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L城,寒意愈发浓厚。
这个季节的风似乎比往年更凛冽,风小的时候,刮在脸上皮肤都是疼的,风大的时候,卷得地上那枯黄的落叶不断低空盘旋。
一天的排练结束,江礼然裹在一件黑棉袄里,背着贝斯,不停呼气搓手,正在去往台球馆的路上。
最近她肩颈总是不太舒服,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染上了林序秋的打哈欠瘾,一路上哈欠连天。
这都得归结于在三个乐队的高强度训练,和被推掉一半时间的晚间兼职。
走到江边,她远远地望见站在台球馆门前的林序秋,一手夹着根烟,一手搭在身旁的黑衣女子肩头。
她嘴唇动着,跟旁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时不时笑几下。
江礼然大喊一声林序秋的名字,声音飘荡在冷风中,显得这地格外空旷。
林序秋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头也没抬地招手,目光始终未离开身旁的人,似乎正在谈论些重要的事情。
“……,…………”
“…………,…………”
江礼然小跑着过来,那边的声音逐渐变清晰,她能感觉到林序秋心情很好,但具体在交谈些什么,她并没有听清楚。
直到来到林序秋身前,只听她对那人说了句:“这个事再说吧。”就把烟一丢,一脚踩灭。
朋友吧,应该是。
江礼然没多问,跟着林序秋去BLK咖啡,等裴元序下课。
刚入座,林序秋就火烧屁股似的,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掏出定制的银烟盒,抽出一根叼上,打火机点燃,喷出第一口烟雾。
这个动作她已经熟练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她知道,只要裴元序一来,肯定又要没收她的打火机。
烟雾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丝丝蓝莓薄荷香的烟草味。
七星的味道。
江礼然坐在她对面,扫码点餐,手指飞快地滑动手机屏幕,一连摁下意式浓缩和草莓朗姆拿铁后边的加号键。
付完钱,她立马打开购物软件,双眼紧盯着购物车,里面是一堆预选的生日礼物。
太多太多,看得眼花缭乱。
虽然她心中早已有所选择,但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
趁现在裴元序不在,她决定先跟林序秋商量一下。
放下手机,她俯身凑近,下巴抵在桌面上,声音放得很轻:“秋秋,元序生日.你打算送什么啊?”
林序秋正架着手抽烟,闻言抬起眉,斜眼看着桌上的人,嘴角勾起笑:“怎么?你要抄袭我?”
“……没有!”江礼然连忙摇头,“就是问一下。”
看江礼然那小心试探的模样,林序秋没着急回答她,只是伸手抖抖烟灰,收回烟时目光瞥过江礼然,问道:“那你要送什么?”
“emmmm……”江礼然犹豫着,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那件礼物的名字。
无奈之下,她掏出手机,翻出商品详情页给林序秋看。
林序秋没仔细去看,随意地晃了一眼,得到两条信息——一条满钻手链,八千多。
一时间逗得她拍手大笑,身子往椅背上靠:“江小姐还真是大手笔啊,难怪一直去兼职。”
江礼然可没心情跟她开玩笑,低声问:“所以啊,送她这个可以吗?这个她会不会已经有了啊……”
对于这个礼物,她怕得要死,既想给裴元序一个惊喜,又担心这条手链她会不喜欢,或者更糟的是,人家大小姐可能早就有了。
“应该……没有?”林序秋也不确定,耸了耸肩,“她首饰太多了,我记不住。”
见没得到想要的精准答案,江礼然又开始滑购物车,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林序秋瞧她那样,心里冒出一句:怂货……
她敲敲桌面,好引起正在刷手机的人的注意,打消她的那份犹豫:“想送就送呗,圆圆又不会怎么样。”
江礼然左看看林序秋,右看看购物车里的商品,深吸一口气,心中的纠结逐渐消散。
“好,那就这个了!”她说,转头就摁下立即购买。
看江礼然终于开心起来,林序秋笑得很是无奈,随后把手中夹着的烟叼回嘴里,看向窗外。
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选择PLAN B了。
窗外天空渐渐阴沉,云层密布,寒气透过窗框的缝隙渗透进来,吹得林序秋打了个寒颤,不自觉抱紧双肘。
冬日的气息好浓厚,一片雪花飘落,缓缓滑至窗玻璃,留下一道晶莹的痕迹。
吐一口烟雾的功夫,更多雪花纷纷扬扬,风吹偏了它们原本的轨迹。
这是L城今年的一场雪。
林序秋见状,忍不住掐灭手里的烟,抄起手机提醒置顶的那人多添点衣服。
咖啡店的铃铛叮当响起,裴元序推开店门,浓郁的咖啡香和空调暖气都扑面而来。
她没带伞,雪又下得突然,发丝和肩膀都粘上了些许雪花,与她身上的白色大衣融为一体。
于是她轻轻晃头,将发丝上的雪花甩落,随即伸出手,拍拍大衣上的雪。
而后步履轻盈地上楼,径直走到江礼然身旁的沙发坐下,右手指尖轻搭在左手手心,放在脸旁。
这一套动作行如流水,她脸对着江礼然,唇齿间自然地飘出一句令人心动的问句:“想我了吗?”
江礼然倏地关掉手机抬头,霎时被她的举动撩得不行,痴痴地看着那张温润的脸笑,只会点头轻“嗯”一声。
回应她问话的同时,好像也在回应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
半秒后,江礼然才反应过来,心想:元序这个大直女又开始了!
但,江礼然不得不承认,被人撩的感觉,挺好的。
尤其是,裴元序没问林序秋,只单独对自己说。
想到这江礼然就有点小暗爽,掖着想笑的嘴角,把眼神瞟向别处。
裴元序没搞懂她在干什么,自顾自点了杯卡布奇诺和玫瑰千层,再抬头时,江礼然正盯着她的头发看。
“你头发怎么湿了? 下雨了吗?”江礼然微微皱眉,眼神从那泛着淡淡水光的发丝跳到裴元序脸上。
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林序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窗外明明大雪纷飞,合着坐在这里这么久,眼睛一直都是盯着手机屏幕,没有抬起过哪怕一分一秒吗?
裴元序也有点懵,伸手指向窗外,“礼然,是下初雪了。”
江礼然这才顺着裴元序的指尖朝窗外看去,鹅毛大雪被风卷起,犹如天使拆下的翅膀,羽毛将绿化带与人行道铺了个遍,只有被碾过的车道全是水。
“初雪诶……好漂亮……”江礼然无意识喃喃,被雪美得晕头转向。
依稀记得上次看初雪,母亲和继父都不在家,她点的那份香辣全家炸鸡桶刚到屋里,周末加上落地窗外的雪夜,让她吃得自在又兴奋。
南高时看的那场初雪,是与朋友回家的路上,一群人忙着遮背上的乐器,怕被弄湿,忙活来忙活去,最后跑进街边的拉面馆,狠狠地吃上一顿,然后才打打闹闹地回家。
儿时看到的初雪,是父亲去外国演出,她趴在酒店大厦的落地窗上,看雪从眼前滑过,看远处的摩天轮亮着圆形彩光……
反正初雪,总能让她回忆起各种美好的时光。
初雪渗透时间,在她这里可是最纯净美丽的象征。
耐不住分享欲,她转头就开始跟两人聊起曾经见过的雪,等着雪停。
三人吃着玫瑰千层喝着咖啡,你来我往地道上几句,玩雪的心思渐渐浮漏出来。
可雪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迹象,没多久便堆得比鞋还高,故意不让人出门似的。
但玩雪的事,哪能耽搁,三人早就按耐不住了。
江礼然戴上羽绒服帽子,到附近超市买了两把伞,其余还顺带买了手套、围巾和帽子,又回咖啡店接站在门口的林序秋和裴元序。
她有个小小的私心,所以只买了两把,林序秋一看,以为是她故意不给自己买伞,抄起拳头就问江礼然是不是穷疯了。
江礼然不想跟她打架,举着伞拉上裴元序就跑,林序秋紧追其后,一路跑到附近公园的一处空地上。
满地平铺着雪,就很适合堆雪人。
林序秋和江礼然也没再闹腾,蹲在地上就挖雪,裴元序也蹲着,摩拳擦掌,势必要玩个大的。
江礼然见状就停了下来,替她打伞遮雪。
三个雪人逐渐在巧手下成型,林序秋堆的很圆很壮,很经典,裴元序的则是有眼有鼻的精致人形。
最后几人干脆连帽子和围巾都不戴了,直直往雪人上挂,裴元序还掏出纸笔,画了一把贝斯贴在江礼然的雪人上,林序秋甚至拿出副夸张的假睫毛,装饰裴元序的雪人眼睛。
江礼然看着林序秋白花花的雪人,坏笑道:“我帮你装个鼻子。”
林序秋欣慰地点头,示意她继续。
不料一睁眼,江礼然用雪捏了个猪鼻子,狠狠按进她的雪人里。
“艹,江礼然你他爹活腻了是吧?”林序秋一把抓起身旁的雪,死死捏个雪球,正要朝江礼然砸去。
江礼然一扭身,迅速逃离现场,在远处捧起地上一大把雪,也捏了个紧实的雪球。
“你来。”江礼然勾勾手指,朝林序秋挑衅。
林序秋轻“嗤”一声,顶了顶腮,手里的雪球捏得更紧了。
一场冬日大战蓄势激发,两人在雪地里你追我赶,无数雪球在彼此间飞弹,砸到对方的衣服和脖颈,差点就要浸湿外套。
场地上没有欢笑声,只有一片尖叫和国骂,但两人还是不亦乐乎。
裴元序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远远地站着,望着她们追赶的身影,默默吐槽:好幼稚……
而后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特意给江礼然和林序秋让了个位置,好让镜头将她们这类似于“小学生”的画面拍下来。
按下拍照键,镜头里的场景甚是诙谐,在裴元序动人心魄的脸庞,是江礼然和林序秋握着雪球互相撕扯的画面。
似乎是感受到了镜头的捕捉,江礼然和林序秋终于忍痛扔下雪球,停止了这场闹剧。
两人扯了下混乱不堪的衣领,整理着凌乱成一团的头发,随后小跑到裴元序身后,一同加入自拍。
回家的路上,雪还在飘,雪天地滑,为了能多看看这一年一次的初雪,她们并没有叫司机来接。
走在人行道,细雪簌簌地落着,如被揉碎的月光洒满长街。
裴元序故意落后半步,望着前方江礼然被路灯镀上金边的轮廓,忽然希望这条归家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她躲在后边,偷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湿透的羊毛手套还残留着堆雪人时的凉意,指尖同样冻得发红。
但她不在意,而是用手机镜头,贪婪地攫取着那个清隽的背影。
一片雪花恰巧从枝头落下,停驻在江礼然的发梢,折射出街边细碎的虹光,给她增添了几分仙气。
如果说相片能停滞时间,那这一刻便是,永恒的定义。
“你饿了?”
蓦然回首的人眼尾微扬,往裴元序旁边的烤肉店一瞥,惊得裴元序险些摔了手机,赶忙收起,朝江礼然摇头。
皮靴踢起路上融化成水的一滩雪,脚步有些克制的慌乱,裴元序钻到江礼然羽绒服旁边,摘下手套,手顺势插进对方的口袋。
她歪头笑道:“手套湿了,不暖和,你兜里比较暖~”
江礼然明显一愣,转而露出个温暖的笑,手塞进口袋,包裹住裴元序的手。
口袋里发烫的掌心慢慢将裴元序冰块似的手融化,指节突然交缠,在相贴的肌肤间,时间恍若回到了高三时。
裴元序记得,那时她的心脏,也如现在这样剧烈跳动着,那种感觉如此熟悉,如此新鲜。
她也记得,当时的江礼然跟现在如出一辙,耳根绯红,分不清是因凌冽寒风的侵袭,还是内心的波动。
她贴在羽绒服上,偏着头凝视江礼然下颌线那颗极小的痣。
星星一般,时而被羊绒围巾遮住,时而从羊绒围巾中跳出,诱惑得想要人将它一口咬住。
什么味道的?
思绪如空中飘下的雪花纷飞,掉入脖颈里,记忆也如融化的雪水漫过心防。
回忆一帧一帧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