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一片寂静,肆宁走进去的时候每一步都带着回音。
这里的味道虽然不至于让人一闻就吐,但总归也好不到哪里去。往里面走着,她屏住呼吸,直到走到窗户前才试探的放开。
厕所那边的窗户面向着操场,晌午时分,艳阳高照,跟前两天形成了鲜明对比。此时温度正是最高的时候,操场上空荡荡的,没有人闲情逸致的晒太阳。
在教室里那股强烈的、不受她控制的状况还有余悸,肆宁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那个男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但在他靠近的每一步里,她血液仿佛被注入了刺骨的寒气,四肢百骸被麻木感一点点吞噬,脑海中似有一个声音在挣扎嘶吼——
别靠近我。
想将桌上所有东西狠狠砸向那个人,让他离她远一点,不要再向前。
那种冲动的感觉太清晰,肆宁现在冷静下来,细细回想那时发生的每一幕。
她干呕后男生惶恐的后退,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
如果不是肆宁反应快速的离开那里,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不会是正常人会做出的行为,那个男生也一定会认为她是精神病。
然后传播出去,人尽皆知。
新来的转学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样的人,凭什么和陆蘅走在一起?光鲜夺目的少年,干净到不染纤尘,她的出现就像不堪的泥泞,在他始料未及的时候沾到他身上,将他原有的圣洁形象破坏,成为受人指点议论的存在。
凭什么?
肆宁瘦弱纤细的身体站在窗前,身上校服因身材撑不起来而显得肥大,像是虚空的,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她眸光失神的望着远处。
心想,转来一中,到底是对是错?
-
不知过了多久,肆宁聚拢意识,垂落眼睫,转身往外走。
厕所门口正对栏杆,她走出去时和站在那里的陆蘅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的位置稍微偏离门口方向,身后阳光洒满一身,黑发晕染一层柔软的浅黄。
陆蘅朝肆宁走过来的时候,肆宁都觉得极不真切,他周身映着光晕,像是从太阳中走出来的神明,来赐予她人间温暖。
“现在感觉怎么样?胃难受的厉害吗?”
肆宁恍了恍神,对于他出现在面前的情况反应迟钝。
机械的摇了摇头,她想回答什么,也想询问什么,最终卡于喉间发不出来声音。
不难受了。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舒服?
陆蘅眉头皱了皱,因这无意识的动作,克制着的担忧情绪尽数泄漏,“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胃里那种不受控制的应激反应只是一时发作,在肆宁离开教室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缓解的迹象。
但她不知道该怎样跟陆蘅解释,毕竟这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
肆宁眼睫垂了垂,错开视线交融,“不去。”
低浅的声音里带着执拗的抗拒。
陆蘅以为她是不喜欢去医务室那种地方,没办法勉强她,只好说:“早上就喝了那杯奶,早该消化了。胃里空了这么久肯定不舒服,我带你去外面吃点东西吧?”
肆宁轻轻摇头,不配合的模样让人心里干着急。
这里是女厕所门口,虽然现在没人经过,但到底不是适合男生停留的地方,万一有人回来后撞见,后果会糟糕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肆宁心里闷着,低着头,绕过陆蘅往另一旁走。
两步后,胳膊被拽住,突然的触碰让肆宁猛然生出股寒意,她反射般想甩开,却在看到陆蘅低沉的脸色时心跳一滞,忘记动作。
记忆中他一直是温润平和的模样,和她说话时常常带着温柔的笑。
肆宁没有见过陆蘅这个样子。
五楼是最高层,厕所旁边是一扇门,没锁,推开后是几层台阶,通往天台。
肆宁失去反应的后果就是被带到这里,她不知道陆蘅为什么会突然发这样的脾气,连礼数都丢了。
上来后陆蘅就松开了手,她忍着胳膊上轻微的疼痛,面无表情的看他,眼底一片冷寂。
肆宁不高兴了。
空气燥热、沉闷,呼吸间流动不畅。陆蘅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须臾后缓缓松开,脸色依然紧绷着,将气氛推到严肃的位置上,说:“咱俩谈谈。”
一阵热风吹来,陆蘅看着肆宁这张明艳淡漠的脸,强硬的态度愈发艰难维持,语气不自觉的沉闷——
“你是不是想跟我保持距离?因为和我走在一起会受到议论。”
肆宁表情僵了瞬。
陆蘅生生的气笑了,“还真是。”
“……”
“因为陌生人的闲言碎语,你就打算不要我了?”陆蘅试图和她讲道理,但话一出口就成了委屈的控诉,“肆宁同学,你这完全就是本末倒置,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难道还没有陌生人高吗?”
“……”,肆宁眼皮发跳。
虽然她能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用“不要他”这几个字来表达也实在不妥。
太引人遐想了。
陆蘅见她不为所动,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我理解你不愿意被人指指点点的心情,但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解决,你想这一年都跟我保持距离吗?可能吗?咱俩可是同桌,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
“……”
肆宁不动声色的深深吸气一口气,试图以此来压制什么,但作用实在是微弱,她别开眼,平静的唇角动了动,溢出了一声很轻的笑意。
是被戳到笑点,难以忍住的那种。
在这严肃的气氛下,属实突兀。
肆宁慢慢转头看向他,眸中清浅的笑意还弥留着,她问他:“那怎么办?”
“你别笑”,就像是气球被扎了孔,陆蘅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气势尽数消散,“事情很严重,请你严肃一点。”
“哦”,肆宁把嘴角压住,表现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陆蘅到底是没有忍住,破功笑了出来。
气氛完全变了个味儿。
没一会儿,他憋回笑意,试图扭转回严肃的状态,“让你受到议论是我的错,但本质上说我也无辜。魅力大我能怎么办,我也不能每天戴面具上学。”
陆蘅故意用自恋的方式来降低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但肆宁的理解重心却并不在他自不自恋上,因为这是事实,他的魅力本就大。
让她在意的点是对于这件事他把责任完全从她身上摘除,将她安置在一个无辜受牵连的位置上。
这才是真正的本末倒置。
“你和数学老师去办公室的时候,同学们问我和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承认了”,陆蘅说,“他们不会再误会什么,也不会说三道四,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这层身份是很好的保护伞,没人再有立场去误会,除非刻意找茬。
肆宁本该是松下一口气的,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和陆蘅走在一起,不用被恶意揣测。
但她却莫名的开心不起来,心口像是压着什么。
-
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人回来,静悄悄的。
陆蘅和肆宁走到座位上,桌上的寿司还摆在那里,暴露在空气中这段时间,温度早该没有了。
当着陆蘅的面把他给的早饭当午饭吃,肆宁心里难言的别扭,彼时她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已经失去了胃口,更是不想再继续吃它。
但饭盒是他的,如果收起来放回她桌洞里的话不太合适,而就这么直接还给他的话更不合适。
进退两难,肆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这时候陆蘅伸手过来,试了试寿司的温度,然后二话不说把它拿走,同时拿起一旁的盖子扣上。
“凉了,别吃了。如果不想出去吃,那我让他们帮忙带饭回来。”
他不由分说的就做出决定,肆宁轻眨了下眼,转头看他。
陆蘅把饭盒塞进他桌洞里,拿出手机给沈情发消息,发完以后把手机随手放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个保温杯,是黑色的,和早上给她装牛奶的那个是同款。
他拧开杯盖,手指在杯口探了探温度,然后递到肆宁面前,说:“温度刚刚好,你先喝点水压压胃。”
见肆宁不为所动,他补充一句:“杯子昨晚洗过,我还没有用。”
肆宁简单的瞥了眼水杯,几秒后,视线缓缓挪回他脸上,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
又是几秒,她才终于开口:“你怎么知道我胃不舒服?”
“回来的时候碰见王骋了,他说的。”
肆宁:“王骋?”
陆蘅语气不太友善,“就是在操场找你说话的那个,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好从班里出去。”
肆宁瞬间明白了这个名字是谁。
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当下提起来,她已经没有那种强烈排斥的感觉,胃里也不再翻江倒海。
“哦”,肆宁平静道。
“他平时喜欢跟女生搭讪,尤其是漂亮的”,陆蘅说,“你以后见到他不用理会,他不会再骚扰你。”
他一直端着水杯,大有如果肆宁不接他就一直这样的架势。肆宁没有因为这种事跟他僵持,抬手接了过来,没有喝,手指握在杯壁上,下意识接了句话:“为什么?”
陆蘅没有解释太多,只说:“这么大的人了,总该有点儿自知之明。”
“……”
-
一中规定周五晚上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后就阶段性解放了。有人回宿舍收拾行李,有人直接背着书包离校。
校园里沸沸扬扬。
姜琼知道晚上不上课,特意来接肆宁,校门口前来接学生回家的车辆拥挤堵塞,姜琼找不到停车的地方,只好给肆宁发消息说在榆林小区门口等她。
姜琼今天开的车是辆玛莎拉蒂,刚提的新款,为了避免肆宁找不到,在说完车牌号之后特地加了句:银灰色,车标长得像叉子。
于是肆宁轻而易举的就在一众车辆找到这把叉子。
上车后,姜琼接过她的书包放在后座上,然后关心起她最近在新学校的适应情况:“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肆宁将安全带卡进扣里。
姜琼见她不像是撒谎,一颗心放下去,笑着说:“我们宁宁这么优秀,没有哪个老师会不喜欢。”
肆宁轻笑了笑,没应声。
“刚才和你一起走过来的男生是你同学吗?”
姜琼话题一转,闲聊似的随口提起。
陆蘅每天放学都会和肆宁共同走这一段路,来接他的车就在前面,和姜琼这辆间隔了两辆车的距离。
两人光明正大的走着,姜琼看见后会问起来很正常。肆宁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便说:“嗯,同桌。”
姜琼发自肺腑的感叹:“可真高啊,得两米了吧?”
肆宁没听陆蘅说起过他的身高是多少,只在第一次跑操的时候听周围同学因为身高话题拌嘴时提起几句。
-就不能学习学习咱班长,多低调,谁问他都说自己一米八多一点。
-我他妈要是187,我也能低调。
“没有”,她回答姜琼,“187。”
“看着可不止这些”,姜琼说,“若怀183,和你站在一起显得没比你高多少,但那个男生明显比你高出一截。”
肆宁:“……”
她成了测量尺吗?
“我看他刚刚上的那辆车,林肯领航员,这车虽然不少见,但配上那一串8的车牌号就独特了”,姜琼观察着周围车来车往的路况,缓慢的转动方向盘挪动车辆,“我前段时间参加了一场慈善晚宴,在门口见到这辆车,虽然不知道是谁的,但应该不是小人物。”
陆蘅本人低调,穿上校服走在学校里,看上去就是个长得帅气、气质出众的平常高中生。
学校里大多都是普通家庭,生活在普通环境中,眼界受限,如果不是刻意去关注的话,很难辨出一件物品是奢侈还是普通。
比如陆蘅戴着的手表。
看着不起眼,简简单单的黑带银盘,就算上面标刻着品牌的英文名,身边同学也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它有什么了不起。
江斯丹顿,价格二十多万。
而这只是他戴过的手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