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轻纱笼罩,金色光芒穿透云层。
南天门高耸于眼前,谢今恃呆愣着。
五指并拢,轻搭在左眼。如梦如幻的画面映入她眼帘,她不敢动弹,生怕惊扰这一切。
她的右眼,复明了。
不待回味惊喜,一位仙人款款而来。
仙人嘴角牵起,“恭贺仙子得以位列仙班。”
谢今恃不可置信,看着仙人瞠目结舌。
“我奉命元始天尊之命,领仙子到雨师那复命,仙子请随我来。”
谢今恃胸腔起伏,许久才缓:“好……”
她提起衣摆,垂首跨过南天门,那道困住无数修行者的门槛。
衣裙折皱,系带飘扬,每处细微的动作都深深烙印进她脑海中。
郑重其事做完这一切,她走到仙人面前,颔首行礼。
仙人已拔腿往里走,路上她时不时回眸朝谢今恃细声叮咛:“仙庭掌管人间晴雨四季的道君分别是风伯、雨师、雷公、电母。仙子被分在雨师麾下,雨师性子温婉,仙子不必忧心。”
“雨师近些日子不能露面,仙子有什么疑惑尽可来问我。”
“嗯,多谢仙君指点。”谢今恃点头,离开南天门,脚下不再是云层,景观多似人间。
仙子笑出声,不带有嘲弄的意思,“我与你同隶属于雨师麾下,仙子唤我临篱即好。”
“那多谢临篱。我姓谢名今恃,临篱也可唤我今恃。”
临篱的指尖下一瞬虚抵住她的唇珠,“今恃。”
“修行者,”她咬重身份,眉眼不再舒展,“在仙庭最不可提的是往事,其次是真名。”
谢今恃驻足,张大的眼睛目光闪烁。
临篱轻巧的声音继续:“你可以是今恃,是阿猫阿狗,唯独不能是谢今恃。被上面的大人们知晓了,会招惹麻烦。”
“抱歉,我还不懂,谢谢临篱。”
谢今恃脑袋微微后挪,拉开与临篱的距离。
临篱收手转而拨弄路旁横生的枝丫,枝丫有脾气地躲开。
她不执意去追,而是言传身教:“仙庭的规矩很多,小至路旁的花朵,大至仙尊的坐骑,都凡间的妖怪飞升而来,不可轻易招惹。”
“我刚来的时候也不适应,别担心。”
谢今恃为这现象所惊奇,重重点头。
两人继续赶路,临近一处宫殿,远处谢今恃的视线就被吸引,从外头看宫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雨师的宫殿与电母、雷公、风伯,三位的很近,四座宫殿几乎挨在一处,中间空出个四四方方的庭院。
庭院中花草丛生,中心有座山水池塘,源源不断的清泉从山顶淌下。
临篱一手拎着衣袖,弯腰从池水里揽起一块水润质地的墨色宝石。
“从里面挑个趁手的神器。”她掌心铺平。
谢今恃肌肤刚触碰墨石,其中储存的武器一并涌入她的脑海。
长矛、横琴、盾牌……各种样式应有尽有。
不过她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仍是剑,这般想着,漆白的剑身已从众多武器中飞出。
掌心握着的不再只有墨石,还有白剑。
“起名认主,它就是你的了。”
谢今恃微不可察的僵持一下,这场面似曾相识。
“浮云,你就叫浮云剑。”她如此说道,剑身突然低频颤抖,剑刃从剑鞘中滑出一截,迸发出夺目的金光。
临篱瞧着她,欲言又止。
谢今恃以为做错了什么,忙询问:“不对么?”
临篱摇头,不语。
谢今恃小心看他一眼,低下头看手中的剑,金光已然消散。
临篱的五指闯入视线,将墨石拾起,抛回泉池。
“随我来。”她大步往雨师的宫殿走去。
推开大门,空旷建筑内,地板竟有一圈镂空的白云。
“此处能窥见人间,你今日在这儿瞧瞧哪些地方需要雨水,哪些地方不要。雨师不在,你心里有主意了就来寻我,我教你怎么施法降雨。”
话落,她绕过云圈的边沿,踩上依附墙壁往上延伸的长阶,“我在左手最尽头的屋子。”
“好。”谢今恃拘谨道。
临篱爬到最高层的台阶,一转弯,身影被围栏遮挡去。
谢今恃谨慎跟着临篱的足迹,绕着空缺的圆圈,走到台阶下。
她并足坐于第一层台阶,新浮云剑就横搭在腿间。
探头往洞里瞧,竟真瞧见一处集市。形形色色人在街道穿梭,两侧的商铺吆客叫卖。
顽童拉帮结派在街头巷尾追逐嬉戏,妇人挎着菜篮同邻里热情招呼,菜摊老板与客人讲价时白沫飞溅。
谢今恃观察入迷,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定睛一瞧,菜摊老板正收拾东西打算回家。
她恍然意识到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她到仙庭这些时辰,凡间过去多久了?
大抵应了句诗词,岁月人间促。
浮云剑的重量仿佛将她的双腿住,她想动弹,却被困在原地。
一股躁动顺着脖颈,如同热潮翻涌,不断冲激大脑。
她有些口渴,视线焦急地在人间流转,匆匆略过人间景色,不去细看凡人面孔。
从南岸无际的海,到西部绵延的山,只消半刻尽数揽入眼底
她垂下头埋进膝间,脖颈的酸胀得以缓解。
眼皮阻挡光线,黑暗中灵感乍现,她忽然明白临篱欲言又止的缘由。
在仙庭,最不可提的是往事。
浮云剑,是她凡间的佩剑。
浮云已断,以旧名安新剑,仅是刻舟求剑。
食指指尖在浮云剑剑鞘上描写着浮云二字,心中也念叨着浮云。
浮云啊浮云。
不知不觉,指尖突然改了轨迹,
写的不再是浮云,而是烟波。
她低头看着指尖,波字落下最后一捺,她知道,下一个词是烟波剑的主人。
尉、迟、汀。
她的心也在呢喃。
指尖同着了疯,不断在尉迟汀、烟波、浮云之间流转。
“如何?”临篱出现在楼道转角处,手虚搭围栏。
谢今恃快速收拢五指,仰目,将方才的观察说出口:“我瞧中南有些地方的庄稼快枯死了。”
临篱赞许地点头,“人间的皇帝弑兄夺位,为君不仁,已有明主自北方而来,中南的旱灾是天庭给皇帝的微小警示。”
谢今恃以谦卑的姿态询问:“百姓怎么办?”
“百姓自会认识到皇帝的错处,辅佐明主登基。”临篱说,她的理所当然是基于天庭管理人间的法则。
以灾祸告诫凡人处世之道。
谢今恃眨眼,无话可说。
临篱走下楼梯,掏出她的仙器,一把晶莹剔透的琉璃扇。
扇面展开,在凡间镂空的云层挥一挥,止住几处的雨,又使几处落下小雨。
中南地区依旧顶着灼热的阳光,碧空如洗。
“学会了吗?”临篱动作干脆,琉璃扇一折。
“嗯。”谢今恃闷声道。
她绷紧唇线,在临篱再次踏上楼梯时问,“神仙可以下凡吗?”
临篱转身瞧她,若有若无地叹息,“随时可以。”
——
修行者击破魔界防线,魔族死伤惨重,魔尊却无暇顾及。
她对这场争斗并不关心,于她而言,所谓魔族,不过是追随她力量的众人画地为牢。
厉害的修行者结局都成了仙,厉害的魔族却不死不灭。
自以为拧成一股绳的修行者们壮志未酬,但论与她过招,还不够格。
她护着玉的一缕游魂,来到荒无人烟的峡谷中。
玉率领魔物前往荆州前,将一缕游魂寄存在她都戒指里。
原本玉留下一厚厚沓遗书,带着匕首准备五月七日去京城,让谢今恃了结自己。
但、魔界忽然来了个老和尚,光秃的脑袋,身披袈裟,在魔界十分醒目。
老和尚丝毫不掩饰自身实力,诸多魔物围观,却无一敢动手。
魔尊坐在魔宫,接待起这位道不道,佛不佛的老和尚。
和尚说,他为玉而来。
他有个偷梁换柱的法子,能帮玉瞒过老天爷。
“你想要什么?”玉问,如果和尚有天大的本事,凭什么帮她。
老和尚和蔼地说:“老衲只盼望施主的事情进展顺利。”
魔尊在一侧笑而不语,和尚看出玉的徘徊,赠予她一粒檀木圆珠子,叫她想清楚就捏碎珠子。
于是乎,在和尚取出玉的一缕命魂,寄存在魔尊的戒指里。
魂魄不全的玉,赶在衰竭前,率领魔物将荆州搅了个天翻地覆。
峡谷中,玉若隐若现的魂魄坐在巨石上,手中捏着那根魔尊从荆州捡来的木簪,表情呆滞。
魔尊记得那位叫尉迟汀的小姑娘举着这颗簪子要挟时,玉看起来十分动容。
如此看来,这东西应该和白兰有关,除了她,玉还没为谁露出过神伤之情。
两千年前,魔尊刚成为魔尊。
一批追随她的人自发建造宫殿,圈出一片土地,命名魔界,拥立她为王,尊为魔尊。
她坐在宝座上,看着殿前跪趴的一批人。
实力强盛如她,第一次切身体会权利。
千年后,魔界闯进一位仙衣道袍的修行者,大杀四方。
她杀入魔宫,白衣侵染成血衣,手执之剑还在往下沥血。
“我加入魔族,你帮我屠了武陵满门。”
魔尊嗯哼一声,她对复仇的戏码不感兴趣。
也不会为自不量力挑战强者,丢了性命的魔族讨公道。
她转身走掉,甚至没过问修行者的姓名。
直到又一千年的时间过去,修行者越爬越高,坐到她的右手边,成为她一人之下的二把手。
她才知道,原来修行者名玉。
玉的复仇的心从未熄灭,魔尊额外欣赏这点,看待她和看待其他下属截然不同。
悠悠岁月里,权利对于魔尊,已经成了包浆的,随手可以抛弃的玩物。
唯独玉,魔尊不愿亲口承认,但她们之间的关系除上下级外产生了些友谊。
俗世沉浮,举目无亲的两人间,有着不可明说的羁绊。
玉为执念,落到只剩一缕残魂,还在苦苦等候白兰虚无缥缈的答复。
而如今魔界濒临破灭,魔尊站在巨石顶眺望,思量着,她们的未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