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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所以你会吗?”滕初撑着台面,颇有一种质问的语气。
“你觉得我会吗。”柏霖把问题抛给了他。
滕初的眉头蹙了起来,当真随着他的反问陷入了沉思。
柏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忍着那股他其实有些难忍的、还没有消减下去的心理不适,笑了笑,打断了他的沉思,说:“当然不会……这有什么好值得犹豫的。我又没做错什么,干什么像躲鬼一样躲着他?”
“……是哦。”滕初点了点头附和道,又说:“对了,你刚才回休息室之后,我和他们俩聊了聊。周哥说那个宰哥是上个月才聘到上京二中的。听他们俩聊天的内容来看……周哥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他私底下的一些事情,不过能确定的是,宰哥前两年就回国了,来二中这边当老师之前一直在申城。”
滕初叹了口气,嘟囔道:“难怪你找不到他呢……这个算准了似的,你在国内疯狂找他的时候他在国外,你决定不找他了留在上京之后他去申城了。”
柏霖欲言又止,最终没接话,不知是不是不想再提那个人。
不过滕初有眼力价,看得出来他的沉默是回避话题,便没有再多说什么,打着哈哈找了别的切入点换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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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和霖准备打烊,今天轮到柏霖关店,也便走得最晚,他收拾好了吧台,打理好了店里的植物,最后检查完水电,回到了吧台里。
屋内所有的灯都关了,很黑,一点灯光都没有,只有店铺的玻璃外路灯的暖光余晖倾撒进来少许。
借着昏暗的弱光,柏霖把藏在亚克力牌后面的玻璃杯轻轻地拿了出来,捧在手中、躲在吧台的角落,漫无目的地抚摸着。
偷偷摸摸的,倒有种做贼的感觉。
年少时他有一个天天期望着的愿望。
那就是闻到宰树鸣信息素的味道。
只有Omega或者Alpha才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那会儿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发育不全永远停滞在幼稚腺体,整天傻子似的,以为自己会顺利分化完成,会闻到宰树鸣身上的气味,会亲身体验到薄荷水味的Alpha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什么感觉。
如今手中的酒杯无疑沾染上了宰树鸣的信息素,但他除了杯中浓烈的酒味,嗅不到任何其他的味道。
他只能用手指从杯口壁一点点地摸,用身体去感受Alpha信息素带来的感觉。
他知道,宰树鸣的信息素是微辣的,是痛觉,是带着凉意的灼烧感,只要他摸到了,就知道哪里有他信息素了。
于是认认真真地摸了大半圈,最终停留在一处花纹上,指腹不经意地抖了抖。
柏霖摁着它,轻轻的、缓缓地抚摸着那一块玻璃,然后低下了头,用鼻尖去触碰那块冰凉的玻璃……
依旧只有浓烈的酒气。
黑夜中,柏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些,他看不清杯子,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在他大拇指背上、砸在玻璃杯上。
抑制了许久的不适在这一刻爆发出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蜷成刺猬,唇瓣贴上了玻璃杯上那块能让他感觉到微辣痛觉的地方,内扣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死寂的屋里只有他微弱的啜泣声。
一直□□在门口等待柏霖给它开门出去的炸炸此时发现了不对劲,循着声音哒哒哒地跑过来,困惑地靠近他,从他手臂下钻到了他的怀里,嘤嘤摇尾。
它将柏霖下颌骨上的泪水舔掉,拼了命地在柏霖腿间手下转圈刷存在感,直到柏霖松开那只杯子,将它拥入怀中。
小狗的脑袋不是很够用,它不清楚明明最近的主人已经不怎么哭泣,怎么现在又开始隔三差五伤心不已,但它知道只要自己钻进了主人的怀里,主人就会慢慢停下哭泣声,类似于恐惧的颤抖也会消失,很快就不再生病,不再害怕。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等到柏霖的不适感彻底消失,一直蜷曲着的腿已经麻了。
放走炸炸后,他跪在地上又缓了很久,才捡起地上的玻璃杯,摸着黑将其清洗干净,擦拭干净,收入消毒柜中。
墙上的时钟此时已经跑到两点十七分。
柏霖习以为常地擦了干脑门上的汗水和脸上的眼泪,摸索到钥匙和牵狗绳,将炸炸牵好,取了挂在门口的狗包,出门关店。
这条街半夜没什么车,就算汽车路过也很安静,偶尔行驶过一辆夜行的摩托,或许会有些炸耳。
不过炸炸很喜欢那种摩托车经过的时候,它会很兴奋,可能是因为它觉得很酷。
柏霖蹲在门口给门上锁,炸炸在他屁股后面跳得要翻天,闹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他锁好大门抽钥匙,转身蹙起眉头轻声嗔怪它:“你不要再……”
话音卡在嗓子里。
顺着兴奋的狗看上去,先是一条笔直的腿,然后是黑色的大衣衣摆、褐色的针织衫……
最后他对上了宰树鸣的眼睛。
宰树鸣看清他转过来明显赤红的眼眶,有些怔愣,问:“……你哭过?”
柏霖眼皮一跳,把疯狂往对方裤腿上蹦的炸炸拉到身边,站起了身。
可惜的是他没有宰树鸣那么优越的身高基因,裸高一米八,目测要比他矮上十公分,平白丢了很多气势。
加上被他看出来刚才哭过,实在是大大折损如今对峙的威严。
“宰老师。”柏霖几乎没给他盘查自己内心想法的时间,很快拾掇好了自己的状态,声音一点不抖、客客气气地招呼他,“我们现在已经打烊了,您可以明日再来光临小店。我们的开店时间在这里写着的,一般……无特殊情况都是准时开店的。”
柏霖示意他看玻璃门内门把手上挂着的木牌子。
上面写着营业时间17:00~2:00。
宰树鸣确实看了眼,“……柏霖。”
柏霖蓦地被他叫了名字,微微一怔,嗯了声:“……您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为什么忽然改姓?”宰树鸣当真直问。
柏霖看着他,嘴角微笑,沉默着没反应。
宰树鸣瞧他不说话,便继续说:“……我问了付首含,他说你想改就改了,父母管不着你。但我……不是很相信这个解释。”
柏霖说:“那您就跟他说,你不相信。看他还能给你个什么样的解释?”
付首含给宰树鸣这样的解释他猜得到是为什么,左不过是怕自己是他“哥哥”的身份是假的这事儿被暴露,所以咬死了也要隐瞒住改姓的真实原因。
要是让严厉的班主任知道他的哥哥早已经被他的父亲解除了收养关系,不再是他们家的人,那他找外人顶替自己监护人的弄虚作假行径一定会受到惩罚。
宰树鸣没说话了。
柏霖拉着炸炸要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宰先生要是想来小店喝酒,就明天来吧。”
“这些年,”宰树鸣叫住了他,轻声问:“……你过得不好吗?”
柏霖站在路灯的光辉下,影子都显得颇为落寞,他背对着宰树鸣,微微皱眉,对宰树鸣问的这句话表示不解,但转念一想,也不是很难理解,依照刚才宰树鸣问的那些话,他猜宰树鸣恐怕还以为他在付家过得很好,“……托你的福,过得很好。”
这句任谁听了都听的出来是阴阳怪气的话让宰树鸣不再作声。
柏霖牵着狗走到停车位,跨上摩托车,将狗塞进狗包里,背到后背。
炸炸很激动,不知道是不是它喜欢宰树鸣身上的气味的原因,被关进狗包后直嘤嘤,还冲宰树鸣叫。
柏霖将摩托车退出停车位,戴上头盔,扣下防风罩,尽管已经很强忍着不再搭理宰树鸣,也依旧没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宰树鸣站在店门口,很高,一个人,安静的街道显得安静的他很孤零,风吹着他的风衣,犹如一座精美的雕塑。
柏霖收回目光,心中五味杂陈地低下头开火,骑着车驶离。
宰树鸣站在那很久。
直至看不见柏霖的那辆车了还没离开。
柏霖很冷淡,和小时候活泼的他很不一样了。
不过养的那只小狗像他。
像小时候的他……很热情、很活泼,像小时候的他一样很喜欢自己。
宰树鸣在那站了快有五六分钟才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他看出来了,柏霖很排斥他,甚至说得上是讨厌他,他也知道原因,多是因为当初的不告而别。
柏霖让他看的营业时间,他早看过了,所以才会卡着点在门口等着。
吃了闭门羹他有所预料,所以没什么感觉。
但当看到柏霖见到来人是自己时,脸上显出来的那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他却无比在意,心有难忍。
他想问的其实还有很多。
如果刚才有机会,他或许还会问问柏霖为什么眼睛那么红,或许还会问问,前几个小时他为什么才和自己见面没多久,就貌似不舒服的离开了吧台。
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怎么生病了,去医院看过没有。
但没有机会。
柏霖在怪他。
所以柏霖不想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