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蘅说完那句话后肆宁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简单的对视，两人拿着荷包起身离开。
走远些后陆蘅回头看了眼，见没人追上来，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明明是做了好事，他这反应却像是在躲避讨债，肆宁失笑，说他：“你怕什么？”
陆蘅看着她脸颊上陷出一个梨涡，突然挪不开眼。说来奇怪，明明这个梨涡在他面前出现了很多次，但他却没有像现在这样，产生这么强烈的好奇。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碰了碰。
肆宁皱起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语气听着有点嗔意：“你干什么？”
梨涡消失了。
陆蘅收回手，看着她的眼睛说：“有个梨涡。”
肆宁疑惑：“什么？”
“你笑的时候”，陆蘅又抬起手指了指她脸颊那里，但这次没有触碰上，“这里有个梨涡。”
肆宁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个，“梨涡？”
“嗯”，陆蘅把手里的荷包让肆宁帮忙拿着，然后掏出手机打开相机，镜头对准肆宁的脸，“你再笑一个，我拍下来你看看。”
“……”，肆宁虽然对梨涡这种东西有些新奇，但他的行为就像是犯罪留证一样，无奈的睨了他一眼，抬手挡住他的镜头，“你无不无聊？”
“我很少见有人脸上有梨涡，好奇是怎么出来的”，陆蘅说，“你再笑笑，我们研究一下”
他这副探究钻研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现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件。
认真中又显出几分幼稚。
肆宁无语到失笑。
在梨涡出现的时候，陆蘅眼睛亮了下，赶紧把手机从她手前挪开，换了个方位，毫无阻隔的将这一刻的画面拍摄下来。
肆宁：“……”
拍完后陆蘅低头看，照片上的姑娘五官精致，明明未施粉黛却艳丽明媚。
十几岁的年纪，眼神却没有十几岁该有的纯真清澈，但也不浑浊，平平淡淡的，犹如波澜不惊的湖水，偶有一阵微风拂过，掀起若有似无的动荡。
定格的画面中，她清冷的眉眼中挂着抹淡笑，眼睛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微微侧头垂眸，露出了她高高扎起的马尾，脖颈线条流畅，昏黄的灯光以及黑色的外套将她皮肤衬托白皙透亮。
姑娘背对人流，身后是闹市，喧嚣杂乱，唯她静静的站在这里，像是看透了世俗，不屑转身与世纷争。
像独自傲立山野的罂粟。
明知危险，却又被其蛊惑了心智，控制不住的向前靠近，离得越近欲望便强烈，不再甘于观赏，得寸进尺的想要采摘下来，藏入衣襟中。
成为仅属于他的私有。
陆蘅心脏发紧，在肆宁看过来的时候，他维持住面上的平静，退出相册，打开相机说：“没拍好，梨涡模糊了，你再重新笑一下吧，我好好拍。”
“……”，肆宁哪里会像个傻子似的对着镜头干巴巴笑，她恢复了清淡，对脸上的梨涡长什么样子没再表现出什么兴趣。
手里拿着三个荷包，其中两个是陆蘅挑的，另一个她只是拿起来看了几眼他就一同买了的“吉祥”。
肆宁把这三个一齐递还给他，陆蘅看了眼，然后说：“你都收着吧。”
肆宁说：“我要这么多荷包干什么？”
陆蘅笑了笑，“当然是希望我们肆宁同学吉祥如意，四时平安，它们缺一不可。”
正如荷包上缝出来的六个字。
肆宁听到自己的心跳重重一击。
手上的荷包似有千斤重，她手臂是僵的，一瞬不瞬的看着它们，良久，缓慢的有所动作。
肆宁把“如意”和“平安”拿给陆蘅，眼睫垂着，低声开口：“同时要求多了，就不灵了。你…分担一些。”
这种话对于肆宁来说实在不轻松。
陆蘅唇角弯着，眸光与语气蕴满温柔，他只接过了“如意”，攥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那我要这一个就够了。”
如意。
所想、所愿皆如他心意。
-
沿着这条街走了许久，后来原路返回，陆蘅送肆宁回小区。
肆宁不愿再经历一遍夜市的喧哗，于是两人穿越马路，走了对面那条安静的街。
“坐一会儿吧”
不远处是长椅，静静的摆在那里，无人问津。
上面撒了一层月光，将斑驳的漆面映得明亮。肆宁说完后和陆蘅走过去，坐下后靠着椅背，抬起头，视线越过房梁，看见了悬挂于高空中的月亮。
肆宁穿着陆蘅的外套，手臂轻而易举被袖子淹没，她搭在腿上，无意识的攥着指尖，眸光涣散，而又逐渐聚焦。
她在看月亮，而陆蘅在安静的看她。
肆宁承受着他的视线，没有躲闪，也没有转头回应。
她一动不动的维持着这个姿势，须臾，轻声开口：“如果想要制定目标，那么国内的大学里，哪所合适？”
陆蘅没想到她这段时间的沉思是因为这个，却也没有表现出疑惑，认真的想了一番，然后问她：“有想学的专业吗？”
肆宁摇头。
“我还没有研究过学校，也不知道哪所适合当目标”，陆蘅如实说。
肆宁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忽而空了一块。
接着又听他说：“你先别急着订，尽自己的努力学习着，等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我们再商量。”
肆宁藏在袖子里指尖猛颤，心脏空着的那块地方被丝丝缕缕的填满，发胀。
她攥起拳，尽力克制着，声线无波澜的应道：“好。”
又坐了一会儿，闲聊几句没营养的话题，然后陆蘅状似不经心的问肆宁：“你明天有事吗？”
肆宁没有多想，摇了摇头，“没。”
“听说最近上映了部喜剧电影，评价不错，你抽空咱们去看一下吧？”陆蘅别开眼，随意落在地面上。
凉风习习，吹得他的心又开始紧了。
“明天？”肆宁问。
“嗯”
肆宁瞬间想到了那会儿逛商场的时候，一楼大厅立着个宣传牌，内容正是部喜剧电影，姜琼看完后猛然想起什么，然后说：“若怀前段时间跟我说新上映了部电影，让我包场支持。我给忙忘了，现在正好有空，不如我们去看看？”
当时肆宁心想如果要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来面对姜若怀那张脸的话，属实是枯燥无趣。
于是就拒绝了。
不出意外陆蘅说的就是那部电影，肆宁想着宣传牌上姜若怀那副故意搞怪来制造喜剧效果的模样，暗诽他阴魂不散，躲也躲不掉。
“好”，肆宁说。
时间越来越晚，街上行人也少了，约定好看电影后两人起身往榆林小区方向走。
到门口后，肆宁要把陆蘅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被阻止，“明天再给我吧。”
肆宁动作微顿，然后恍若未闻似的脱了下来，递给他说：“穿着。”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态度平静又不失气势，陆蘅倏尔笑了，老老实实的接过外套，说：“还挺霸道。”
“……”
回到租房里，一开门就光线明亮的晃眼，肆宁第一反应是小姨又回来了？可房子里静悄悄的，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她走的时候忘记关灯。
反手锁上门，她拿出手机给陆蘅发了两个字：到了。
那会儿分开前他特意叮嘱她，回来后给他发条消息。
接着手机震动，陆蘅秒回：【好，早点休息。】
说来奇怪，以前服完药后用不了多久肆宁就会感到困，而现在距离吃完药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深夜十一点多了，她不但不困，反而格外清醒。
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肆宁进卧室拿了睡衣，然后去浴室洗了个澡。她动作慢，吹完头发之后已经快12点了。
放下吹风机，她刚准备出去，忽而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镜子。
上面氤氲了一层水汽，不太清明。她随意用手抹了两下，然后透过那片地方盯着里面的自己。
片刻后，她嘴角生硬的动了动，对着镜子扯出一抹弧度。
眼神冷淡，配合上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着就很诡异。
不到两秒她就把嘴角落回去，三更半夜，不至于为了个梨涡而搭上一场噩梦。
走出卫生间后她去了客厅，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按亮屏幕后，上面显示着条未读短信。
肆宁点进去看了眼。
十分钟前陆蘅给她发过来的：我到家了。
肆宁没有回复，拿着手机回卧室，转身刚走了几步，忽而想到什么，她又原路返回，从沙发上拿起来那两个被她随手放在上面的荷包。
她低头看着它们，又抬头看看房子，若有所思着，视线四处转移，最终也没有停留在哪个地方。
肆宁再次低头看了看荷包，又是一阵思考，然后无可奈何的垂落下胳膊，拿着进了卧室，放在枕头旁边。
这一晚睡得格外安稳，仗着第二天是周六，不用早起，一觉睡了个痛快。
九点半的时候醒了过来，肆宁没什么事做，去卫生间洗漱了下，然后拎了书包回床上，趴在上面开始写作业。
十点多的时候姜琼打来电话，意思是想带肆宁出去玩，肆宁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在试卷上解公式，思绪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我订了书，一会儿去图书馆拿，想顺便在那里看一会儿”，她对姜琼说。
肆宁性子清冷内敛，并不喜好去外面游逛，姜琼被拒绝那么多次仍是不死心，如今再度遭到拒绝后也只能叹一口气，说：“好吧，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肆宁已经听这句话到麻木了，不痛不痒的回应：“好。”
挂完电话后她继续做着这道题，感觉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电话干扰。
她以为是姜琼又要说什么事，皱了皱眉，一把拿过手机之后，动作愣住。
她以前的号码在八个月前作废，如今换了新号码，这几个月来除了姜琼之外，没有别人给她打过电话。
她潜意识里认定只要电话一响就是姜琼打来的，乍然间换了个人后，她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
“喂？”
屏幕上的来电人赫然显示着，她慢吞吞的点了接听，拿到耳边。
“还没睡醒？”陆蘅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惊奇，以为这么晚了她还在睡。
肆宁看着床单上铺着的试卷，想要继续动笔写着，可突然发现思路断了，她只好停住笔，对那头说：“在写作业。”
“先不写了”，陆蘅那边传来车鸣声以及蝉鸣，不像她这边这样安静，“收拾一下出来吧，我到门口了。”
肆宁怔了怔，放下笔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不提前说？”
“现在说也不晚”，陆蘅轻笑。
“我还没收拾”，肆宁赤脚踩在地上，因为过于纤瘦，每走一步脚筋便清晰的突出来，后踝骨线条分明。
“不急”，陆蘅有安抚她的意味，“慢慢收拾。”
“嗯”
挂了电话后肆宁从衣柜里随便拿出一套衣服，里面挂着的每一套都是姜琼精心搭配好的，省下来不少麻烦。
白色的T恤加牛仔裤，T恤的下摆收进裤腰，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肆宁换好衣服后就去卫生间梳了梳头发，没有浪费时间扎马尾，直接任由黑色长发铺在后肩。
总共不超过五分钟，她穿上鞋子出门。
小区外面的那颗树已经成了陆蘅的专属等待地点，他正站在那里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跃，许是在跟谁发消息。
肆宁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他。
容貌俊逸不凡的少年，肤色白皙，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身姿硕长，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沉稳从容的站在那里，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令人望尘莫及的矜贵清华。
肆宁神绪恍惚，脑子里不合时宜的蹦出来几句话——
有匪君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视线落在他的T恤上，须臾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
“……”
她几乎是瞬间就想回去换衣服。
然而也只是想想，正低头看手机的人突然抬了抬头，两人视线隔着栏杆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