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李十安上午给况允驰发消息，况允驰通常下午才回。况允驰给李十安发消息，通常是在深夜三四点钟。和之前那段日子一模一样。

同城，却偏偏产生了时差。

最开始那段时间，李十安还在坚持，在微信上保持和况允驰的联系，找话题聊天。聊今天的午餐，碰见的熟人，上映的电影，闷热的天气。可时间久了，难免会心累。

算了，他忙，也别经常打扰他。

于是他们原本就低的聊天频率，变成了每天固定的两条消息。早安。晚安。一根线，似断非断。

***

再一次见面，是在园区里的山花咖啡馆。

午餐后照例是要喝杯咖啡的。李十安先在小程序里下单，再到店里取咖啡。到达柜台取出咖啡。刚插上吸管，李十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况允驰。

况允驰独自坐在落地窗旁。左手边是一杯没怎么喝的桂花拿铁，右手边是一只黑色无线鼠标。面对笔记本屏幕，专注认真。

穿的是深灰色西装。西装外套搭在棕色沙发上。白衬衣袖口被解开，整齐挽至小臂。

他还在忙。

理论上，李十安应该理解况允驰的工作，担心他这样过度工作会不会太累，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实际上，李十安见到况允驰的第一反应，是生气。这么些天的被忽视的委屈，全憋在心里。

她走了过去。

“啪哒——”清脆响动。李十安把一串黑檀手串拍在况允驰笔记本旁边的桌面上。咖啡散起细微的震动涟漪。

给他做的手串，她其实一直带在身上。

况允驰愣了愣，看一眼李十安，再看一眼手串。他拿起手串把玩两下，随即戴到手腕上，和他的黑武士手表挨在一起，转半圈手腕欣赏着，“谢谢十安。”

倒是挺高兴。

李十安坐到况允驰对面。心里有好多想说的话，一时之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最后只能冒出两个字。

“忙，哈？”

况允驰把笔记本转向李十安，给李十安看屏幕上的内容，“两点半要做青大项目的阶段结果汇报，还在改PPT。”

怪不得，今天竟然穿了西装。李十安推回笔记本，“我不看这个。”工作内容，她不想随便看，她也压根没心情看。

况允驰举起手机，“不看电脑，那看手机？”

就在随后的五秒钟内，况允驰给李十安发送去一条消息。

[周六约会好吗？]

李十安一瞬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她缓了缓。仍然有些生气的，气还没消完。她没有回复，站起来要走。擦身而过时，他拉住她的手腕。

“十安，拜托。”

哪有人直接开口拜托别人约会的。李十安被逗笑了，立马恢复严肃，低声应了一句，“嗯。”

***

自从说了约会后，李十安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件事，萦绕不散，心不在焉。

公司里上个礼拜来了三个新的实习生，李十安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其中一个对李十安有想法。他不敢亲自出马，只有请另一个实习生前来打探。

都是有话说话的直肠子，实习生的打探不讲究迂回前进，而是开门见山，“十安姐，你有男朋友吗？”

李十安那会儿正在茶水间接水冲泡麦片，出神中。听到实习生的问话，她回过神来，直接回复了一句，“我有前夫。”

实习生愣了，在一旁剥荔枝的许书妍也愣了。

李十安拿金色勺子搅拌哆啦A梦马克杯，追加了一句，“再结婚的话，就是二婚。”

话说得足够明白，实习生不会再自讨没趣，不再在李十安身边逗留，悻悻地离开。茶水间里又一次只剩下了李十安和许书妍两个人，稍显安静。

许书妍趁着没有外人在场，不禁感慨道，“你是真不给自己留后路呐。”

李十安俏皮笑了笑，低头一口咬走了许书妍手里的荔枝。

***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约会前不间断地紧张。

说起来，之前也不是没和况允驰单独出去玩过。在月影镇的那段日子，不是天天和他出去玩么。可如今冠上了“约会”的名号，整个心境都变了。

周六那天早上，李十安七点就醒过来，之后再也睡不着。搭配穿着，洗澡护肤，整理斜挎包里的小物件，折腾一阵不知不觉到了十点。

在家待着也是紧张。李十安索性开车前往约好的餐厅，想着提前去附近转转，缓解一下情绪。

程菀打来一通电话，只响一声，李十安便按下车载蓝牙的接通按键。这速度让程菀惊讶，“你起床了？”周六，不睡到十二点，完全不像李十安的风格。

“有事耽搁。”李十安怕程菀追问到底有什么事要耽搁，转移话题，“怎么了？”

“就问问你，要不要去相亲。”

“我不相，不愁人生大事。”李十安笑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三年来，程菀已经几乎不再干涉李十安的生活了。像催婚这种事情，程菀从没向李十安提过。“本来我也不想提的，但是吧……”程菀欲言又止。

越是欲言又止，李十安就越是好奇。她追问，“妈，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也不叫瞒，”程菀索性和盘托出，“你付雯娜阿姨那边，给况允驰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李十安有些惊讶，“啊？谁？”

“谁我就不知道了。我打听到的是，他俩今天中午见面吃饭。”

“中午？今天？”如果真是中午的话，时间完全对不上。李十安和况允驰约好了的，一起吃中午饭，再一起去水族馆。她问道，“那……他同意了？”

“他不同意，这事能成？”程菀碎碎念，“别人去相亲，我是根本不在意的。但况允驰去相亲，这情况就不同。十安，其他的事我也不干涉你，但这事吧，我就觉得，咱不能输。”

车内空调开得太小，李十安感受到的只有一阵热气。她把风速调大，强劲的冷风又吹得她难受。冷热都叫人郁闷，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温度。

程菀的念叨仍在继续，“我都能想象到你付雯娜阿姨的那种表情，肯定洋洋得意。所以十安，我们要不蒸馒头争口气。”

李十安头脑一片混乱，“妈，再说吧。”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李十安面对这个消息，需要时间缓一缓。

车停在了路边。

十点三十五分。

约的是十二点半见面，还剩不到两个小时，况允驰还没有发来任何消息。若是他真要去相亲，就应该告诉她约会取消的事。

所以在这剩下的时间里，他一定会发消息或者打电话，取消他们的约会。

她是被通知的那一方。被舍弃的那一方。

不甘心，不服气。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一股怒气冲上胸口。李十安立即拨通了况允驰的电话。没有响多久，那边接通了电话。

“十安。”

李十安故作镇静，“我临时有事，走不开，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这样……”

他没有问她什么事走不开，也没有问她要不要改时间。所以她猜对了吧，他要去赴相亲的饭局。

她没心思再纠缠，“我这边忙，先挂了。”

挂电话的时候干脆利落，挂完后，李十安才发现，视线模糊，眼眶变得有些红润。

她揉了揉眼睛，揉去两滴泪珠。低声喃喃自语。

“到底要怎样。”

***

还是去了水族馆。

李十安站在玻璃幕墙前。黄色鱼群像漫天花瓣，旋转的轨迹是宇宙星云。她仰头。面对来往穿梭的鱼群，眼睛没有焦点。白鲸游过，她跟随白鲸的游动路线，看向左侧。

况允驰就在那里，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

他向她走来。

她赌气，没有再看他，继续看着漫无目的的鱼群。

“十安。”

况允驰唤了一声。李十安没有理睬。况允驰于是不再说话，默默陪在她身边。幽蓝光芒浸润，细微水纹在他们身影上流动。

李十安盯着珊瑚礁，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怎么在这里。”

况允驰回答，“我来踩点，为下一次约会做准备。”

“下一次约会……和相亲对象么。”

“我只和你约会。”

小鱼环绕小山游，游了一圈，又回到原处。

况允驰解释，“今天的相亲对象是贺伯介绍的。贺伯那里，我不能不给面子。”

当年况允驰的父母做生意，濒临破产，是贺谦拉了一把。这些年来，两家一直交好。父母对况允驰的教育是，不能忘恩。

贺谦提出要介绍相亲对象时，况允驰就对付雯娜明确说过，他有喜欢的人。付雯娜反倒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涂她的口红，“你自己去跟你贺伯说。”

况允驰试过打电话给贺谦说清楚，可贺谦的意思是，已经约了对方，还是来亲自见一面，见了再说。

所以况允驰原本的计划是，十一点半点去餐厅，和贺谦当面说明情况后立即离开。十二点半，准时赴约，去见李十安。

“其实是一个单纯的饭局，还有很多长辈在场。”况允驰告诉李十安，“我说清楚了，我有喜欢的人，不会相亲。说了就走了。”

李十安盯着漂浮的海藻，问道，“没吃饭？”

“没吃。”

“呆瓜。”

“你陪我吃。”

李十安赌气，“不陪，找你喜欢的人陪。”想想心里还是堵得慌，她转过身，仰头直视他的眼睛，质问道，“喂，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况允驰低声反问，“是谁你不知道？”

“不知道！”

心里委屈，眼眶也红了。但现在掉眼泪会很没面子。李十安强忍着，闷头独自往前走。研学的小学生队伍浩浩荡荡到达。李十安只顾低头走路，险些撞上队伍。

况允驰及时拉了一把。轻轻拉着她的手腕。

她像金鱼一样想要挣脱，他于是加大了力气，叫她动弹不得。

拽得有些痛了，她撇嘴，“你吃了菠菜吗？”

他没听懂，“怎么了？”

她嘀咕，“力气真大。”

他笑了，松开一些力道。

她低着头，悄声呢喃一句，“况允驰真讨厌。”

他垂眸看向她，松开她的手腕，随后立即紧紧牵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