‘妖见嫌’的虎子搭档。”
“崽崽可还记得自己的父母？”负鼠领队又问。
父、父母？
宋桑桑这才想起。“对了，父母！”
她下意识看向车头位置。
之前在派出所，临时被上交的破旧手机，现在也随行李一并交还。鹰妖负责开车，收回时，随手放在了车前仪表台上。
豹妖伸长手臂。变得长长如橡皮筋一样拉长的手臂，横跨两排座位。直接从车头，将她手机取了过来。
“多、多谢了。”
宋桑桑声音打着颤儿。接过来后，戳开通讯录中，不出意外找得到标注为‘母上’的常用联系人。
拨号。
数秒等待后，优雅动听的客服女声响起：
“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是空号，请核实后再…”
“……？”
怎么、可能？！
换个号，打‘老爹’的。
“您所呼叫的用户，是空号…”
“……”
这俩商量好了吧？！
还有小弟的。
二舅，表哥，大姨妈。
亲戚朋友，同学邻居，所有备注过的，通通都拽出呼叫一遍。
“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是空号。”
“对不起，您所呼…”
“对不…”
“对……”
空号。
空号。
还是空号。
直到，最后一位。大约是她中学时代同窗过的某位同学？？
终于不空号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停机啊啊啊！！
可恶！
“打不通吗？”
负鼠老大一脸果不其然表情。
摇头，叹气：“我想也是唉。”
“崽崽可真了不起。”
“……”
这已经是她今天从认识到现在，所听过不下数十几次的‘表扬’了。
“一出生就维持着可恶人类的形象，崽崽可真了不起呢。”负鼠黑豆豆般大的眼中，写满了怜爱和疼惜。
“毕竟，以人类标准，仅仅二十年出头的幼崽，就必须要顶着烈日出来工作。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怜唉。”
为毛感觉这才是被你们红果果的鄙视了？？
“可恶，唯独这一点上，我们妖族是望尘莫及啊。”
连豹妖也仰天抱头，痛苦万分。
“就算是活到一千五百岁，我也绝对不想出门工作！”
“好吵…”
专心开车的鹰妖终于不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