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不多的人情世故控制着她转变口吻,尽量委婉: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双方都有误会,陆翦离也是为了保护我才动的手,如果有错我要付一半责任,是我没有及时阻止他。”
陆翦离眼一沉,看向姜韫。
哪怕作为罪魁祸首,逃脱了罪责,可赵写尘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嘴角逐渐失去了温度。
这么厌恶他,为了维护陆翦离甘愿把委屈咽下。
真的这么喜欢么……
名为嫉妒的焰火在心间燃烧,赵写尘难以平复心情,只觉得陆翦离这条毒蛇隐隐有成为狐狸精的潜质,如果不是理智压抑,他真想撕烂他那张得意的脸。
陆翦离得意吗,其实并没有。
更多的是仓惶与茫然,以及……铺天盖地的想要抓住什么的执拗。
姜韫在保护他。
她喜欢他,她一定喜欢他的,他有机会得到她的眷顾吗?
他失去了母亲,所有人厌弃他,甚至连他自己都恼恨自己的无用。
而现在……上天给了他重拾幸福的机会。
陆翦离气息不稳,胸口涌起热潮,低头眼眶红了。
旁观者只觉得是陆翦离觉得受了委屈,就连陆绥也沉默下来。
陆绥顿了顿,又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姜韫闻言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陆翦离,有些不知所措。
假装男女朋友是一回事,见家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说出来不好吧,绝对不好吧!
她使眼色让陆翦离想想办法。
赵写尘也神情阴郁的看着陆翦离,一双眼或明或暗,不知在想什么。
陆翦离朝姜韫微微一笑。
姜韫松了口气,看来是有对策了……
陆翦离沉吟片刻,坦然道:“自然是未婚伴侣的关系。”
姜韫表情僵住。
陆绥没有再问下去了,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个自幼孤僻冷漠的儿子。
他和赵稷,大致能猜出事情的发展,彼此作戏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保全两家的颜面。
这个beta怎么样无人在意。
但陆翦离当众道出便是另外的意思了,未婚伴侣……意味着这个beta间接绑在了陆家的船上。
陆绥了解陆翦离,他和那些到处留情玩乐的纨绔子弟不同,能得到他爱恋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也轻易不会放手。
“咔咔”
指骨因为过分用力交错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赵稷瞪了眼满脸写着“不甘”的儿子。
还嫌不够乱吗!
赵稷适时出声:“贤侄和姜小姐受惊了,不妨先休整一番,我让人……”
陆翦离:“我们回家。”
赵稷笑了:“也好,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说罢,他冷冷叫住后面的赵写尘:
“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陆绥没有阻止赵稷的安排,似是想起什么,嘱咐:“你姐姐今天从研究院回来,要是看见她记得让她晚上去趟老宅。”
陆翦离点头,随后拉着姜韫的手出了门。
姜韫内心混乱,就任由他拉着,等到坐到车上才回过神。
车内宽敞,桌椅沙发等等一应俱全,内置有悬浮星网,犹如秘银的材质触感像丝绸,是高高在上的冷艳华丽。
陆翦离抬手点了几下悬浮屏,问道:“想喝些什么?这里的调饮还不错。”
“为什么要在你父亲那里……说我们是…未婚伴侣?”姜韫觉得最后那几个字有点难以启齿。
整件事都太怪了,莫名的怪。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整件事的发展,而她只能顺应往前,逐渐发展,最后衍生到令她觉得难以挽回的结果。
总感觉一切的背后有什么她不懂,看不见的东西。
开始,她只是想借着虚假的名义躲避赵写尘啊,等到毕业后去另一个城市…
现在意义完全不同了。
陆翦离眉梢微挑,似无奈别过头,黑色的眼瞳氤氲雾霭柔情:“为什么……当然是保护你。”
“保护?”
陆翦离垂眸:“只有你真正意义上向陆氏靠拢,赵写尘才不会肆无忌惮,现在就是他想,赵稷也不会允许。”
似乎是这样的道理。
姜韫欲言又止,问:“那,我们是假的,你父亲那里以后怎么交代?”
假的……
陆翦离唇角弧度稍平,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不用交代。”
姜韫:“……为什么?”
陆翦离:“他不在意我的情感生活。”
姜韫疑惑,刚刚问起来时不像不在意的样子啊。
“我们现在去哪?”
事已至此,姜韫只能接受现实。
陆翦离:“我家。”
见识过赵氏宅邸的高贵华美,姜韫以为陆翦离家应该也是这样,然而面前精巧的独栋别墅矗立在居民区,虽然是富人区,但远没有前者带来的压迫感,反而有点……温馨?
门口花园种满了白色山茶花,如同冬天皎洁的雪,纯净无暇,花瓣重叠轻轻摇曳,路过清香扑鼻。
茂密整齐,再加上旁边有恒温系统,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
这样美丽的事物,她忍不住往那里走了几步。
负责打理花园的人看见有陌生人靠近有点紧张,刚想去拦,发现后面跟着陆翦离便停止动作。
陆翦离不语,看着花的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别的情绪。
进去里面,姜韫默默感叹。
这才像个家啊,赵家那种庄严犹如景区的样子,打个喷嚏都会有心理压力。
陆翦离去厨房拿水果,示意她先坐沙发上等一会儿。
借着空隙,姜韫打量客厅里的装饰,其中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一幅巨大的全家福,摆在墙壁中央。
中间是年轻的陆父,英俊挺拔,手放在一个黑发黑瞳的少女背后,应该是陆翦离的姐姐。
他面上没有现在的不苟言笑,极温柔雅致,那充满爱意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坐在旁边抱着银发小男孩的年轻女人身上。
她璀璨夺目的银发跟陆翦离如出一辙,肌肤皎白,烟色弯眉似蹙非蹙,微微笑着。
整个人像极了花园里盛开的白色山茶花。
纯净,美丽,忧郁。
姜韫怔住,摄人心魄的美貌足以让人呆愣,突然明白陆翦离出色的容貌遗传自谁了。
不过。
她想起赵写尘的那句“害死自己的母亲”。
这位夫人是不在了吗……
忽然,肩上搭上一只手,吓了姜韫一跳。
她猛回头,见是陆翦离放下了戒备,然后皱眉:“下次能不能不要突然出现,先说一声。”
已经好几次了,她没心脏病都要吓出心脏病了。
陆翦离:“嗯。”
他应下,随后看向照片中的人,问道:“很美?”
姜韫点头。
陆翦离笑了:“我也觉得。”
“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当时父亲因为公务在边塞,母亲守着育儿舱十分想念,便想今后剪去离愁,唤我翦离。”
纵并刀堪剪,还解剪离愁。
蓦地,姜韫回忆起从前看到的一句诗。
她道:“你父亲与母亲一定很相爱。”
陆翦离声音低下:“是很相爱,如果没有我他们或许会一直幸福下去。”
姜韫顿了顿,想开口又不知怎么开口。
陆翦离:“赵写尘倒是没有说错。”
他喃喃,一双没有色彩的眼瞳灰败。
“当时,母亲带我和姐姐去天海星度假,顺便看望在那里工作的父亲,我记得那天……天气晴朗,有些蒙热,街上很多人。”
“不知发生了什么,警报器开始响,是海洋变异种入侵……涨潮,覆盖住了我们呆的地方。”
“我因为贪玩在玩具店里,躲在狭小的储物柜,母亲担心我,不顾劝阻从避难所出来找我……然后我看见母亲的身影想过去。”
“但是有一条触角突然钻进了柜子,缠住了我的脖子,似乎在试探……”
姜韫手紧了紧,神色难辨。
陆翦离没有感情的声音继续响起。
“上面有刺,好疼啊,我知道不能出声,但我忍不住了。”
“出声的那一刻,母亲冲了过来推倒旁边的柜子,吸引了那只变异种的注意………”
都是血,他听见母亲压抑在喉咙的惨叫,他在柜子里,透过缝隙对上了母亲那依旧温柔坚强的眼睛。
她艰难开口。
‘不要出来’
后面他麻木着脸,眼泪几乎流干,抱着头背对着不敢看。
等到父亲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怒吼,变异种被击毙,他也被解救出来。
他甚至不敢看母亲倒在地上的正脸,以往美丽夺目的银色长发被沾染上血色,强烈的冲击感让他不敢动。
他的母亲,那样柔弱的omega,选择为了他放弃了自己。
陆翦离已经记不清当时父亲的神色,只记得父亲在听到已无生还可能后抱起母亲,将额头抵在母亲胸口,一动不动。
从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们没有开口,但陆翦离知道他们恨他,姐姐恨他为什么要跑出去,父亲恨他懦弱。
包括他也恨自己,为什么那天要擅自跑出来,为什么躲在柜子里不敢反抗。
他要是死在那里多好,母亲不会死,陆家也少了一个分化不了的污点。
姜韫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该说你姐姐和父亲不会怪你?她是外人,没有权利下论断。
想了想,她说:“站在你母亲的角度,她想让你活下去,这就够了。”
“她做出了选择,肯定不希望你活在悔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