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随云这么防着他,言诀一边觉得愤愤,一边又知道这是情有可原。
毕竟他在十八岁成人当天就做过爬床的壮举。
当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他被易随云拎着脖领子扔了出去。
想到此,言诀骂了一句没品的东西,气呼呼地入睡了,大概是这份愤怒太过实质,他竟久违地梦到了年幼的事。
他在孤儿院长大,但性子怪,不合群,老师和小朋友都不喜欢他,言诀最开始不争不抢,别人还以为他好欺负,于是变本加厉,直到后来分发玩具的时候,本该到他手上的东西被别人抢去,言诀才终于生气了。
七岁大的小孩,给人家十二岁的孩子牙齿打掉了一颗。
言诀拳打幼儿园脚踢孤儿院,一战成名,那之后就没什么人敢惹他,也没什么人敢领养他。
直到八岁,言诀的人生迎来了转折。
那天风和日丽,老师发的玩具和吃的比平时还要丰富好几倍,言诀挑挑拣拣,找到了称心的,拎着就要回自己的房间,半路却被人截住了。
言诀没见过这人,只知道他身上穿的衣服又新又干净,隔着老远还能闻到很好闻的味道。
“小孩,你喜欢这个?”
这人指了指他手里拎着的玩具,言诀歪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
之后言诀把玩具放在了一边,舔了舔牙齿,然后眼睛一眯,小兽一样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用力一掀。
这人毫无防备,竟被一个八岁的小孩放到在地。
言诀小小的身躯带着巨大的能量,知道拳头可能打不过这个大人,于是用牙咬,用指甲挠,硬生生把这人好好的一身高定搞成了乞丐同款。
这人当然就是易随云。
这时的易随云也才十八岁,没有现在沉得住气 ,也没有现在有素质,什么小孩儿?打了。
于是院长赶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供起来的赞助人坐在地上,一手禁锢住言诀的脖子,把他狠狠圈在怀里,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弹言诀脑瓜崩。
言诀的额头红肿了一大块,仍咬着牙,逮到机会就要给易随云一口。
易随云气得直笑。
“服不服?”
“不服!”
言诀牙齿都崩掉了一颗,一边说话一边漏风,牙齿出的血滴了易随云一手。
易随云嫌弃地看了一眼,全蹭在了言诀身上。
言诀眼睛气红了,扭头瞪他。
“你这么大人了跟小孩抢玩具?不要脸!”
易随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问了一句是不是喜欢,言诀就以为他要抢了,看来平时没少经历。
易随云身上被弄得脏兮兮的,笑容倒是爽朗又干净。
“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不要脸。”
他转头对院长道:“就他了。”
院长有些迟疑,委婉说道:
“其实院里还有很多更听话一点的孩子。”
易随云制止了他。
“我这么不要脸的人是一定要打孩子的,太听话的打不下去。”
他怀里的言诀僵住了。
但易随云也只是说说而已,言诀其实并没有挨过打,他甚至被当小少爷一样供了起来。
只不过和易随云相处不过一年,易随云就要往国外上大学去了,言诀这时候不仅不和他吵了,还格外黏人,说什么都要和易随云一起去,但易随云不同意,说‘我小时候吃过的应试教育苦你凭什么不吃’,然后就把言诀留在了国内。
磕磕绊绊,言诀的梦境到了十八岁。
易随云接手易家之后忙得见不到人影,两人的领养手续办不下来,言诀感觉按照易随云的性子,多半是把他给忘了。
这不行。
于是言诀偷偷跑去了易随云的住处,没等上楼就看到易随云和人啃在一块。
言诀悟了。
原来除了领养之外,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还能有这种联系。
所以他生日的当天,言诀又摸到了易随云那儿。
易随云这人也奇怪,说是在意他,却不常见面,说是不在意,他家的钥匙却给了言诀一份。
言诀顺利地登堂入室,随后就在他家看到了个不干净的东西。
床上那坨白花花的玩意儿是什么!扔出去!
言诀刚满十八,但已经靠着一身蛮力打出一片天,床上那浑身找不出二两肌肉的小白花压根不是他的对手,想反抗却差点被言诀卸了手,于是只能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他走之后言诀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招真的不错。
于是他也学着刚才那人的样子,哧溜一声钻进了易随云的被子,甚至还费尽心思摆好了pose。
他懒得想太复杂的事情,只是觉得俩人的关系归根结底没有保障,易随云要是想跑可太容易了。
世界上的感情友情亲情爱情三种,友情算不上,亲情缺证,那就只剩下一个爱情了。
耳濡目染,言决坚信他能睡服易随云。
但易随云没给他这个机会。
易随云回来的时候眼睛疼了脸也绿了,掐着言诀的脖领就给他扔了出去。
言诀从来没看他生过这么大的气,哪怕是他八岁那年他们打架的时候。
他甚至都不愿意给他披件衣服!
言诀也犟,他不给披,他自己也不穿,就硬生生在别墅门口等,幸好这边人迹罕至,不然估计早有人报警把易随云抓走了。
易随云来来回回进出很多次,却都没看一眼旁边的言诀。
直到第三天,易随云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串佛珠。
他居高临下,佛珠鞭子一样在手里甩来甩去,有好几次,言决都觉得要抽到了自己身上。
但最终他只是把珠子狠狠一扔,冷着脸甩下一句:
“好好学学怎么平心静气。”
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言诀被佛珠打得一激灵,迷迷糊糊觉得,易随云掺没掺厌恶不好说,但总归是嫌弃。
言决对着那扇门竖了个中指,恶狠狠骂了一句‘去你大爷的平心静气’,手里的佛珠刚举起来,还没来得及扔在门上,扭头就晕了。
再醒来已经在易家了,私人医生看他醒了还关心了一句。
言诀烧得太久,嗓子烧哑了。
“易随云呢?”
他问。
家庭医生就和所有小说里的医生朋友一样,有着独有的处变不惊气质,他微微一笑,告诉言诀易随云出国处理公事去了。
言诀不知道寻常人爬床失败会是个什么反应,他好像天生就缺了一根名为羞耻心的神经,他只是觉得,易随云这是肯定没把他当回事了。
但没关系,他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扔了,易随云算个什么东西,还真以为能把他扔干净了。
他十八岁没做到的事情,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四十八岁,总会有做到的那一天。
这事儿没完!
……
言诀被自己梦里的光怪陆离闹了一晚上,蹭来蹭去又被放在枕头边的佛珠硌醒。
他揉着脑袋,在黑暗里盯着佛珠磨牙。
他当初还以为这是易随云想了三天才想到的折辱方法,本来想扔了,后来听医生说才知道这本来就是易随云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易随云看他性子太急,怕以后惹出事端,特意去寺里求来的,说是能压制戾气,图个平安。
易随云多金贵的人啊,为这串破珠子徒脚爬了三千阶,绕是言决再没心没肺也知道这东西扔不得,别别扭扭戴到了现在。
但他不信神佛,也不觉得自己的性子是一串珠子就能压下来的,顶多是每次打人的时候摘下来,如果真有佛祖的话别脏了人家的眼。
易随云本来爬山爬得就腿酸,结果之后在本家等了半天没等来言诀,回了家就看他光溜溜地在自己被窝,气得差点当场把佛珠崩碎了。
回忆戛然而止,言诀神色不明,看了一会儿,翻身又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言诀眼下挂了一团乌青,出门见到易随云时没有好脸色,‘哼’了一声就走。
真的很烦,在梦里烦了他一晚上,白天还要再烦一天。
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易随云也没生气,拎着他后领的衣服拽了回来。
“没规矩。”
多新鲜啊,言诀真想夸他一句人面兽心,和八岁小孩儿打架的玩意儿这会儿讲上规矩了。
他露出个假笑:“早啊。”
易随云这才满意,伸手给他身上的衣服掸平。
“走吧,回家。”
“哦。”
成功达成了‘易家睡一晚’的成就,两人驱车回家。
言诀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顺了顺乱窜的一头乱毛。
十八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易随云很是严肃地跟他谈了话,无非是什么‘我接你回来不是让你做这些事的’之类的屁话,言诀压根没往心里去,易随云怎么想是他的事,言决怎么做是自己的事。
那之后,生意稳定了,易随云也有更多时间带言决,吃住都在一起,两人的关系一度回到言诀八岁那年的亲密。
易随云亲自教他为人处世,教他礼仪修养……不管言诀有没有学到,总之易随云是教了。
但十八岁的言诀和八岁的言诀已经不一样了。
八岁的言诀想要属于自己的玩具,十八岁的言诀想要易随云。
可易随云不是玩具,不会听他摆布。
易随云对言诀说什么他还小,根本分不清自己的想要什么,他比他大十岁,虽然素质差了一点,品德坏了一点,道德缺了一点,但人还是不能当完全的禽兽。
他的剖白言诀又没听,他的耳朵只进去了那句‘分不清’。
易随云很烦,这么大的人了,总是说一些废话。
言诀就算真的大脑发育不好,但身体能骗人吗?十三岁时出现在梦里的脸和第二天早上洗得发烂床单更不会骗人。
但是他没反驳,就像是被驯服的流浪狗,收起獠牙和利爪,对自己的驯养人露出了心口不一的乖顺微笑,以此来降低主人的防备心。
不知不觉言诀又睡了过去,这一次易随云没任由他睡着,而是拍了拍他。
“到家了。”
言诀实在是困,肌肉记忆一样解开安全带,又肌肉记忆下车,之后肌肉记忆不管用了,台阶一踩空,差点摔倒。
但终究还是没摔倒,易随云反应到底是快,没等言诀倒地已经扶好他了。
言诀索性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睡一觉,哼哼唧唧赖在易随云身上不起来。
易随云拿他没办法,只能侧身微微下蹲,把他背了起来。
言诀软塌塌地趴在他的背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我要吃糖醋排骨。”
他做梦一样呢喃。
但终究不是做梦,因为易随云听到了。
“好。”