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记忆回归的瞬间，整个机密办公楼内都出现了电压不稳定的情况，电表指数陡然跳跃，连带着监测员的心跳一起。

这栋楼内没有高危收容物，电压的变化不会引起大规模收容失效以至于危害国家安全。但这里保存了无数纸质文书和电子文书，如果在保存措施上有个差池，带来的可就是数以万计重要资料的损失！

想到这里，监测员立刻向负责人打去电话，询问异常发生的原因。

通讯屏闪烁两下，很快有了回音。

一道淡定的男声从虚拟屏中传来，和他说了句“没事”。

监测员松了口气，放松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里。

这岗位平日里挺轻松的，十几年都不一定出次事，可一旦有点什么异常，这心脏是真受不了啊……

不对？

监测员一个弹跳起身，手指赶在身体反应过来前就又打通了领导的电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部门的负责人明明是个和蔼的小老头，哪来刚才那种冷漠低沉的霸总声线？

总部不会真出事了吧！

……

另一边，“冷漠霸总”龙延抬手一拳锤在了合金墙皮上，电流从他掌心迸出，补全了变化的电压，随意得像是给自己倒了杯茶。

“前辈，需要打开高能隔离室的监控吗？”一名老人垂眉站在他的身旁，毕恭毕敬。

“不用。”龙延的语气毫无波澜，朝他点点头：“这里我看着，你们继续忙工作就行。”

老人朝他道了声是，立刻领着一众夹克衫离开了高能隔离室前的通道，只留龙延在原地。

电流的噼啪声中，男人靠着墙，视线落在紧闭的金属门上。

趁着等待的时间，他打开了乜水交给他的文件袋，拿出了两份调查报告，一份写着“凌烨”，一份写着“武空岚”。

凌烨的报告他早就看过，华国地大物博，历史悠久，像这样的异常每年都能蹦出来几个。对于这些人来说，失忆是常态，血液中有植物因子的更是多如牛毛，毕竟植物这种东西，生命力顽强，成精后很容易在忘掉自己是谁的情况下还能再活个几百年。比起朝恨雪和李舒皎，他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如果不是因为过硬的能力，他甚至连这栋楼的门都碰不到。

有意思的是，这实力太过硬了。

艳红色彩印符咒铺满纸面，正是出自凌烨之手，下方标着一行深蓝色的宋体字：“世界法则”。

二十世纪中叶后出生的年轻人不知道这是什么，龙延和乜水却一清二楚。所以政府默许了凌烨拿符咒换取自身利益的行为，并在合作的同时，紧密监视了他十多年。以后，这个监视还会继续延续下去，直到随着时间的慢慢淡去。

本该这样……龙延拿出另一份报告，叠在凌烨的调查报告上，心说这位更是重量级。

父母都是为国捐躯的烈士，爷爷是退伍老兵，还是总局特种部队组长级别的人物，称得上是根正苗红。从出身上来看，武空岚的人物档案上只有一处被标为了深蓝色：“摩天大厦区域已知唯一幸存者，获救时年龄为三岁。”

剩下的，这个人的身世就平淡了下来。

六岁进入小学，担任三班班长、纪律委员、小组组长职责，成绩保持在前10%，获得过数学竞赛和机器人竞赛的奖项，后根据区域划分进入离家较近的重点初中。

十二岁进入初中，担任学生会副会长、一班班长职责，成绩保持在前10%，获得机械创新、数学竞赛、物理竞赛、计算机竞赛奖项，被重点高中提前录取。

十五岁进入高中，担任两年学生会会长、一年班长职责，成绩保持在前10%，获得数学、物理、生物、创新能力大赛等竞赛奖项，保送J大。

十八岁进入大学，担任班长、学生会副会长等职责，成绩保持在前10%，有过一年坎德列交换生经历，获得机械创新国奖、机器人大赛国奖、美赛、计算机……竞赛奖项，保研本校研究生。

此人行为端正，无任何不良嗜好，甚至连抽烟喝酒的行为都没有过，和他有过交集的人，全部没有任何对他的负面评价。

真是优秀又顺遂的经历，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但在机械的重复下，他也像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沿着最合适的道路，卡着优秀又不至于变态的10%，悄然观察世间。

国家的监察系统可以控制俯瞰众生的神明，可以揪出危害人民安全的晦物，但面对这样品学兼优又不是特别拔尖的人才，除了他的老师家长同学，哪个政府部门会多加关注？

隐没在正常人外表下的，是沉静而疯狂的红。

若不是他入界以来的两次行动都撬动了命运的齿轮，龙延也不会注意到这处异常。

他是谁？

在这个问题上，龙延认为自己还是挺有发言权的。

感受着墙内流窜的电流，龙延闭上了眼，思虑片刻，发出了三道指令。

一为彻查武空岚身世，找出所有不合常理之处。

二为地毯式搜索与生命之神相关的污染，并采取一定反制措施，将其逐出华国。

三为……密切监控深渊动向，继续封锁任何深渊有关消息，直至第三次概念战争的开幕。

没一会儿，乜水的回复便过来了：“就这些？”

这三条指令早就包含在之前的会议内容中，现在龙延把它们挑出来重新说一遍，连重新开会都不需要，继续按照之前的大方向调查就行。

乜水近几天和生命的污染明里暗里交手了十几个来回，觉得他实在是闲得慌。

“就这些。还有，对凌烨的监控可以再放宽些。”龙延确认道。

“……”

乜水沉默许久，没有反驳，隔着虚拟屏确认了他的提议。

她抬起头，遮天的水幕已经锁定了思想局域的位置，一旦有任何污染泄露，她会立刻对其进行格杀。同时，此处思想局域解开时，她能立刻定位到所有幸存者的位置，进行及时的隔离和救治。

在她身边，身着工作服的警务人员井井有条地推进着工作，与舆论部门相互配合，已经做好了后续处理的备案，争取把此处事件的影响降到最小。

初秋的风吹起乜水泛蓝的发尾，吹出了她身后的山河万里。

看到龙延要求放宽对凌烨监管的消息，她本想反驳，这样一名能够书写世界法则的普通人，很可能与神明或域主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再怎么警惕都不为过。

但如今的华国，已经不惧任何超脱常理的神明了，生命之神如此，深渊亦如此。

恍然间，她看着这些年轻的后辈，忽觉白驹过隙，天地已换了人间。

.

人间换了，天地还换不了，武空岚抱着五封信，站在昏沉水下的棺材旁，和仲纤纤相顾无言。

新的记忆回归，他不确定凌烨会不会像之前一样掉线，仲纤纤明显不能确定凌烨是否恢复记忆，也没有往附身那一块去想，所以他现在不能直接和凌烨交流。

五封信找齐，按理说他们应该把信交到枝颜手中，可现在整个校园都搜遍了，枝颜到底在哪？

刚才回忆中的温情如捕风捉影，回到现实时，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便萦绕在武空岚心头。

凌烨使用符咒会不断遭受反噬，现在不知还在不在白影的壳子里，而枝颜不知所踪，那句“分尸沉湖，无人渡我”更是像鬼一样刻在武空岚脑子里。

他忽然想到上一段记忆末尾和枝颜的匆匆一别，那次分别，或许就是永别了。

“萧岚。”

趁着符咒的作用还在，凌烨先开了口。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武空岚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反应过来，凌烨想用这个名字瞒过仲纤纤，同时提醒自己。

“把拿到的信放进去吧。”凌烨看着棺材说。

仲纤纤明显还对凌烨存有疑虑，但听到这句话时，她却收起了敌意，神情低沉，像是怕吵到什么。

三个人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一名死去千年的逝者，怎么会笃定她的朋友都为她留下了信？

明明这些信封都在她的领地内，为什么她自己无法拿到？

从一开始，“找到五封信，交到她手中”的要求就透着股不合常理的荒谬感，是武空岚被信封牵动情绪后，从只言片语中下意识的推测。

这些信，每一封都引起了不小的异常，在这片小小的学校里，它们究竟代表了什么？

武空岚将各式各样的信封放入棺椁，等待稍许，内里果然有了变化。

华丽的棺椁迅速腐烂，露出朽木雕刻的旧棺材，五封信各司其职，填补了四肢和头颅的位置，草木疯长包裹皮肉，编织衣物，勾勒出少女年轻而曼妙的面容。

四分五裂的灵魂，终于在千年后被她的同伴寻回，拼凑出了完整的祂。

祂睁开眼，漾开了几乎能化作实质的晦气。随后满湖池水兜头而下，将三人全部淹没在了冰冷透绿的死水中。

武空岚不动如松，安静地注视着祂，并未因水流的拍打而合眼。

最坏的猜想成了事实。

被水流堵住口鼻前，枝颜微笑着，发出了最后的呓语：“谢谢你们帮我拿回灵魂的碎片，一分五块，五封信，正好挂念着你们。倒是我这副样子，到头来，还是让你们费心了啊……”

五封信，那是她曾四分五裂的身体和灵魂。

也是她对旧友放不下的挂念。

.

异常地点已锁定。

炮火已准备就位。

一重安全验证已通过。

此次校园特殊区域，被判定为“神降”级别，一名执政官已跟进并进行实时汇报，二重安全验证未通过，锁定已解除。

新域主降生，新域主已死。

其概念为“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