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音从白秀娟家里出来，查完回去的路线刚要走就被人给叫住了，抬头一看是早餐店的老板娘，手里拿着打包好的豆浆和小笼包。
“姑娘，你打包的早餐忘了。”
“哦哦，谢谢。”孤音接过早餐，打算转身离开，但听到老板娘的话又停了下来。
“原来你是来找秀娟妹子啊。”老板娘说。
“您跟秀姨很熟吗？”
“这个……”老板娘想了想说，“我们做街坊也几十年了，跟这家人倒是挺熟的，但跟秀娟妹子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她有时候下午会跟我们一起在街口的大槐树下聊天，但她话很少，只是听着，问什么答什么，很少主动说自己的事。”
“这家人对她怎么样？”
“那是没话说，俩孩子从小把她当亲妈，秀娟妹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平时肯定也没少疼这俩孩子。”
“刚才我听她家老大叫她秀姨？”
“你是想问为什么没改口是吗？”
孤音点点头。
“可能是习惯了吧。不过俩孩子早就把她当成亲妈了，就是这里的街坊邻居，你在这边提俩孩子的妈，都知道说的是谁。”
“看来他们感情不错。”
“那可不。他家男人木工手艺好，秀娟妹子贤惠能干，俩孩子又听话争气，这样的家感情能不好嘛！姑娘你说是不？”
“嗯。”
“姑娘，你是哪里来的？”
“我也是C城的。”
“听着口音不像啊。”
“老家是X城。”说到口音，孤音想了起来，便问老板娘，“听您口音也不像C城的，和秀姨的感觉有点像。”
“我跟秀娟妹子都是H省的，那口音可不就像了嘛。你看，北方和南方的口音差异就是这么大，都几十年了我还没改过来，秀娟妹子聪明，她口音倒是没我这么重。”
“那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虽然都是H山附近的，但隔得还远着呢。”
“您也是H山的？”
“欸。那里可美了。每年都有去那里拍照拍电影的，还有画家专门跑去写生的呢。”
“应该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吧？”
“那里可不山清水秀，危险着呢。山高险峻，水深无底；夏天山洪泛滥，冬天冰天雪地。外来独自闯进去的，没少在那里丧命。”
“您是怎么来到了这里？”
“我啊？”老板娘看着孤音略带腼腆地笑了，“那里的姑娘都希望能走出山里，找个外地人嫁了是最常见、最简便的办法。”
“那您之后还回去吗？”
“偶尔想过，但也就是一个闪念，出来的人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那里除非是被老天爷眷顾的人，不然都活不久，尤其是到冬天，有过孩子刚出生就被冻死的，还有人感冒发烧就直接死掉了的。那里与世隔绝，出来了就回不去了……”
“那您在那边的家人呢？”
“我的家在这里。”老板娘望着早餐店里忙碌着的身影说。
孤音看着老板娘怅然若失、有点勉强的微笑，似乎想到了一个白秀娟执意要回去的原因，但她不确定，也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今天是个多云转晴的天气，只一瞬太阳就出来了，周围突然像被打了高光一样，明媚生辉。早餐店里的午市马上要开张了，老板从店里探出头来叫了一声“婆娘”，老板娘笑着“欸”了一声，对孤音摆了摆手就转身走进了早餐店。
孤音回到青山后，直接去了白玲办公室，把带过来的豆浆和小笼包给了白玲，至于那枝冬青，她直接插到了白玲桌旁的花瓶里。
“哪来的？”白玲看着那株冬青问。
“路上捡的。”
“还挺好看的。”
“白玲。”孤音看着正一口一个小笼包吃着的白玲，轻声喊了一句。
白玲似乎听出了孤音和往日明显不同的、更加柔和的语气，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头咬了一口小笼包说：“要是关于那个女人的事，就不用开口了。”
“你不好奇？”
“我们说好的，你忘了？”
“我不想你留有遗憾。”
“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吗？”
孤音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她没有想过。“原谅”这个词她早就忘了，周围已经没有能真正伤害她的人、伤害她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可原谅的了。
“午饭吃了吗？”白玲看着失神的孤音问。
“还没。”
“那吃饭去？今天有糖醋鱼。”
“你还吃得下吗？”孤音看着桌子上已经空了的纸杯和塑料袋问。
“这些怎么够！走吧，我们去大吃一顿。”
这天总之风平浪静，第二天也没有任何异常，青山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就像每一件事情终了之后的那样，但孤音总觉得这件事情像是被抛出去悬在空中的石头，始终没有落下来。
又过了一个周末，一大早，孤音就来到了青山，她重新整理了白玲的资料，刚整完放到抽屉里，就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她站起身向窗外望去，发现张大爷正拦着一个往青山里闯的人，旁边的大黄也狂叫着。那人四下张望，一抬头看到了孤音，随即像找到目标似的往办公楼这边走来。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不过由于刚见过没多久，孤音还是认出来了那人。既然被认出来了，孤音便走了出去，刚下楼便迎面碰上了。
“你果然是这里的。”
“你有事？”
“秀姨这几天在这里吗？”
“这里是福利院，不是酒店，怎么会在这里。”
“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秀姨不见了？”
“废话，不然我来这里找人干嘛？”
“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你别管，你最近见到秀姨是什么时候？”
“就是上周在你们家里那次。”
“后面没有联系过？”
“没有。”
“那天你们说了什么？”
孤音想起了秀姨的叮嘱，便只是沉默不语。
“她可能会出事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那人见孤音沉默不语，便走上跟前，怒气冲冲地质问孤音。
“你怎么确定的？”
“我很早就发现她有点儿不对劲，准确的说是一个月之前，她开始规制家里的东西，缝缝补补，买这买那的，还总爱记东西。一开始我还在想她会不会是提前得了老年痴呆，还打算过段时间带她去医院看看。最近一段她又开始变得唠叨，总是叮嘱我要照顾家里，照顾老二。周末那天她说牙疼去看牙，要晚点回来，谁知道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你报警了吗？”
“报了，没着落。”
“家里有留下什么话吗？字信之类的。”
“没有，只有之前她的记事本，上面不是菜谱就是账目。”
“你怎么找到的这里？”孤音又问了一遍。
那人只是沉默，一边的大黄仍旧对着那人狂叫不止，孤音蹲下来摸了摸大黄的头，然后对张大爷说：“这边交给我吧，我认识他。”
张大爷点了点头就带着大黄离开了。
“我们里边聊吧。”孤音领着那人往办公楼里走，刚一转身就看到了身后的厉泊明。
“没事吧？”厉泊明问。
“没事。”孤音答。她本以为厉泊明会再问些什么——就像看热闹的路人、或者关心的同事、而或视察的领导一样，谁知道他只是看了看孤音和她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孤音刚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即哭笑不得，她这次算是彻底明白了，她这只鸭子无论如何都要被赶上架了。
“你如果不说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也不会告诉你其它的事。”刚到一楼的休息室，孤音就直接开口说。
“我说了，你就告诉我？”
孤音没有回答，双手抱到胸前，静静地看着对方。
“她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她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
“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里，白玲。”
“你怎么知道的？”
“最开始的时候，她在医院一直说胡话，叫着‘玲玲’，说什么‘不该丢下你’之类的。医生说她刚生完孩子，可能要恢复很久，我们当时就大概知道什么事情了。”
“我们？”
“我跟我爸。”
“你们怎么知道的白玲？”
“查一下就知道了，这有什么难的。”
“这么容易？”
“我们都是C城土生土长的，这里那里发生了什么，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到。”那人不耐烦地解释完，然后说，“该你了，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秀姨老家吗？”
“知道，H山。”
“她可能在那里。”
那人听到孤音的话，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而后问：“你确定？”
“不知道，但应该在那里，那天在你家，秀姨说她想回H山，还不让我告诉……”
那人没等孤音说完，便转身开门冲了出去。
孤音离开休息室上了楼，刚到楼上，就看到白玲慌慌张张地从社教室里出来。
“白玲。”孤音冲白玲喊了一声，看见白玲回头，便问，“怎么了？”
白玲像是被突然给定住一样，刚才急匆匆的动作突然消失，她皱着眉头，犹豫着走近孤音。
“出事了？”孤音问。
白玲没有回答，把手里的信封递给了孤音。
“这是什么？”孤音随手接了过来，看着白玲不安的神色问。
“遗书。”
“遗书？谁的？”
“她的。”
孤音拉着白玲进了办公室，关上门，安抚白玲在沙发上坐下。
“为什么？”白玲刚坐下就问孤音，“她来见我就是为了告诉我她要死了吗？她到底想干什么？”
“要我看吗？”孤音举着手里的信问白玲。
“嗯。”
亲爱的玲玲：
当初知道你要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无比喜悦。你是他的孩子，是在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时来到我的生命里的。我曾经幻想过给你我所有能给的关爱，带你去认识H山里的每一棵古树，然后让他教你画画，记录眼睛所看到的那个森林里的每个动人景色。
当初丢下你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原谅的过错。那时我一下子从幸福的天堂被丢入了黑暗的地狱，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想把这个世界充满着的欺骗、虚伪、恶意带给你，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我那时始终不相信一个带着怨恨的人能做好一个母亲。所以丢下了你，对不起。
抱歉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却不能陪你一起去看。还好我当时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剥夺你活下去的权力，因为或许你看到的世界会和我不同，会更友善、更美好一点。真庆幸我当时这么做了。
看到你在这里很好我就放心了。希望你往后余生能够自由随心，不留遗憾。
白秀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