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日,孔序从新安回来,正巧赶上谢今恃和陆锦舟装饰听世居。
谢今恃放下手中物什,提起裙摆步伐轻盈矫健。她迫不及待打开大门,可到访之人并非所想之人。
她扬起唇角掩饰失落,迎师叔进门。
听世居大门外还未做点缀,其内的门框张贴了喜联,如百年好合、喜结连理、白头偕老等,都是谢今恃和陆锦舟专门去市集买的。
谢今恃告诉他成婚的日子,他翻转手中木扇,开开合合,在掌心拍定。
“你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早知道我把你师父也给领来了。”
谢今恃笑而不语,师父师父,莫要怪罪徒儿。
人各有道,各行其道,难免会有殊途陌路的时候。
但是兜兜转转,大道归一,许多人是分不开的。
谢今恃踮脚,取下置于木柜最高层的长木匣子。
将木匣两端端稳,躬下腰,恭恭敬敬呈递孔序面前。
“稍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师叔笑纳,一直以来有劳师叔照料。”
孔序掀开匣盖,其中躺着副卷起的画轴。
他隐隐约约感受到画轴散发的灵力,提着最上方的把手,画布顺势倾下展开。
一片白茫茫映入眼帘,孔序挑眉,“这是?”
从前哪见过孔序这副懵懂模样,按耐不住的陆锦舟抬手,灵气顺着掌心注入画卷。
空无一物的画布顿时涌现诸多彩墨,它们交相缠绕,最终化作栩栩如生的街道房屋。
孔序轻笑,胸有成竹道:“沪阳乾坤图。”
陆锦舟小小“啊?”了一声,“师父你这都知道?”
“张师祖在沪阳用灵气绘制,武陵子弟都知道。”孔序眯眼瞅她,“没好好听课?”
沪阳乾坤图,内有乾坤。
乃武陵的开山鼻祖张施图途径沪阳所绘,画卷可通往幻境,一比一承载了当时的沪阳城。
陆锦舟心虚地撇开视线,乾坤图是今恃带她去京城的典当铺买的,店里卖东西也极为便宜。
如此珍贵宝物,只要价几千灵石。
但是老板竟忘记介绍绘图之人,害她在师父面前丢了丑。
孔序拂灭画中房屋,收拢画卷,“今恃有心,礼物我收下了。”
谢今恃浅笑,“师叔喜欢就好。”
“师叔还要去城中住吗?要不就在这住下。”她想了一下补充道,“空房间还有很多。”
孔序把画卷放入匣子,边点头,“这样也好,免得两头跑。”
“行。”谢今恃转身向甬道走,顺带拉着陆锦舟一块去捯饬新房间。
尉迟汀紧赶忙赶,五月六日黄昏到京城。
她归心似箭,没拿钥匙使轻功翻墙入内。
在正厅等候的三人排排坐,将她的一举一动瞧了去。
孔序站起身,爽朗的笑声在厅堂回响,他大步上前。
“哟,新娘怎么翻墙入内,有失体统,有失体统啊。”
谢今恃抿紧薄唇,清秀的眼尾印出几条细纹,显然她在憋笑。
最后一日,师姐理应回来,午后无事,三人在正厅一边等候一边闲聊。
她连门都未栓,谁料师姐的出场方式如此新奇,师叔取笑的言语更戳人笑意。
“师姐好。”陆锦舟同孔序站齐。
尉迟汀愣在原地,心中生出股躁意。
“师妹。”她轻轻应了声回应道,随后稍侧身向孔序拱手作揖,“孔师叔安好。”
孔序摆手,发出类似哎呀,嫌麻烦的语气词。
“你我相识如此之久,繁文缛节往后都免去。”
“嗯。”
尉迟汀点头,旋即抬头,瞧往位居二人之后的谢今恃,不解地眨眨眼睛。
谢今恃直起腰,缓了口气,越过二人,走下台阶,停在尉迟汀跟前。
“师姐。”
她双手并在腰侧,细指绕着腰间系带缠上一圈又一圈。
尉迟汀目不转睛盯着阿恃,心潮不由地澎湃,她往前迈一步,两人的肩贴着肩。
她手背过身后,曲着手肘,指节悄悄钻入谢今恃后腰扣住。
谢今恃感觉到后腰的力道,脖子漫上一股绯红。
远处孔、陆两人瞧来,她们的暗通款曲,情意绵绵,真要把牙都酣掉。
孔序单手打开折扇,在胸前扇一扇风:
“小别胜新婚,你们既是小别,又要新婚,想必有许多话要讲,不用在这迎合我们了。”
谢今恃半回身,冲师叔和锦舟咧嘴浅笑。
“师姐奔波劳累,我带她回去休息。”
孔序退到旁侧,让开道路。
他合上扇子,往屋里挥挥,“去吧去吧。”
尉迟汀伸手牵住谢今恃的,抬脚迈上台阶。
待谢今恃与陆锦舟擦身而过时,陆锦舟瞧她小鸟依人模样,悄悄拍了下她的大腿。
谢今恃吃了疼并未彰显出来,只随手扫过后群衣摆。
浓情蜜意的两人走后,陆锦舟按规划也该出门了。
“我去找前辈再学习学习。”
她口中前辈是她寻的高人,据说主持过的婚礼不下五十场。
为明日,她可花了不少功夫。
孔序前后左右看了圈,还是出去逛逛吧。
“等等为师。”
甬道间,谢今恃和尉迟汀向右拐到去东厢房的路,谢今恃再难藏担忧。
“你爹娘有为难你吗?”
尉迟汀摇头,揽着她的腰推开门,“到屋中我同你细细讲明。”
谢今恃搬出两方椅子,入座后,圈住尉迟汀的脑袋,让她枕在自己膝上。
尉迟汀没了骨头似的任凭摆布,她由上往上去瞧阿恃,些许发丝搭在肩上,长长睫毛随眨眼上下飘伏。
谢今恃也来瞧她,她扬手,淡蓝的衣摆滑落,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臂。
指尖顺着阿恃的腰侧、肩颈、脸庞,抵达耳廓,指腹轻轻揉捏细嫩耳垂。
不一会儿,谢今恃被揉搓的耳朵一股浅桃红弥漫到脸庞。
“师姐要同我讲的话呢?”她稍怂了怂肩膀,又惬意地眯起眼,脸往师姐的手凑近。
“好。”
尉迟汀收回手,脑袋在阿恃的膝盖上挪了挪,调整到舒适的位置。
她侧头,看向紧闭的门板,仿佛更能代入思绪。
“我出生在荆州尉迟家,权势在城中算中规中矩。不过子嗣凋零,我祖父仅有我父亲一个孩子。”
“尉迟家有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每代人中必会出一位擅修行者,而我就是擅修行者。”
“十岁,我拜入武陵,爹娘对我严苛,我以为是对我寄予厚望。直到前些日子,我爹拿出一张和尚给儿时的我算的字条,上面说我会做出违逆家族的事情,他们才把我留在武陵不闻不问。”
谢今恃勾着脑袋,瞧着师姐出神的眼睛,怜惜地抚她的鬓角,“字条写了什么?”
尉迟汀虽焚毁了字条,但四句话却深深烙印在心底。
她捞起谢今恃的手,掰开。
慢慢背诵,同时在阿恃的手心遍遍写下对应的字。
“语迟言尤熙,苍穹孤自泣。行事辨德义,博然破孝悌。”
谢今恃把话反复默读咀嚼,她思考时蹙着眉,连自己都未意识到。
后面三句的她明白,可“语迟言尤熙是什么意思?”
写完字,尉迟汀没放开阿恃的手,反而执拗地将自己的五指竖插进去,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我五岁还未开口讲话,遇见和尚给我算过命后我便开了口,所以爹娘才深信和尚。”
谢今恃淡淡点头。
尉迟汀没有听见回音,疑惑瞧去,撞上那双直白的眼眸。
把心疼融入瞳孔的底色,叫人一看便知她的心思。
谢今恃眨眨眼,那些情感被隐往深处,尉迟汀无法窥视的地方。
“十岁。”
被固住的左手微微挣动,就会被师姐抓的更牢。
右手从鬓角退回,仔细临摹师姐的眉。
“一个人在武陵是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尉迟汀话虽如此,转头却将脸埋进了谢今的腰前的衣堆里。
谢今恃脱离师姐面孔的右手转而去拨她的发,捏住尾丝,围着指节绕圈圈。
她初来武陵,师姐与旁人都是泛泛之交。她来后,师姐也无知心好友。
师姐疏离的性子,一个人度过了多少春夏秋冬。
她怎么早没想到,要闭关十年,要扣在不在乎的字眼,要赌气和师姐疏远。
“不伤心了。”
尉迟汀闷热的声音透出,她伸长手搭在了谢今恃肩膀,借力抬高了身子,将脸重新埋在阿恃的肩颈。
两人的距离缩减,凳子一同挪近,压在地板上发出长串的尖锐声。
“说说看我不在京城发生的事情吧。”
“嗯……”谢今恃压下情绪的波动,但不可避免,发出的声音轻轻颤抖。
似沮丧,又似委屈。
“锦舟知晓我还活着,特来拜访。明日成婚,我请她来主持,孔师叔是宾客,也能算证婚人,这样便什么都有了。”
尉迟汀手虚环着阿恃的腰,脸凑在她衣领旁,嗅着她身上的气味,听她投入地缓缓说着。
“阿恃也会安排婚礼了呀。”尉迟汀扬着唇角,带着倦意的鼻音说道。
谢今恃被她撒娇似的语气惹得心尖一颤,右肩向后敞开,去看攀附在身的师姐。
尉迟汀正闭着眼睛,眷恋模样。
“师姐还有要请来的人吗?”谢今恃询问。
“没,怎么了。”尉迟汀蹭了蹭衣物,仍未睁眼,“是觉得不够热闹吗?”
“不是。怕有遗漏。”
尉迟汀听谢今恃的回答有些哑嗓子,紧随着一阵温润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
她睁眼查看,朦胧光亮刚透入眼眶,微凉的触感恰好覆上红唇。
瞳孔皱缩,很快恢复原状。
谢今恃揽住师姐,欺身向下。
二人紧扣的掌心仍未分开,尉迟汀空余的手从阿恃腋下穿过,扣在肩膀。
迷离时,一抹红艳闯入视线。
她半睁眸,一对整齐婚服挂在墙角。
悸动如火燎原,随着侵入唇间的舌,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