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默了一瞬。
“谢谢姐姐。”
殷景消丝毫不在意岑蕖的刁难,很有被包养的自觉性。
他站了起来,伸手去拿她手中递的远远的山药糕。
随着少年起身,岑蕖发现,自己怎么才到他的鼻尖呢。
“你平时都吃些什么啊?”岑蕖疑惑。
小邪魔脸色苍白,看上去营养不良。怎么个子却长的这么快,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现在才十三岁吧。
“什么都吃。”殷景消垂下眼帘,抿了抿唇,终还是如此道。
如果饿的不行,就什么都吃。
六岁那年的大雪是他的心魔,自此吃不饱饭的饥饿感最令他难熬。
可偏偏,从小到大,饱饭是一种奢侈。
其实,他最快乐的时候,是作为一缕邪识之时……
那会儿,不用担心自己有了上顿没下顿、不用辟谷修炼、不用睡眠、不用说话、不用看见。
随心所欲,想飘向何方就飘向何方,喜欢谁就…跟着谁。
天地之大,没有其他人的眼光,只有自己。
所以,当他被岑蕖复活,邪识也随之回归元和十九年,迫使他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
重生后他的心中没有丝毫波动,反而感到疲累。
谁懂自杀之后又被复活的心累!?
不想报复、不想再为他人做嫁衣。
想好好吃饭、想闲云野鹤,想今朝有酒今朝醉、想喜欢谁,就…跟着谁。
是的,他摆烂了,很彻底。
“你要好好待我。”殷景消突然开口。
岑蕖愣住,这是抽的什么风,说的真跟他们有什么一样。
但死去的回忆攻击她,一下子令她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有说过“我就要他。”“我看上他了。”这样诸如此类,容易引起美妙误会的话。
这才恍然大悟起来,这小邪魔怕不是误会了啥?
她卖艺不卖身啊!
岑蕖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你要是让我满意了,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只是你还小……”
怎么越说越有一种“你现在还小,老子不碰你”的感觉啊!
忙又道:“你还小,心思应该放在一些“正地方”,比如说好好修习……呃……术法。”
“术法?”殷景消若有所思。
“对!”
岑蕖拥有上帝视角,自然知道殷景消半年后会拜进缰阳宗修习剑术,然后……灭了人家满门。
说来,他也是个奇才,又修剑术又修邪术的,也不嫌累。
只是她也不能给他剧透啊,只能憋在心里打着哈哈。
“想什么呢,医术也是术法啊,你还得帮我种地呢,自然要多多学习。”
岑蕖理直气壮。
殷景消听罢在一边点了点头,模样有些乖。
他的眼睛微扬上挑,瞳仁虽黑却亮,眼睑天生有些红,盯着人看时无端显得阴湿,又楚楚可怜。
岑蕖赶紧移开眼,倒吸一口冷气。
可怜什么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可是会成为邪魔的,未来注定会被仙门百家围攻凄凉惨死。要知道,人这一生,有价值的死是很难得的。
而邪魔的死却能换来后世安定,也不失为一种大义。
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岑蕖不敢看他,她的想法自私又缺德。
“我去收拾后院,这样你今晚便能住下了。”她匆匆撂下一句话后便跑向后院,再不看他的眼睛。
宿业已定,无法追悔,是为命运。
岑蕖内心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邪魔祸乱世间不值得同情。
她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
同情心泛滥成灾,最后只会认“灾”。
.
岑家院子分前院后院,前院主要是药堂、内室。后院有一间正房,耳房则改作了小厨房。
这间院子是岑蕖在两月前向洞天银庄借了高债方结下的地契。
整体格调简单,抱朴含真。
鸟瞰这座淳朴院落,屋前一棵老树金黄,纷来黄叶。石桌石凳还留存着清晨雾起凝下的露珠,抹在石面上晶莹剔透。鸡笼鸭舍整齐排列在耳室旁,夕阳金光绚丽,照在畜舍上面的茅草之上,斑斓如暖阳。
角落里,充满灵气的湿润黑土中有一群冰蓝色的嫩须摆动着破土而出,灵动可爱。
一切都是如此静谧美好。
岑蕖去收整殷景消要住的屋舍,院子正房只有一间,不过一道短帘横穿其中,一间屋舍便可住两个人。
王桂兰送来的殷景消的行李实在少的可怜,就一个小小的包裹,没什么好收拾。
是以,剩下的无非也就扫扫灰尘,挪走一些碍事的杂物。
殷景消则很有眼力见,见岑蕖去收拾屋子,便自觉的帮她给黑土里种的雪莲参除草。
一直到了日落时分,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却意外的和谐。
夕阳太美,金黄柔和。岑蕖忙完,嫌冷回屋穿了件柳绿色对襟小袄,躺在树下的藤条摇椅上看着小邪魔除草、打扫鸡舍,迷迷糊糊间她的双眼阖起,呼吸逐渐绵长。
天空一排鸟儿成群结队喳叫一片,黄云凝暮色,家家升起炊烟。院子小厨房里,木甑冒出一股股白色热气,香喷喷的米香飘荡。
殷景消一直暗中观察,见岑蕖睡的香甜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他放轻脚步,悄悄进入屋中,掀起隔断的帘子,帘子后面是岑蕖为自己划的地盘。
殷景消动作很轻,将她书桌上从左至右摆放的第十四本书抽出,翻至第二百五十页。
果不其然,几张刚画好的镇妖符与除邪符正夹在其中。
至于为何知道。
那便不得不提,在蓬山时,一少女经常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反而跑到自己的书桌前数数。
“一、二、三、四………十三、十四!”
“二百五十页,不对这是二百四十页啊…”说罢又听一阵翻书的唰唰声。
“就是这儿了!”少女兴奋的小声嘟囔。
“前几日从阿椿那借来的话本,又可以看了。”
“可要藏好,不能让师傅发现。”
……
她的习惯不变。
而他刚好知道。
将两页符箓放进怀中揣好,殷景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赝品符纸照葫芦画瓢,顺着少女的笔迹又模仿了两张夹进了书本。
做完这一切,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天色渐暗,殷景消将早就蒸熟的米饭从甑子中乘出来,又炒了两个菜,一个简简单单的青菜,一碗平平淡淡的豆腐汤。
饭菜都好,他走到岑蕖身边,用力摇晃了一下她躺着的摇椅。
“嗯?”
岑蕖正做着回到两千年后,在仙资大考中一举夺魁师父朝她微笑的美梦呢,猝不及防的,就被一阵剧烈的摇动晃醒。
她揉了揉眼睛,怒目圆瞪,朝之大吼,“干嘛吵醒我!”
殷景消则没甚表情的道:“吃饭了。”
岑蕖这才赶忙起身,见石桌上早已摆好了两幅碗筷,就等着她起来去吃。
她当即一拍脑门儿,都怪昨晚在雾都山采双生草回来后太晚,一夜都未休息,这才一觉睡到了现在。
吃饭是重要,但还有一事更为重要。
岑蕖坐去石凳,麻溜的拿起筷子挖了几口大米饭,吃了几口菜。
抽空对殷景消说道:“咱们快点吃,吃好了还要去雾都山采药呢,此山难登,特别费时,需要尽快去才行。”
本以为还要再做做这邪魔的思想工作,却没想到他并没有排斥,虽然不说话。像是默认了一样,还友善的将岑蕖吃掉衣领上的饭粒捻走。
岑蕖不由感觉有点怪,但也没放在心上。
只要答应去雾都山就好啊!
经过她的不懈努力,一切总算是要回归正轨了。
她一时高兴的多吃了几口饭,又喝了一碗没什么滋味儿的豆腐汤。
昧着良心夸赞道:“真好喝。”
又见殷景消只穿了件薄薄的布衣,心想这怎么能行,哎呀了一声:“不行,你穿的太少了,需要加一件衣服,不然晚上会冻坏的。”
岑蕖跑去屋中,再出来拎了件棉坎肩,是比较深的蓝色,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可以穿。
“愣着干嘛呀,快穿上。”
在岑蕖的催促中,殷景消别扭的穿上这件带着丝丝香气的棉坎肩。
月色下,是岑蕖欢快的声音。
“双生草,我们来了!”
哈哈,这小邪魔终究还是被她忽悠上雾都山了!
胜利可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